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随我意(修改版)01
春雨滴在竹叶上,传来淅沥脆音,催人欲睡。
玉蝶在熏香炉里燃起一片檀香,重新回到软榻边。榻上躺的是一个眉目清秀,温文儒雅的男人,穿著和四周斑斓色彩
格格不入的雪白长衫,墨玉青丝随意散落,白皙的脸上隐约可见灯火倒出的两排睫影。
携雨凉风突然袭进敞开的窗子,吹翻搁置在窗旁小桌上的书卷。
书卷砸地,惊醒一场好梦。
“玉蝶?”宋延卿揉揉惺忪睡眼转醒过来:“这麽晚还没回去休息?”
女子脸色刹红,忙垂下眼:“玉蝶想多陪公子一会。”
宋延卿抿唇一笑,挑眉调侃:“其实是明晚要出阁舍不得我吧?”
“公子……”提起出阁一事,玉蝶顿觉心酸不已。由古而来,女子一旦沦落风尘,便永世为妓,即使有幸脱籍从良,
也无非是作偏室侍妾。然令她想都不敢想的,自己有一天能嫁得如意郎君,而且是八台花轿,明媒正娶。
“玉蝶何德何能有如此待遇,大恩没齿难忘,惟施绵薄之力,以此为报。” 玉蝶轻拭泪痕,鞠身行礼後解下腰侧锦缎
荷包,交予他手中:“这是监御史李以明在杭州城购买铁器的部分帐目。”
“购买铁器……”宋延卿拉开绳结,倒出里面折叠整齐的纸张移到灯下过目。
“公子,今晚恐怕是玉蝶最後一次伺候您了……”玉蝶难掩伤感,低头啜泣起来。
“怎麽哭了,新娘子应该要笑的。” 宋延卿把帐目放到一边,抬指拭去她的泪,柔声道:“陪我喝两杯吧,就当是你
我的饯别之酒。”话毕,撩袍而起,走到桌边坐下。
玉蝶忙点头收泪随他入座,在空盅里斟上满满的酒液。
离别情殇难以诉,惟求琼浆入腹,一醉方休。
怜香楼的红牌玉蝶姑娘出阁了!华灯初上,杭州城的百姓纷涌上街,只想争看一眼美人的花容月貌。结果美人还没见
著,便被那极其隆重的摆场吓得咋舌。
披红戴彩大花轿上珠玉琳琅,顶端翘角饰有振翅金凤凰。数十个姿色出众的丫鬟和吹鼓手整齐簇拥四周,队伍足有数
里之长。怜香楼门前石梯皆铺大红地毯,姑娘们穿著各色绸衣,手执盛满鲜花的竹篮,准备迎接今晚的主儿出场。
宋延卿坐在结彩大厅内喝著香茗,时不时朝喧嚣的门外看上一眼。
姗姗来迟的绿色身影终於出现在视线中。
绿萼气喘吁吁地赶到他面前:“爷,姐姐还在上面吧,我去找她!”
宋延卿重重垂了她一扇子:“臭丫头,现在才来!”
“哼,自己不去要人家去,我都忙不过来了,你倒悠闲。”绿萼夺过他手中的茶猛灌入吼,刮了他几记刀眼,方才转
身跑上楼去。
“说的什麽话,男人能随便进新娘子的闺房麽?”宋延卿揉揉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痛难耐。
纸鸳鸯,红窗花。布置精巧的新娘房中,玉蝶安坐在梳妆台上细细端详自己的容貌。她曾经万般痛恨自己有这张脸,
作婢受欺,敢怒不敢言,妄想逃脱,然落魄街头的第一天就被强虏卖入青楼。
初来时她过著提心吊胆的日子,生怕有一天会清白难保。但楼里的老板却将她细心照顾著,亲自教她琴棋书画,最重
要的是他从不逼她做任何不愿做的事。
她开始注意他,後来渐渐得知他是个有著特殊身份的人,栖身青楼,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明了一切,她反觉得不安
起来。他周旋的地方太黑暗太浑浊,而且稍不留神,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她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一道闷响打断飞转的思绪,隔壁房间里似有骚动。玉蝶心中一警,快步走至榻前握住枕下暗藏的短剑。
身後的门被猛然推开。浓装豔抹的媒婆挥著手绢,喜笑吟吟道:“姑娘,时辰到了。”说罢,吩咐一旁的丫鬟给她覆
上红盖头。
玉蝶侧耳细听,房间不复有声,兴许是自己多虑了。於是松开剑,轻笑著端正身子,柔声道:“有劳。”
在媒婆的高喊声中,美丽的新娘子离开闺房,朝等待的花轿走去。
“咦?姐姐呢?”绿萼抄捷径跑到房间前一瞧,里面已空空无人,大好心情一下跌到谷地,努努嘴,绕著腰间珠花嘀
咕:“特意到城外收刮了一件好东西,本想给你惊喜……”
沮丧地跨出门槛,突然听见隔壁房传来低低的声响。不……不会是有鬼吧?!绿萼吓得拔腿就跑,可跑了两步又停下
,呸呸两声:“今天是姐姐的大喜日子,哪来的鬼!”
哼,一定是那肚肥肠油的死老头派来的小贼,垂涎姐姐不成专来捣乱,看我不收拾你!
捧起走廊上的花盆,蹑手蹑脚走到隔壁房门前。里面没点灯,乌漆抹黑的,看不出动静。犹豫半天,决定给对方来个
措手不及,於是用力踹门,举起花盆朝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黑影砸去。
“砰”花盆碎裂一地。
“啊!”绿萼失声大叫。
“闭嘴。”
绿萼瞪大眼,侧头瞄向搁在自己颈边的暗红长剑,没差一个腿软摔在地上。太恐怖了,这人表情好冷,目光也好冷,
浑身是血,狰狞得宛如地狱中爬出的厉鬼。不过他喘气很急,伤得不轻,应该没有力气再杀人了吧。
绿萼壮壮胆子,抖声问:“你……你……恩!”
颈间的钝痛她瞬间失去意识。
君意随费力合上房门,摔摔跌跌地走到窗边,取出怀中的火筒,拉燃後扔出窗外。然这简单的动作对於身受重伤的人
来说却是艰难,几声猛咳,接著眼前一黑,人便沿著墙壁滑落到地上,陷入了昏迷。
“我没有说谎,那个男人真的是在房间里!”绿萼急得直跺脚,重复著已经说了几百遍的话。都说爷是明事理的人,
为什麽偏偏对她不奏效。
“你就不能学别的姑娘家,安静一点,温柔一点吗?”宋延卿搁下笔,望著桌上才完成小半的清泉翠竹图,摇头叹息
。被她一闹兴致全无,只能日後再续。胸中郁结,不消不快,於是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好,你这麽肯定,我便与你
走一趟。话说在前头,若房间里没人怎麽办?”
“禁足五天!”
“一言为定。”
两名小厮在前面带路,领著两人来到房前。正巧有几个丫鬟在拆昨夜的喜帘窗花,宋延卿顺手把她们招来,表情严肃
地用折扇指指紧闭的大门:“绿萼说有个可怖的男人混进里面,我们一起进去瞧瞧。”
丫鬟们互看几眼,奇道:“奴婢今一大早在这里忙活儿,压根没看到有人出来,也没听见里面有声音啊。”
“哦?”宋延卿故意拖长声音,斜眼看向绿萼,见她涨红了脸,不由哼笑一声:“凡事讲求证据,我们还是进去看看
吧。”说罢,径自把门推开。
素雅的摆设整齐安置,窗门微敞,缕缕清风送进,吹起钩挽的纱帐。空荡荡的房间里别说是人,连只飞虫的影都没有
。宋延卿摇著扇子走进屋内,对著绿萼摊手一请:“绿萼姑娘你可要看清楚了,男人在哪?”
“这……怎麽可能?!”绿萼撅起嘴,不死心地把房间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果然不见昨晚的男人。背後传来些低语,
是丫鬟们说她喝醉酒,又犯糊涂,心中愠怒顿生:“他……他一定是从窗子里逃出去的,他手中有剑而且懂武功!”
“你别把事情混为一谈。”宋延卿合起扇子,敲敲桌子以示警告:“我不管是否有人来过,你刚才说的是若房内没人
就禁足五天,做人要愿赌服输。”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立即挥手吩咐丫鬟小厮把她请了出去。
四周安静下来,宋延卿垂著头,沈默不语。在桌边坐了片刻,随後掩门而出。很快,门被再次打开,一盘精致的水果
搁到桌面上。“宋某有位朋友是名医术高明的大夫,阁下若有需要尽管开口,这些水果就暂当果腹之食吧。”
白衣轻拂,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後,屋顶梁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还带著几声扯动心肺的咳嗽。
君随我意(修改版)02
几条急速移动的黑影踩碎了宁静的夜色。
“堂主,暂时还没发现踪影。”身穿青色劲装的中年男子单膝点地,朝面前的玄衣男人行礼通报。
“继续搜,他一定在这附近。”王曦落笃定下令。环首四顾,目光突然被前方不远的楼房引住。富丽堂皇的装潢,喧
闹的人声,通明的灯火,杭州城内居然有此奢华之地,好奇心驱使下不由脱口而问。
中年男子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回道:“是怜香楼,杭州最大的青楼。”
“青楼,那里可曾搜查?”
“今晚有朝廷中人在楼中设宴,里外有不少官兵把守,属下不敢贸然而入。”
王曦落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真不知这世道还有多少清官。罢了,你们先把附近一带彻底搜查清楚,若仍找不到,
明晚再潜入那怜香楼去。”
“是!”
“几年没来,杭州城变化不少。”王曦落踩著青砖大街随兴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一股浮动在空气的浓郁药草味拉住
了他的脚步,转身而视,写著回春堂三字的烫金牌匾清晰映入眼帘。
“回春堂……”像追寻某种记忆,王曦落轻轻踏上台阶,在朱红色的大门前停下。伸手抚过门前的暗黄狮头环锁,挑
指拉起,悬停好一会才把它放回原处。
习习凉风吹动著门前的杨柳,送来清新如春的味道。
脑海中渐渐勾勒出熟悉的轮廓,月牙长衫深蓝外袍,温若春风的眉眼。近在咫尺的距离,让王曦落仿佛能感觉到那人
在下一刻推门而出,用温柔的嗓调喊他一声师傅。
再过几天就是他回谷的日子了,半年不见,不知他还可好……
与回春堂相隔不远的杭州大街,锣鼓震天,百姓再次把怜香楼围得水泄不通。玉蝶姑娘昨夜出阁已经喜庆得闹翻天,
今晚新上任的杭州知府到来,那排场还不知道要浩大到什麽程度。
吆喝过後,数十官兵簇拥一顶轿子在楼前停下。帘幕撩开,顾天成一身酱色缎袍,蹬著厚底黑靴,满面春风地朝等候
多时的白衣男子走去。
宋延卿执著折扇,拱手行礼:“延卿见过顾大人。”
“你就是怜香楼的老板?”顾天成新官上任三把火,难免要显显官威。袖袍一甩,不著痕迹地仰头,将他打量一番:
“生得一身书卷气,怎麽不考取功名,非要屈身在小小的窑子里?”
“延卿庸懒惯了,无意为官入仕,不能像大人那样为百姓请命,实在惭愧。”宋延卿微微含笑,温温和和地把尖酸话
语挡回去:“顾大人,酒席早已设好,请到楼内入座。”
顾天成哼笑一声,弹拂一下衣衫,跟著迎接的小厮跨步前行。在与白衣男子擦身而过的瞬间,嘴边拧起一抹阴险狠毒
的笑意。
宋延卿啊宋延卿,该说你天真呢,还是愚蠢呢?想推翻九王爷的势力,根本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看来得给你些颜
色瞧瞧,否则你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君意随盘坐在床榻上吐纳调息,遏止铁血掌毒素的扩散。若不动武,凭他的修为可以勉力支撑三
日。聚贤山庄的人近日在杭州城内搜查得紧,断不能贸然出去,眼下只能等王曦落带人相救。
房门突然被打开,迎面吹来一阵寒风。君意随一怔,硬生打断运行的内力,蓦然睁眼,按住身旁的长剑。来人进来後
匆忙掩门,摸黑走到床塌边,开始解身上的罗裙。长剑翻飞疾射,准确无误地撞上对方的肩胛。一声闷哼,身影顿时
矮了下去。
“当”,剑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失去内力的压制,经络瞬间大开,引得毒素迅速蔓延。君意随噗地呕出一口鲜血,侧
跌入床榻。骨节发白的手摸到床角紧紧扣住,想要努力维持最後的清明。然伴著床角一处檀木的碎裂,眼皮终於沈沈
压下,再次陷入昏迷。
夜色渐深,两名丫鬟扶著喝得醉醺醺的白衣男子离开喧闹的前堂,快步穿过迂回的长廊,停在一间昏暗的房间前。“
宋公子,这是知府大人给您送的礼。”
“送我的礼……?”宋延卿眯著染满酒意的眸子,单手撑在门前重复模糊的话语。头脑涨痛,但体内腾起火烧般的灼
热却清晰可感。直觉有什麽不对,然昏昏沈沈间,根本没有余力思考。
“进去吧。”两个丫鬟打开门,在後面轻推他一把。宋延卿一个踉跄摔进去,撞上桌子,痛得呻吟一声。门随即被带
合,留下满室寂静。
难以忍受的口干舌躁让宋延卿嗓子都快哑了,幸亏桌上放著茶壶,於是整个端起,含住壶嘴把冰凉的液体狂灌入喉。
然而一壶见底,非但没有一丝舒缓,而且还生出一种无以名状的难受。
自己醉了?不,这一定是梦。宋延卿晃晃脑袋,扶著桌沿歪歪斜斜走到床边一倒,想要继续入眠。没有预期的柔软,
他覆上了一具硬实的身体。在此同时,对方似清醒过来,传出重重的咳嗽。
“恩……谁……杨兄吗?”宋延卿呵呵笑道:“你也醉了……你还说你从来不醉……”
“滚……”身下的人发出细如纹蚋的声音。
那一句本是冰冷的话语,但在欲火焚身的男人听来却如掺杂著情欲的轻吟。宋延卿猛然一震,源於体内某种渴望深切
上蹿,顺著本能环住身下的人,轻轻磨蹭起来。相贴的躯体因他的举动剧烈颤抖,开始挣扎前挪。不料引得宋延卿欲
望高涨,小腹升腾起一股难耐的渴望。
阖上眼深深喘气,意识在这时变得有些清醒,酒席间顾天成不怀好意的笑容和丫鬟的话渐渐浮跃,在脑海中形成某种
念头。
“好你个顾天成……”宋延卿哼笑一声,缓缓睁开微红的眼:“你以为我会怕你麽……”
君随我意(修改版)03
摸到身下人的腰际,用力把他翻转过来。借著如银的月色,看清对方有一张清冷俊逸的脸。青丝散乱,揉皱的前襟露
出一小片布著细密汗珠的肌肤,修长的眉微微蹙起,表情难耐,透著野性的诱惑。
“居然连我喜欢男人的事也知道,呵,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宋延卿哼笑,染满酒香的唇贴上线条优美的脖颈,
温热的舌尖卷开薄汗粘湿的青丝,让更多肌肤袒露在如水月色下。身下人微微颤动,似耐不住挑逗,单手搭到他的肩
膀上竭力推开,但小得可怜的力度无法阻止眼前被情欲淹没的男人。
“放开……”君意随痛苦地拧起眉,上面的人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抵抗汹涌而来,比铁血掌更
难以忍受的湿热和隔著布料摩挲大腿的酥麻感。平日能轻易取下武林高手首级的手此刻软绵无力地做著徒劳的推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