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继续前行,避开热闹人潮,转入一条林荫大道,两旁是宁静清幽的中式庭园区,每一区都架设著黑色的镂花铁门,高大豪华的中式楼阁在精心造景的园林後若隐若现。
我们的车停在其中一处看来占地最广、门口戒备最森严的庭园前,五六名著黑色唐装的中国人细心验证了车内黑鹰与我的身分,才放心放行。
看见他们身上的唐装,让我想起李小龙的电影,有点想笑、又有点害怕。
车子继续前行,经过了许多漂亮的唐风大房舍,这里简直有森林公园那麽大,在我诧讶之际,车子已经停在一栋布局严谨精妙的堂皇楼阁前。
下车,几个扮相肃穆的人等在门口,其中一个看来地位颇高的中年人走来对黑鹰说:「黑鹰少爷,你们按照预定的时间到达,吴老很高兴,如今正在诚志堂等著见客。」
黑鹰点点头,说:「李爷,我们这就去。」
黑鹰对这里似乎熟门熟路的,也不需那个叫李爷的人带路,就引著我往里左穿右穿,看看两侧至少经过了二三十间厢房,最後进入了某个厅堂,厅堂正面上方处还挂了块大匾,写著「诚志堂」。
我真的来到美国了吗?感觉自己其实是跑到中国大陆观光去了。
诚志堂里,十几张红漆檀木椅,其中一张坐著位精神矍铄的老头子,发色发白,眼神却凌厉狠劲,意态悠然的喝著茶水,见到我跟黑鹰走进,抬头望了一眼。
黑鹰向前一步,抢著喊了声:「吴老爷。」
那位吴老爷就是我从老板及David口中听到耳朵快烂掉的老头子?那张脸好像在哪看过,让我想想、在哪里………
「吴老爷,这位小朋友就是石瑞。」黑鹰介绍过我後又说:「石瑞,这位吴老爷是就银狼的师父,银狼的枪法跟拳脚功夫都得自其真传,是唐人街里耳熟能详的传奇人物!」
传奇人物关我啥事?不过,考虑到我一条小命正在人家地盘里,要杀要剐全凭他一念之间,还是乖乖鞠个躬、叫了声:「吴老爷好。」
吴老一见到我,立即拿起一支手机,说:「……接个电话……」
电话?莫不是老板?他知道我已经身处龙翼会了吗?一想到他,我的胸口就闷起来,有一哭为快的冲动──冷静点,石瑞,我若是在电话里哭的话,老板会发疯的。
「喂,老板……」我接过电话,咬紧下唇,忍住眼泪,保持情绪如常。
「瑞瑞,你……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对你怎麽样?」透过机器,情人的声音显得空茫,忧急的情绪在短短的话里表露无遗。
「没有,没有人对我怎样……」怕他不信,我加重语气:「真的,我很好,你别担心。」
「……瑞瑞,我现在人在机场,马上就要登机了,耐心等我,别怕……」
老板怎麽搞得比我这个被绑架的人还要忧虑?忍不住轻轻笑了:「老板,你才别怕呢!不过隔一个太平洋嘛!又不是生离死别,睡个一觉不就又见面了?」
「……说的也是……」他终於镇静下来:「那、我登机了。」
「掰掰。」我切断电话,把话机还给吴长老。
吴老没什麽表情的脸在我身上晃了一下後,冷冷说:「……石瑞……我知道你目前跟Vincent在一起,要不是那个小子的个性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委屈你前来作客……」
「茅坑里的……石头?」我一愣,略过他不甚诚意的话──说什麽委屈我?真觉得对我委屈的话就不要用绑架的方式嘛!不过,听到居然有人把我的亲亲老板形容成茅坑里的石头……好、好贴切,我哈哈笑起来,这个吴老,实在太了解老板了!
黑鹰不知我笑什麽,瞪大眼看我,那表情似乎在说:别耍白痴了,这里可是龙翼会,哪容得你这般没大没小?
吴老却好像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感慨,看我的眼光也温暖多了。
「哎,那小子……离开两年了,从没想到要回来探望探望我这个老头子,打个电话也是讲没几句就急著挂断……」他摇摇头:「……的确是石头……」
原来……那个沉著稳重、总是独当一面的老板,在这个教养他的师父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孩!这麽一想,我突然觉得这个传奇人物也没什麽了。
感慨了一阵,吴老对黑鹰说:「黑鹰,你留下来,我有事跟你谈谈……」又转头向我:「石瑞,在那小子回来前,你就留在这里,有什麽需要的尽管吩咐李管家。」他指指正在外面候著的、刚才在大门口迎接我跟黑鹰的李爷。
李管家对我比了个请的手势,我知道吴老在赶我了。
走出几步,想到了什麽,我回头问那老头子:「吴老爷……你长的跟老板……跟Vincent好像,同样的眉型、鼻子、嘴巴……你是他的叔叔、伯伯、还是……爸爸?」
吴老被我问的瞿然而惊遽,呆呆愣著说不出话来。
我微笑、对他颔首,无比轻快地走出诚志堂。
14
纽约的冬天是很冷的,我这个亚热带地区土生土长的土包子几时经历过这种彻骨的寒冷?身上仅穿著被绑架时的那件薄外套──对抗南台湾的冷意刚好,但是挡不住这里的严冬,幸好黑鹰要那个李总管准备了几件厚重保暖的衣物给我,否则等老板来时,见到的就只是一只冰冻小兔子了。
也许是时差的关系,也许是心情饱受激盪的缘故,我睡不好、也睡不著──不习惯这里的酷冷、不习惯空旷的大房间、不习惯身边没有人拥著、不习惯少了睡前必有的晚安吻……
睁著眼到天亮……
明明没睡,可天一亮我就爬起床,套上厚重的衣服,忍著刺骨的寒冷,走出砖墙的包围,慢慢踱步到主屋外的园林去。还好,他们对我还算尊重,没有人限制我的自由,也没有派人亦步亦趋的跟著,因为知道即使我离开龙翼会,也没有地方可去吧!加上身上什麽证件都没有,一句话:寸步难行!
这里的园林有柳暗花明的乐趣,园林结构紧凑,以数个水池为中心,有亭台楼阁、假山小鸟、小桥回廊、花草树木等,错落有致、疏而不漏,倒真的令人流连忘返,给了我杀时间的好去处。
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座园子再怎麽清雅恬淡、再怎麽独具神韵,都不能引起我真正的兴趣……我像一只等待主人的狗,守在门口,希望能在第一时间迎接老板的身影……
哎,这样的我,真的好可怜,觉得自己就快要变成一个人也无法独立生活的个体了。
难怪老板说,他连想像放我一个人生活都不行──这不正是他的目的吗?把我疼的宠的变成生活白痴之後,我就真的一步都离不开他了……
──就像现在这样,没有他在身边就没有安全感、没有他在旁嘘寒问暖我就无精打采、没有他的紧拥我就连灵魂都逃散了。
老板,我好想、好想见你………
从园林的另一侧,黑鹰走过来,真是,我想打人了好不好!这个台湾来的黑帮少主老像个小偷似的,走路无声无息,加上皮肤黑,隐在阴影之下简直是浑然一体,我已经被他吓了好几次,以为最近眼睛老看到不乾净的东西。
「石瑞,天气太冷了,进屋去吧!要是你因此感冒或生病,我怕银狼会直接下手痛宰我!」不知道自己吓人效果百分百的他说。
「你要真怕他的话,就不会硬到学校把我架来了。」我反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成德会一向以美国的龙翼会马首是瞻,这次又是长老亲自下令邀你做客,我怎会违抗命令?即使知道银狼随时随地可一枪要了我的命……」
「你都这麽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苛责你──好啦,如果老板真想送子弹给你吃的话,我会替你说好话的!」我故示大方,先卖个人情给他。
也许是错觉,但是我发现黑鹰对我拥有的那种露骨欲望已渐渐淡了,态度上却亲近几分──也许是我的策略成功了吧?愈是害怕而躲著他,反而加深他想征服的本能,可是一旦放开心胸坦诚交往,这位黑帮少主的爽朗就变的显而易见。
果然,黑鹰听了我刚刚那番话,也笑了起来。
「石瑞,那我的小命就全靠你了,你真得在银狼面前替我多说些好话,否则回到台湾,光是想到曾经得罪过他,就会让我食不安心、寝不安宁的……」
「那、下次也不许再绑架我了!」先跟他约法三章,绑架……够了,不想再遇上了:「还有,你最好别常来招惹我,要知道我老婆银狼是世界首屈一指的杀手,他要是认为我们俩感情很好的搞在一起,凖会把你当成奸夫淫夫给杀了的!」
嘿嘿,学老板给他个下马威。
「不会了,你以为我整天閒閒没事干吗?黑道的日子可比你想像的还要忙……」黑鹰邪魅地说,狡黠的语气盖过流氓的气质。
我正想哈哈大笑,一只大手从身後捂住我的嘴,另一只环过腰,火热雄壮的一堵墙随即抵在背後,熟悉的气味扩散在冷的几乎结冰的空气里,那个明明才分别几天、却以为已经失去一辈子的深沉低音沙哑的响起在耳边──这就是、这就是恍若隔世的感觉………
时间──就此停止,脑筋空白一片……然後,他说话了。
「瑞瑞,别跟那男人谈的太高兴,我会吃醋……」
醋桶子!不管男的女的,有谁跟我说话你不吃醋?当下就想这麽骂他……可是我的嘴被捂住了,什麽话也说不出───
只看见站在对面的黑鹰颇有风度的对我身後的人点点头,说:「看样子先让两位独处一阵子好了,有句谚语说:小别胜新婚……」
优雅的退场,脚步依旧无声无息,黑鹰果然有做小偷的天赋。
揽著腰的手於此时将我转向面对他,被捂住的嘴刚获得自由,滚烫的唇立即袭上,舌尖带著猛烈的火焰抵开我的,烧炽的强烈索求、粗鲁的缠来夹攻──
比以往都要来的凶狠残酷,暖湿的唇像狂暴的野兽毫不节制的啃咬,让铁锈味的血腥刺激味觉,我毫不惊讶、也不抗拒,只是任性享受著,唯有这种异於往日的残虐才能提醒我、也提醒他,我们终於又在一起了,身体上的痛楚是彼此感情与肉体紧紧胶合的证明………
好像已经吻到世界末日都来临了,这男人才终於放心满意的松开我的嘴,身体仍贴合在一起……纽约的冬天算什麽?曼哈顿下雪了又何妨?昏昏沉沉的,我已经……已经热的快要溶化了……
「瑞瑞……」他叹息似的叫著我的名。
我仍旧喘息未止,这次的吻太狂太猛,我的嘴唇好痛,连舌尖都被他咬破……等等……再让我喘一下下……
「……老板,你的胡渣刺的我好痛……」哑著嗓子说,整个人靠在他怀里。
「一听大个说你被带走,我急都急死了,哪还惦记这种门面功夫?」他心疼我,忙著解释。
仔细端详他,憔悴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硬的刺死人的胡渣由下巴向两顋延伸,一向酷酷有型的老板变的像是个流浪汉,这样居然也能搭飞机──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只丧家之犬……
「你看起来很糟糕,有好好吃好好睡吗?」他先发难,开口问。
「你不在身边,我哪吃得下睡得著?」我委屈的低著头,撒撒娇,知道他最喜欢这一套了:「哪、陪我去睡觉!」
「现在?」他眼里的笑意大於讶异。
我点点头,这可不是要引诱他做什麽坏事哦!我的确想睡,想睡的不得了。自学校被架走开始,从台湾过太平洋到美国东岸,我的神经一直紧绷著;表面虽然维持一派自在,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有多不安害怕,一颗心悬著吊著,情绪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可是,情人来了,我终於可以放松下来,安心的……休息了……
瞌睡虫占领了意志,我无法控制的软倒在他怀里,鼻子犹贪婪的吸取属於他的独特味道──就是这种温暖,就是这种气息,是唯一能抚慰我心的醇酒,领我入酣醉的沉眠梦境中………
迷糊中,耳边彷佛还听见他宠渥的声音无可奈何地道:「……瑞瑞……这样的你……叫我怎能放得下心……小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老板……我会在梦中……严重抗议………
15
睡得好舒服哦!身上盖著暖洋洋的被,一时还睁不开眼,也不想睁开……再赖会床好了……
一只手被某个熟悉的大掌握著,火烫有力,让我安心。不用想也知道,是老板握著我的,真搞不懂,这种情况下,到底是谁在对谁撒娇?我们两个,究竟是谁需要谁比较多?或许我依赖他疼宠正如同他也需要我好倾注无止无尽的深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