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鸣廊(第二部)————流香

作者:流香  录入:05-29

屋外传来了喧闹声,忽必烈立起身,冷笑道:“追风的人还真是准时啊,说子时就子时,真是分毫不差。”他用手板过方停君汗水淋漓的脸,道:“今天来的是隐者,我要让他有去无回,他敢伤了忆之,我要一寸一寸跺了他。”
这时候方停君除了嘴里发出呜咽声,似乎已经不能有更多的表示。过了不久,有侍卫进来报,受围攻的隐者被另一黑衣人救走。忽必烈面无表情,回转身看方停君似已经昏厥了过去,整个人像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他解开他手上的束缚,见方停君的手腕已经因为挣扎而磨出了一道道伤痕,他连忙解开方停君嘴上的帕巾,将解药放入他的嘴里,又扶起他灌了两口水。唤人抬来一桶水,然后将方停君身上的衣物尽数褪去放到水桶去里,替他洗涤身子。
“停君,你相不相信命运,无论你如何挣扎,你都会按着它的车轮前行,丝毫不差。”忽必烈轻轻擦着方停君的手臂,道:“不要再挣扎了,停君。我不会为你放弃江山,我不想骗你,但是我保证会待你好的……别再逼我和挑战我的极限……”他扫了一眼方停君赤裸的身体,道:“要不然有一天,等到我对你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会取走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杀了你。”他说着一把将方停君抱了起来,放到床上擦干了身体,然后替他穿上干净的亵衣,盖上棉被,轻声道:“你安心睡吧,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方停君的长睫颤抖了一下,睁开了双眼,只见他的眼里是一片清冷,低声有些嘶哑地道:“即使这是我的命运,我也要逆天而行!”
第二天一早,整个蒙古使团就离开了驿站。这一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在朝庭里引起了一点小波动,贾似道则对外宣称和谈已有成效。众人都道这些中原以外不开化的地方内心里其实是畏惧圣朝的,再加上都是一些武夫,如何及得上中土人士智谋过人。又纷纷上表赞扬了一通贾似道,不费半点国力,便平息外乱于千里以外,行事干练,堪称国之栋梁等等,病重的理宗让太子代为赐宴于贾似道,又另行给了多次赏赐。
忽必烈在路上听到影子这些汇报暗暗好笑,心想这汉人作得出如此深奥的学问,却为何如此不明是非,妄自称大。这么想着,对汉人便有一点不屑。南宋一路上都派有军队护送蒙古使团,忽必烈还是让他的铁甲骑兵在境界处等候,他与阿里不哥的争斗已到了半明朗化的程度,自然处处小心,这样有惊无险的回了大理。路上薛忆之的病情虽然沉重,却出奇地不再恶化,回到大理后细细调理,竟然渐有好转。
很快整个王府都知道后院关着一个脚戴镣铐的年青人,他住的地方栽满了大理白色的茶花,院内常有琴音传出。忽必烈对他却又不像对囚犯,百般讨好,甚为宠溺,可却从来不肯摘下他脚上沉重的镣铐。倒是那付镣铐越打造越精美,花式繁多,时常更新。
薛忆之见了,曾经要求忽必烈解开方停君脚上的镣锁,忽必烈还未说什么,倒是方停君冷冷地道:“你不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我们互相不伤害到对方的性命,其它的事你一概不管吗?那就坚持你的原则。”
薛忆之微微一愣,方停君就已经转身离开了。等再找到他,见他抱膝坐在窗台上,赤裸的足踝上戴的那付镣铐镶嵌着手工雕刻的乌木,里面还包裹着丝绸做的衬垫,古朴优雅,漂亮的像是工艺品。可是再漂亮,它也依然是一付镣铐。
薛忆之靠近方停君,看着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叹气道:“听话,我让王爷替你把镣铐摘了好吗?”
“你懂什么,我不用你管!”方停君朝他怒吼道。
薛忆之平静地看着方停君,隔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地道:“停君,我怎么会不明白你,不要惩罚你自己,好吗?那不是你的错。”他看见方停君的肩膀微微颤抖就上前去抱住他,见他的身体尽然一僵,只听他微有一些嘶哑地道:“我师傅常叫我拾弃,意思是,像我这种人就算被人捡了回去,迟早也会想要丢弃。……我真得是这样的人,你离我远一点,别让我有伤害你的机会。”
薛忆之微微一笑,搂紧了方停君道:“停君,我有一个好主意。”他伸手板过方停君的脸,一字一字笑着对他说:“我们结拜吧!”他看着方停君呆愣的表情,又笑道:“这样停君就有哥哥了,对吗?我想停君会很喜欢叫人家哥。你以后有家有亲人,为什么要流落在外,等别人把你捡回去。”
方停君的表情有一刻变得很柔和,半天才颤抖说了一句:你这个傻子。
薛忆之也不以为意,将方停君从窗台上抱了下来与他一起坐在廊外的台阶下。方停君的情绪似好了许多,他望着满院的白色茶花,道:“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抛夫弃子与我的父亲私奔。我一直以为我那个从未谋面同母异父的大哥会很恨我,因为我害他没有了母亲,如果他不是被福王暗地里收养,当作己出,他这一辈子可能都抬不起头来。可是我没想过他有一年竟然遣人给我带来了礼物,以后每一年都是如此,他每次都托人跟我说,叫我再耐心等等,他总有一天会带我离开……我曾经发过誓,我原意为他做任何事。”
薛忆之叹气着揉了他的头揉,将他搂在怀里。
“我们结拜吧!”方停君靠在他的肩上笑着说。
薛忆之还未开口,就听有人接口道:“好主意!”回头见忽必烈微笑着倚在长廊的木柱上,也不知他来了多久。“我给你们安排如何?”
“那就多谢王爷了。”薛忆之笑道。忽必烈似也明白薛忆之只要一恢复正常,便会立即改口不再唤他四哥,也不以为意。他动作很快,立时三刻就差人弄来香炉,桌子,米酒,刀子,一应俱全。
两人相视一笑,分别持明香对天祷告。“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方停君原与薛忆之今生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方停君犹豫了一下,随即道:“若是兄长死于我之前,我最多比他多活二三年。”忽必烈听了扑哧一笑,方停君也是脸涨了个通红。
薛忆之则温和的说道:“你本来比我年幼,多活二三年如何够,我愿你多活个二三十年,连我的一并活下去。”
方停君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只要二三年,便足够了。”
薛忆之听了微微一笑,也不同他争辩,然后两人便歃血为盟,共饮了血酒,又三叩九拜,插香还神。两人方才站起身来,方停君看了薛忆之许久,方才微有一些生涩的叫了一声:“哥!”
薛忆之微笑着回了一句:“君弟!”
忽必烈一直靠在抄手廊的栏杆上,看到此处刚想要笑着插一句嘴,忽然见有侍卫匆匆跑过来向他小声禀报了一句。他的瞳孔一缩,然后转脸笑道:“停君,你的师门有人上门来找你,你是见还是不见?”
方停君微一皱眉,点头说自然是要见的。忽必烈淡淡一笑,若有所指地说:“我想你会很高兴见的。”他弯下腰解开了方停君脚踝上的镣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方停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跟着侍卫到了前厅。只见一胖一瘦的两个年青人端正地坐在那里,正是龙星龙宇两师兄弟。
龙宇一看见方停君就好像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一拍案几就想骂什么,却被一边龙星一把拉住。
“小师弟,我们此次前来是替紫衣师姐过来送贴子的……宗主已将她许配给大师兄萧木,哦,对了,宗主已经允许大师兄重返师门。”他看着方停君似有一些呆征的脸,从怀里拿出喜贴放在案几声,无声地叹息了一下,道:“我们走了,打扰了。”
龙宇呸了一声,道:“若非小师姐坚持,我们才不要给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送贴。”他一看方停君漠然的脸,一拳砸在案几上,道:“你真是不争气!”说着也不等龙星,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龙星走过方停君,拍了拍他的肩,又叹了一口气,方才快步追上龙宇的背影。呆立良久,方停君缓缓拿起那张大红喜贴,没有打开,眼前却仿佛闪过一幕幕儿时游戏的场景。大师兄,他与紫衣在麦禾田地里玩背新娘,每一次紫衣都只肯嫁给方停君。有一次惹得大师兄很生气地说,这小鬼连站都还没站稳,怎么能背新娘。方停君很生气地推了一把大师兄,大嚷着我能背,我能背。于是他与紫衣就在麦田里摔了无数次,也不能将紫衣背到河边。紫衣擦着他脸上的泥土,温柔地说,没关系啦,小师弟,我会等你,等你长大了来背我。
“我已经长大了,小师姐。”方停君看着那张喜贴,沙哑地说。
薛忆之与忽必烈在后花院闲聊了半天也不见方停君回,问忽必烈,他只是一笑,脸上有一些解恨的表情。薛忆之连忙丢下忽必烈,找了整个王府,才发现方停君躺在大槐树上。他一纵身跃了上去,见方停君两眼没有焦距地看着远方,手里持着一张大红的喜贴。他抽过来扫了一眼,就明白了原因。他坐在槐树的枝干上,笑问:“停君不喜欢小师姐要嫁的人吗?”
“她嫁给了我最想让她嫁的人。”方停君淡淡地说。
薛忆之点了点头,道:“因为其实停君你很喜欢小师姐,对吧?所以你害怕不能给她幸福。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幸福,哪怕这份幸福不是你给的。”
方停君闭上了眼睛。
“可是……”薛忆之微笑了一下,道:“你至少应该去问一下她,问她觉不觉得幸福。也许她的理解,会与你有所不同。”他突然一把拽下方停君,一直将他拉到马棚,从里面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马。
“这是我的爱马,叫小桃红。”薛忆之笑道:“不是我要给她起这个名字的,因为当初我用了无数个名字,只要这个她才搭理我。”他看了一眼方停君,微笑道:“来,停君,上马!”
方停君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咬牙,飞身跨上了马匹。薛忆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低声道:“这里有一点钱,还有几颗子时还魂散的解药。”他眨了眨眼,笑道:“是我从忽必烈身上偷来的。”然后他低下头附在小桃红的耳边,说道:“小桃红啊,小桃红,你带着我这位小兄弟去找他的爱人,快点跑,给他一次机会。”说着用力拍了一下马背,小桃红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站在那里,看着方停君的背影很快便消失无踪,才淡淡地微笑了一下。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转头看到忽必烈站在马棚前,只听他笑道:“我和你不同,忆之,我想要的我就会伸手抓住,绝不放手。”他仰天长叹了一声,又道:“也许,此生我要输也只愿输给你。”
剑门关上四处张灯结彩,无为说这次是儒教嫁女儿,因此扮得颇有声势,贺客更是络绎不绝,整个山顶都是热闹非凡。紫衣的卧房里,喜娘正笑眯眯地替她梳头发,一边嘴里唱吟道:“一梳青丝云遮月,二梳两人喜结缘,三梳白头能到老……”
紫衣笑道:“可以了,喜娘,你出去一下吧,我想休息一会儿。”然后给了喜娘一点打赏,喜娘连忙不迭声的道谢,退了出去。
屋内安静了之后,紫衣从枕底抽出一双新纳的鞋,低语道:“小师弟,这双鞋纳好都快四年了,一直都没机会给你呢。”她说完了轻笑了一下,道:“小师弟,你不会这么无情,连师姐大婚都不回来道贺吧!”她忽然闻到一股抄粟子香味,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哪里来粟子香味?她突然眼睛一亮,冲口道:“小师弟,是不是你在窗外?”她还没来得及冲到窗口,方停君已经从窗外掠了进来。
“师姐……”方停君的模样有点局促不安,他手里抓着纸袋。
紫衣皱了皱眉,拿起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污迹,埋怨道:“你怎么总是弄成这样……”她像是又想起了某事,沉脸道:“你还和那些蒙古人在一起?”
“师姐,你今天大婚我们不谈这个好嘛?”方停君顿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问:“我来……是想问……师姐,你觉得幸福吗?”
紫衣微微一笑,拉过方停君坐在床沿上,又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嫁的那一个,名字会不叫方停君。”她从案前抱过两个娃娃扑满,笑道:“你还记得,这是一次我师傅出游东海扶桑给我带回了娃娃储物罐吗?”她将娃娃转过去只见一个娃娃上贴着萧木,只一个娃娃上贴着停君。“那个时候,你们当中谁为我讲了一个故事,为我刻了一个玩具,我就写在纸上,投在你们各自的娃娃里。”她长长舒一口气,道:“可是等萧木的这个娃娃已经放不下纸团了,停君的那个娃娃还是空的。停君,你虽然好,可却像一袭华美的绸袍,虽然美,可是我怎么能在寒冷的冬天里来指望它为我御寒。”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常想,我总是放下你,总是在惦记着你,也许不是因为我当你是一个爱人,而是当你是我的一个弟弟,一个总是看上去孤孤单单,一个很需要人关怀的亲人。我在你身上很少有过心跳,有过那种喜悦……”
方停君始终低着头,此时方才抬起头,微笑着问:“那么,师姐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紫衣想了一下,然后甜蜜的一笑,道:“是的,我想我是幸福的。”
门外传来喜娘的唤声,方停君拿起床上的红盖头,笑道:“师姐,我来替你盖上,你该成礼啦。”
紫衣笑着让方停君盖上红盖头,然后握了一下方停君的手道:“在山上多住两天,我还有好多事要跟你说。”
“好!”方停君笑道。
紫衣被喜娘搀扶着走了一些路,耳边忽然听到喧哗声,师兄弟们的嘻笑声,知道到了前厅。然后自己的手就被一张宽厚温热的手握住,不由心里一甜。
只听司仪官叫道:“吉时到……”
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曲调欢快,洋溢着一股股浓浓的喜悦,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尤如一股清泉。紫衣脚步一顿,忍不住回转身去,轻声道:“小师弟!”她还没迈开步,就被那只手握手,只听有人在耳边说:“我们该成礼啦!”紫衣才又转了回去。
方停君一曲奏毕,呆呆地坐在屋檐上,他听到旁边有人走近,却不去理会。一个身着蓝衣的青年慢慢走了过来,他长眉凤目,肤色白净,只见他冷笑道:“还心满意足么?不过探视时间结束了……”他挥了一下,对身后身着一黑一白衣的人道:“带他走!”
第九章 暗战
忽必烈看着白衣皱着眉端着饭菜回来,叹气地问:“他还是不吃吗?”白衣摇了摇头。
忽必烈没好气地一把接过饭托,一路端到方停君门外,抬脚想要踢门,想了想还是按住性子耐心轻轻推开门。方停君平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地望着床顶。忽必烈将饭菜放在案几上,然后坐到方停君身边,推了他一把,笑道:“喂,想什么呢?”他见方停君不搭理他,就俯下身去看方停君,两人的脸凑得很近,双目对视,方停君头一偏避过了他的目光。
“真好……”忽必烈淡淡一笑。他无论说什么,讽刺的嘲笑的,方停君都不会觉得诧异,可忽必烈来这么句,他忍不住扫了他一眼。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认为你是个绝情的人,没有心肝,不会爱任何人。原来你也有情,也会觉得失落,也会觉得疼。真不错……”忽必烈微微一笑。
方停君听了他的话,不禁有一刻失神,可他突然觉得双足一紧,发现忽必烈逞他走神的时候又拿出镣铐将他铐上了。忽必烈愁眉苦脸地说:“我想还是替你带上镣铐,这样我才能安心。”
方停君气急,两腿一伸,正中忽必烈胸膛将他踹下了床。忽必烈大叫了一声,翻倒在地上半天不见动静。方停君心里一慌,心道难不成刚才踹中了他的胸间要穴,连忙下床俯下身去查看,他将忽必烈翻过来,才发现他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他一惊刚想起身,却被忽必烈扣住了手腕,他用力一拖,方停君便摔倒在他的身上。
忽必烈盯着方停君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你当真当真对我一点情都没有吗?”
方停君刚想出口反驳,却见他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便将头偏过一旁沉默不语。即便他只是保持沉默,忽必烈已是大喜,一翻身将方停君压在身底下,上下抚摸着,在他耳边低声说:“不如我们今天就……”他听到耳边方停君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有一些诧异偏过头去看方停君的脸,却见他微微一笑,还没回过神来,方停君的手已经伸到他的胯部狠狠地一拧。忽必烈立时惨呼了一声,从方停君的身上跳了开来。黑白衣闻声立刻出现在门外,急问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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