心魔 下——安迪

利用病人的特权，珂洛斯只静静点头表示听见，沉默目送丹尼斯原地旋转，在轻轻的爆裂声中消失。

没有回答。

因为没法回答。

过了很久，房间里才响起轻得像自言自语的声音：“你会笑我胆小吗……我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

“你是对的。”目睹少女时代偶像凄然的微笑，茜西翠绿的眼睛湿湿的。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是他的妻子，比任何人都亲近和了解他？”

“是因为我曾经爱过你，了解你。”茜西努力微笑，美丽的脸上却泪水纵横，“不管魔法力量还是性格，你都太强了

，你爱丹尼斯的心情，并不像女人喜欢一个男人，而是以男人的姿态……你我都知道，丹尼斯非常爱你，甚至胜过爱

他自己。丹尼斯爱我，就像爱他自己。但同时我知道，为了救你，他甘愿同时牺牲我们俩的性命。如果你对丹尼斯示

弱，或者温柔微笑，他早就是你的了。”

茜西温柔的声音说出的话，在珂洛斯心中激起狂涛。

——还有什么资格自怜自伤？

这些年来，珂洛斯都是在用付出，无形中向他施加压力吧？

为了兄弟与战友，丹尼斯随时乐意陪上身家性命一起赴汤蹈火。但天性导致，他绝对不会爱上一个男人，他只愿意和

深爱的女人同生共死。

看起来这两者有点类似，但珂洛斯知道，它们不同。

很不同。

以男人的身份爱丹尼斯，已经带给他太多困扰。执着于友谊的年轻新郎刻意无视那些尴尬，还一如既往以好友相待，

已经做得仁至义尽。

“是啊，我一直都记得，并且感谢你曾经爱过我……”珂洛斯掉头凝视茜西，温柔地微笑着改变话题，“现在呢？”

“正在努力做世界上最忠诚体贴的妻子，慢慢学习爱他……幸运的是，这不难。”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我信守着对你的承诺，替你爱丹尼斯。”在颖悟过人的珂洛斯面前，那样的话，其实没必要。

沉默良久，珂洛斯短促地笑一声：“茜西，谢谢你。你比我期望的还要勇敢。”

三四 信任与惶恐

奥林匹亚斯校长的椭圆形办公室，这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或站或坐，却一点都不显得噪杂，甚至有点太安静了，

显得不详——大家都心事重重。

仅有的窃窃私语声音，来自墙上肖像里的历任校长们。

高高的巫师尖顶帽下面，赫拉克勒湛蓝的眼睛正凝视着墙上一幅空白的画。这幅画里住的是福泊斯，一位公开对现任

校长的教育宗旨和方法表示不满的老校长，斯图尔特家族的先祖。

对刚进来的丹尼斯友善点点头，值班的巫战士弗朗克·兰帕德试图说出看法：“近来，纯血黑魔徒的进攻越来越准确

。我们都记得，吉迪翁·普威特刚死不久。他和他弟弟费比安被五个纯血黑魔徒围攻，且战且退……”

“我的行踪常常被泄漏，所以，总是被该死的纯血黑魔徒追踪攻击。他们常常很多人围攻我们。”阿拉斯托·穆迪粗

声说话的时候，看得出来，他感到很憋气。

那种一拳打出去遇到空气、有力气使不上的恼火。

这话引起一片纷乱的轻声应和。

埃德加·博恩斯大声提醒在座的人：“神秘人回来了，他们的力量当然会加强。”

“今天的报纸已经登了，不久前有巫师元老院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被袭击，怀疑是一死一重伤……”

丹尼斯咧嘴笑：“是的，战争就发生在昨天晚上。这个房间里，起码还有七个人在巫师元老院大厅的战斗现场……打

得的确很惨烈。幸运的是，我们当中暂时只有躺着进圣芒戈的，还没有人去天堂报道。”

格林面对流血、死亡满不在乎的勇敢风度，再次赢得一片低低的赞赏。

兰帕德的妻子心比较细，推推蜷缩墙角的罗慕洛斯：“天哪，泽克维尔，你脸色可真苍白……有什么新消息吗？”

罗慕洛斯宁静微笑：“谢谢你，艾丽丝。明天我确实该去同伴们那里看看……但很不巧，昨夜月圆，不会有什么消息

——你知道。”

“对不起……”艾丽丝歉意地笑笑。

“卡拉多克，你刚才是说，你也被跟踪？”穆迪的嗓门不大，但总像在蔑视着什么，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不会是凤凰社内部有奸细吧？”埃德加·博恩斯忍不住咕哝。

马可吓得一个激灵，过分紧张，声音都变得尖细了：“奸细？这里是凤凰社……怎么会……神秘人应该不知道……”

“永远不能低估对手，尤其是面对耶赫华这样的敌人。”赫拉克勒温和地提醒。

一旦有人提了开头，漫无目的地抱怨和议论突然集中了主题，就像漫流的水找到了沟渠，顿时汹涌汇聚——

“确实像有内奸……我们中的很多人被跟踪，行动屡屡被破坏……”

“麦金农受袭击之前，正预备出发去找东欧的巫师们。”

“谁知道我们的行动计划？”

“之前，我们已经占据上风。记得丹尼斯婚礼上，我们还在讨论乐观的计划，预备彻底消灭纯血黑魔徒。对，就是从

上个月开始的……”

“我们中间一定有奸细！”

“他是谁？”

“还会有谁？天生亲近黑魔法的人……”瞄一眼丹尼斯，有人低声咕哝。

顺着赫拉克勒的眼光，弗朗克·兰帕德也端详了半天那幅空白的画，恍然大悟：“啊，斯图尔特……”

“你说什么？”丹尼斯愤怒地冲过去，狠狠揪住他的衣领，“珂洛斯是我们的战友，你怎么可以随便怀疑他？”

上一刻还虚弱不堪的罗慕洛斯也冲过来，按住魔杖的指关节绷得发白，表情严肃、眼神凛冽：“你们是不是重视狼人

的意见，我不知道。但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能容忍听见这样恶意的猜测——珂洛斯·斯图尔特被纯血黑魔徒攻

击，差点送命，我亲眼看见的。”

站起来拦在愤怒的朋友和同样愤怒的众人中间，马可尖声：“丹尼斯，罗慕洛斯，不要冲动……都是自己人！”

“任何怀疑珂洛斯的人，都不是我的朋友。”混乱中，丹尼斯转向赫拉克勒，沉着地：“我可以把自己和妻子的性命

交给珂洛斯，也可以用任何东西来担保他的清白。”

“耶赫华归来，纯血黑魔徒骤然变得强大。从最近几次大规模攻击看来，他已经变得更加可怕。面对空前强大的敌人

，我们必须团结。”赫拉克勒的声音不高，隐含着摄人的威严，和含蓄地指责。

丹尼斯狠狠地盯一眼兰帕德，不情愿地放手，退开。

“我们只是奇怪，纯血黑魔徒为什么会单单抓走斯图尔特，又放他活着回来。”穆迪阴郁地。

之前，纯血黑魔徒袭击从不留活口。

“那是因为我们全体出动，营救得及时，也是因为有那面神奇的魔镜，我们知道了他在那里。”丹尼斯恼火地，“我

们当中不是有人还为此受伤吗？”

刚说完，丹尼斯的脸色突然变苍白。

他想起五年前的万圣节，珂洛斯为了让朋友有机会带茜西逃走，挺身而出。危险的一刻，丹尼斯亲耳听见他当众承认

，“珂洛斯·斯图尔特当面亲自向耶赫华承诺过，无论何时何地，服从主人，取悦主人。”

事后，纯血黑魔徒们诡异地保持沉默，丹尼斯自己也刻意忘记。

主人？难道……不，不可能……

也是出身古老世家的德达洛·迪歌淡淡地：“格林，请不要动气，大家只是讨论，拿到证据之前，我们不会轻易怀疑

任何一位凤凰社的成员。但我隐约听说过，纯血黑魔徒当中传说，斯图尔特家的两兄弟，是黑魔头泻欲用的男孩。”

“闭嘴！”丹尼斯气得浑身发抖，挥舞着拳头，怒吼。

“德达洛，请注意你的用词……无端的谣言，确实不适合在这里提起。”赫拉克勒站在两个怒气冲冲的人中间，及时

制止了剑拔弩张的一场争斗，“丹尼斯，不要生气——珂洛斯只是在养伤，他还是我们凤凰社的成员。我们不能随便

怀疑他。不过，我有另一种担心。”

刚才面对珂洛斯那种奇异的被驾驭感，和此刻的愤怒混杂在一起，本来就疲倦的丹尼斯觉得简直昏沉沉。勉强振作，

他苦笑：“担心什么？”

湛蓝的眼睛里，凝聚着老人洞悉尘世的智慧：“我担心上次纯血黑魔徒进攻太阳山谷，不是为了凤凰社，而是针对珂

洛斯·斯图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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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慕洛斯，你赶快回去休息吧？脸色越来越不好了。”艾丽丝关切地。

被关切的人虚弱地苦笑：“第一次尝试狼毒药剂……可能还需要适应一下。”

抬头和丹尼斯对望，两个人都气色灰败：他们彼此明白，这份恼怒和慌乱，是缘于赫拉克勒教授猜测的，非常接近真

相。

那个人说过的每句话，罗慕洛斯都刻骨铭心。所以他记得，五年级放暑假前，某个懊热得情欲蒸腾的夜晚，对着被折

腾得浑身酸痛的虚弱狼人，珂洛斯曾经恼火地咕哝出真相：“耶赫华只是希望控制我，用我的弱点，我的情欲。”

某个月圆的万圣夜之后，珂洛斯一度变得消沉，用纵欲来平衡内心的压力。那一年，只要看见珂洛斯从过分的紧绷中

松弛下来，就会欣慰不已。

千万遍想过，如果珂洛斯是女孩，罗慕洛斯该怎样谦卑而稚拙地效忠，奉上爱与生命……只要是男人，都会害怕承受

毫无快感的侵略，可是每次一看见那双灰色眼睛变得湿润焦躁，他就完全不能拒绝随之而来的需索。

哪怕被溅了一身淋漓精液的身体，从来不曾勃起过。

彻底离开斯图尔特家族之后，珂洛斯住进自己用笨拙魔法搭起来的石头小屋，并决心就此彻底禁欲，再也不放纵身体

。成年之后，他的性格依然如烈火纷飞，但已经学会了自制。没有变化的，是他对朋友好得不像话的习惯——男学生

会长忙着约会女学生会长，只有珂洛斯会记得，陪伴狼人每个难熬的月圆之夜，陪他漫步荒原。

失去了两个人之间隐秘悖德的亲密渠道，罗慕洛斯只能安静守在珂洛斯身边，照料他日常起居琐事。在生活细节上，

魔法天赋一流的珂洛斯弱智得令人发笑。当然，在奴隶伺候下长大的人，不懂洗熨或煮汤，也是理所当然。

罗慕洛斯并不知道这巨大的转变是因为什么，只好对自己解释，也许是男人真正长成之后，会懂得控制身体和灵魂的

需要，不再犯少年时的错？

虽然知道老友的光彩与缺点都跟出身、教养有关，但在这个会议上，被凤凰社的成员这么强烈地指出，珂洛斯来自世

代傲慢的家族，这个家族公然效忠耶赫华，罗慕洛斯心还是一惊。刚刚依靠狼毒剂的帮助勉强撑过月圆之夜的罗慕洛

斯，身体慢慢缩成一团，不敢抬头多看一眼任何人，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丹尼斯结婚的前夜，罗慕洛斯曾凑巧救出受辱的珂洛斯。还记得当时，连文洛克那么恶意的挑衅，都令珂洛斯禁

欲太久的身体有反应。他……黑魔头还在尝试用情欲控制他吗？

——被一群纯血黑魔徒抓走，又幸运之极地被救回。那一次，珂洛斯究竟去了哪里，怎么受的伤？为什么魔力无损？

这奇特的现象，是不是黑魔头阴谋的一部分？

——回来之后，他的眼神一度明亮清澈，为什么最近又黯然？

——如果此刻赶回太阳山谷，走进那间材质粗陋但气氛温暖的小房间，珂洛斯的床上，会不会躺着耶赫华？

三五 遨游时间的荒原

“雷文·史密斯……你怎么会在这里？”珂洛斯震惊，“你把茜西怎么了？”

就算这栋小屋被临时称为家才两年，耶赫华出入也太轻易了些。这里不再安全，那么，格林家的老宅离这儿并不远，

身为巫战士的丹尼斯，还有没有可以放松休息的地方？

“担心刚才细心照顾你的格林夫人？我让她沉睡了。”脱掉兜帽，耶赫华淡淡一笑：“别说太阳山谷，就是巫师元老

院长办公室，或者奥林匹亚斯的校长办公室，我一样自由来去——对于耶赫华来说，不存在‘能不能’。只要愿意，

就能。”

“他们说，神秘人唯一恐惧的人就是赫拉克勒，因为纯血黑魔徒从来不敢攻击奥林匹亚斯。”

耶赫华颔首同意，平静地接着珂洛斯的话说下去：“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我还是愿意告诉你真相。奥林匹亚斯城堡就

是我的家——过去、现在、将来，永远如此。谁会去攻击自己家，造成混乱惊恐？”

一句话，让珂洛斯心里泛起淡淡的亲切感。

相对于国王广场12号，那个充满荣耀、傲慢、历史、衰败、老银器、尘土、天鹅绒、黑魔法秘器以及伤心回忆的古老

豪门，奥林匹亚斯城堡（尤其是那个温暖舒服的Apollo塔楼寝室）确实更像家一点。

他不知道耶赫华成长于冷漠的孤儿院，但嘴角的纹路不自觉已经柔和了许多。像是为了确认什么，随口问：“你真的

不怕赫拉克勒？他是当世最伟大的巫师……”

“请注意你的用词……当世最伟大的巫师，站在你面前。”耶赫华依然似乎好脾气地微笑着，语气却强势得不容置辩

。

“也许你能决斗取胜……也许。但是，伟大往往是另一种定义。”珂洛斯完全不被气势慑服。

这个斯图尔特，始终倔强，不肯忠顺低头。

黝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不悦的红光暗暗闪过，突然，耶赫华又笑出来：“你认定赫拉克勒更伟大，才违背对你主人服从

的誓言，加入凤凰社？”

“不。凤凰社里的每个人为共同的伟大理想奋斗，我们不需要服从任何人——每件重要的事情，我们都讨论决定。”

“啊……可敬的民主。真理取决于多数的决策……或者说，多数的暴力与混乱。”耶赫华并不生气，表情似乎觉得挺

有趣。

“在凤凰社，我不需要亲吻任何人脚下的尘土，低头随时等待谁谁谁的命令……”珂洛斯尖锐地指出，“没有伟大的

君王，我们忠于自己的理想。而我个人，对帮助巫师元老院维护所谓秩序没兴趣，但讨厌谋杀，讨厌被所谓的主人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