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临走之时,响子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见对方一脸漠然地将视线转向别处,已到嘴边的话
只好再次咽了下去。苦涩地笑了笑,她回头冲舒连颔首示意了一下,便迈着细碎的步子往前走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几乎是在响子离去后的第一时间,白启翊又盯着舒连发问。
默不作声地扫了他一眼,舒连走进房间内,轻飘飘地丢出一句:“你难道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隐私权的东西?
我不是你的属下,没有义务要回答你的提问。”
说完,他便想关上房门,在拉门合上的一刹那,舒连看着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白启翊,又再次开口:“她……是一位
好母亲,或许当初确实是她抛下了你,但是,就我现在看来,是你在放弃她。我不曾好好体会过何为母爱,但是,她
令我感觉温暖。”
拉门完全关闭,连带着从房间里流泻出的一线光亮也消失无踪,白启翊整个人陷在走廊晦暗狭窄的空间里,掩盖了所
有表情。
夜晚,泷泽慎的寿宴准时开始,在经过一场声势浩大,庄严肃穆的祝寿仪式后,芳菱会的众人,不分职务高低尊卑,
全都齐聚在由主宅正厅改造而成的宴会厅内,席地而坐,一面品尝着最奢华的日本料理,一面喝着清酒,笑闹成一团
。
有些喝高了的芳菱会组员,干脆站成一排,勾肩搭背着唱起了日本民谣,跳起了舞,走调的歌声,搞怪的动作,弄得
满堂哄笑不止。
舒连坐在离白启翊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室和乐的气氛,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身处的正是日本,乃至整个亚洲最大黑道
的腹地,他所面对的这些如同孩子般吵闹不休的年轻人,很有可能会在第二天就拿起枪支面无表情地射杀某位政府要
员。
白启翊看着被这欢乐气氛所感染,情不自禁露出会心微笑的舒连,也放下了往日里的冷峻戒备,端起面前的小酒杯,
啜了口清酒,悄悄扬起了唇角,弧度柔和。
响子在自己哥哥身边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还有他视线所关注的某人,越发确定了自己的推断,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泷泽慎见到响子这个表情,有些不解。
响子回过神,看着自己的哥哥,笑容清亮如同山涧泉水:“没什么,哥哥,我只是为启翊感到高兴,那孩子,或许已
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泷泽慎一头雾水,遂抬头看向白启翊,却只见他在低头喝酒,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
“你啊,难道真的就打算一辈子都这样默默注视着他?当年是我做得太绝,让你们母子失去联系十多年,但是现在,
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吧?”泷泽慎有些歉疚地劝说道。
响子微垂首,随即又笑了起来:“他已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没有父母陪在身边,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再
去扰乱他?况且,现在还有另一个人,会代替我陪着他,直到,永远。”
“泷泽家的固执到你这里算是被发挥到极致了。”泷泽慎感叹了一声,算是拿自己这个妹妹没了办法。
寿宴进行到下半夜,多数人都已酒足饭饱,精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于是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躺倒在松软的榻榻米上,
或聊天,或酣然入睡。
而舒连则是在宴会过半时就抽身而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芳菱会会馆之内。
芳菱会总部与其说是个会馆,不如说是个皇家庭院更为恰当,在日本这个土地面积狭小的国家,这个地方却占据了百
多公顷的面积,传统的全木架构日式建筑,主宅与别馆以狭长的走廊连接,庭院里樱树遍布,湖泊清澈,锦鲤于水中
悠闲游弋,素雅却不失奢华。
在这静谧的夏日夜晚,富士山脚下,近水地带有萤火虫流连不去,于水面上浮沉飘荡,夏虫的鸣叫亦不绝于耳,隐约
中,似乎还有悠扬笛声传来,清越无华,却又缱绻缠绵。
嗯?笛声?望着这一派悠然景致快要沉醉的舒连猛然清醒过来,继而有了些好奇,在这异国他乡,居然会听到笛曲演
奏,而且就这曲调的流畅度与精准度来判断,这人显然不是初学者。
因为今日是泷泽慎大寿,芳菱会馆内所有人都前去庆祝,守备也不似以往那般严谨,至少舒连现在所处的地方,就连
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循着这笛声,舒连一路往庭院深处走去,在穿过一片翠绿竹林后,他看见了掩映在其后的一座小小房屋。
与主宅同样风格的仿古建筑,绿色的琉璃瓦斜顶,白色的墙壁,黑色的门窗边框。此时两扇拉门紧锁,笛声透过半敞
的窗户流淌而出,如同轻巧雨滴般落入人的耳。
舒连屏息走到窗边,往里看去,生怕打扰了吹奏者。
然而,就在他走到房屋檐下的一瞬间,笛音骤停,随即传来了某人的低笑声。
“看来今天所有人都只记得去给泷泽大人贺寿,连基本的防备都忘记,居然让只小老鼠随随便便跑到这里来……”
舒连听到这话,不自觉后退一步,提高了警惕,小心翼翼往房内看去。
借着似水般倾下的清亮月光,他发现对方是个年轻男子,顺直黑亮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身上穿着纯白的和服,衣带
松散地打了个结在腰上,懒懒地倚在窗前的柜子边,眼角眉梢沾染着些许笑意,柔美却不脆弱。
狭长凤眼,黑亮的眼眸闪烁着狡黠锐利的光,两瓣薄唇轻轻开合,略往上一勾,又是个惑人的笑。
雌雄莫辨的诡谲气质,如同猫科动物般慵懒随意的腔调,舒连曾记得,在“Cliff”里,就是这样一个人,教导了他在
那个地狱里生存的第一课。
“苏……祗年?”带着些许犹疑,舒连试探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双眼轻轻眨了眨,屋内的人往窗旁移近了些,却听得一阵金属脆响随之而来。
舒连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人的脖颈上,居然套着一个如同宠物般的银色项圈,一条粗长的链子一直延伸到房间的某个
黑暗角落中。
“啊……原来是你这只倔强的小猫咪,什么时候从‘Cliff’逃出来的?我还以为就你那骄傲过头的性格,总有一天会
死在那里……”依旧是那种不痛不痒的轻松语调,苏祗年似乎对自身的状况毫不在意。
“在你离开的一年后,我就被人从‘Cliff’里买走了。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总之,我现在跟那个地方已经完全
没有关系了。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这个样子……”舒连关切地问道。
“啊,你也知道的嘛,我向来就是这种个性,随遇而安惯了。在‘Cliff’里他们想要我做什么,我就照做,出
了‘Cliff’,也是一样。只是买走我的那位老板,恰好是美国大名鼎鼎的杀手集团‘银蛇’的boss。我当了他一段时
间的宠物,觉得没意思了,就问他可不可以去他的训练基地玩一玩,他似乎觉得这提议很有趣,就真的带我去了。然
后呢,我就发现,其实杀戮游戏也蛮有意思的,就干脆留下来咯~那个人似乎也觉得我挺有天分,就让一群人来训练
我……啊,这样说来,我的适应力还真不错呢,被这样颠来倒去的折腾,倒是什么阴影都没留下。”苏祗年一口气也
没歇,洋洋洒洒丢出一堆话,末了还不忘附带上一个灿烂的笑脸。
“苏祗年!拜托你回答问题找到重点好不好?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现在,舒连都无法
忍受苏祗年这种信马由缰的说话方式。
“被捉了,”苏祗年面部表情倏然一换,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呐,本来呢,这刺杀芳菱会会长的任务是派给
别人的,被我看到了,我就想着我还从来没去过日本呢,就干脆抢了人家的任务过来玩玩咯~结果我在这宅子里看夜
樱看得太入神,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抓住啦~”
说完,他还调皮地冲舒连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彻底黑线,舒连在面对苏祗年时总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外星人,这家伙的脑筋始终都像缺少了某个零件一样
,跳脱得令人诧异。
“那泷泽怎么没杀了你?还把你留到现在?”抚着自己的额,舒连耐着性子问道。
“哇,你这小子就这么想要我死么?真是没良心,亏我当初还那样照顾你……”苏祗年委屈地嚷着,而舒连已快接近
崩溃边缘。
“苏、祗、年!”咬着牙,舒连恶狠狠地提醒着某位缺少眼力见儿的人。
“好啦好啦,说就是了,舒连你还是这么别扭~逗着你还真好玩儿~呐,也许吧,泷泽大叔是见我太漂亮,说话有趣
,那方面的技术又太好,然后又太缺乏那啥?哦,对了,忠诚心,所以才把我当个宠物似的养在这吧?不过说起来,
忠诚心,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苏祗年笑得人畜无害,一口白牙亮闪闪。
……那是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也不会拥有的东西,因为你这家伙压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主!舒连在心里腹诽着。
“银蛇”的老大怕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把他训练成一个无血无泪的杀手吧?只是他没料到,这人没正经的程度
,早就超过了地球人的范畴。不懂仇恨,不懂爱恋,在苏祗年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空茫,与其说这是一种逆来顺受,
还不如说是他自己甘愿这样生活着,他没有目标,没有欲望,无论什么,在他看来都与空气无异。
“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是丝毫没变,仍旧没有找到自己的想要的么?”垂下眼,舒连手扶在窗框上,低声发问。
对方一时没了声,舒连疑惑地抬头看去,却忽而看见苏祗年冲自己的后方扬起了笑。
“嗨,泷泽大叔,又来看望我了?”
Chapter.31
被苏祗年叫做泷泽大叔的泷泽慎一时间有些尴尬,但还是笑着往前走了几步。
“舒连,原来你在这里,启翊在宴席上一不见了你的人,就急着到处寻找。我还跟他说不用担心,这宅子也就这么大
,怎么也走不丢,他偏不听,”泷泽说着,便转头望向一旁的白启翊,“你看,这不是找到了?你这做哥哥的未免也
太宝贝自己的弟弟了些,他好歹也是‘白馆’的人,照顾自己这点小事总还是做得到的。”
白启翊没有出声,只是冷着一张脸往舒连身后的屋子看了看。
“舅舅,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啊,他啊。”泷泽收拾起情绪,轻笑了一声,说道,“某个曾经想要杀我却被我捉了的人。”
白启翊狐疑地看了泷泽慎一眼,却又被前方的说话声吸引去了注意力。
“你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哥哥?真稀奇~”苏祗年悠游自在地向舒连发问,完全没把刚刚到来的几人放在心上。
“你问我?我也想知道。”冷冷扯了扯嘴角,舒连回望向白启翊。
两人就此展开了无声的对峙,苏祗年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溜达了一圈,忽而扬起了诡异的笑。
“诶~事情好像蛮有趣的。好,我决定了。”轻拍了两下掌,苏祗年愉悦地嚷了起来。
众人一齐望过去,不知他打算干什么。
只见苏祗年手中拿了个类似金属丝的东西,往脖子上项圈的锁孔中插了进去,再来回拧了两圈,那项圈便应声落地,
他弯下腰,又以同样的方法解开了脚上的锁链。
身影一闪,他倏地从窗前消失,待所有人回过神,他已站在了屋外,拉门上的锁被完好无损地打开来。
泷泽见状,一脸惊讶地指着他:“你……”
“啊,对了,”苏祗年说着,面向泷泽,深深弯下腰,“多谢您这几个月以来的照顾,泷泽大叔。没想到囚禁游戏玩
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泷泽慎没再说话,而是眼带警惕地看向苏祗年,身体稍稍往后撤了些。
“没事,泷泽先生,他,只是在这里呆腻了,想换个地方,对吧?苏祗年。”凭着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舒连有些无
力地说道。
“呀呀,果真还是舒连了解我~那我以后就跟你走啦~”说着,他就一把抱住了自己身边的混血儿,亲昵地蹭了蹭他
的脸,而后者则立即寒毛倒竖,一巴掌推开了他。
冷到可以杀死人的目光针一般刺了过来,接收到对方的视线,苏祗年抬头望去,冲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冷峻男人丢过
去一个甜美的笑容。
白启翊不为所动,声音低沉地命令:“舒连,过来。”
被命令的人正想开口拒绝,却被苏祗年枪了先:“呐,舒连的哥哥,我和舒连很久没见,正想好好叙叙旧呢,你如果
累了,就先回去吧?让舒连多陪陪我,放心,我不会吃了他。”
嬉笑着眨了眨眼,苏祗年像只无尾熊一样懒懒挂在舒连身上,赖着不走了。
“朔夜。”白启翊招呼了身后的保镖一声,就只见一个黑影飞快窜上前去。
苏祗年神色一凛,在人袭到身边的前一秒,带着舒连一起退后了半步,恰巧躲过了对方的攻击。
迅速抬起手,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不知何时已被他反握在了手上,暗夜里金属武器碰撞出灼眼火花,朔夜与苏祗年就
此缠斗在了一起,而后者的另一只手还轻轻松松地扶在舒连肩头。
“呀呀,原来是你这个死人脸。我说,我们好歹是一起受训的同伴,你就不能放点水?用得着这样招招要我的命么?
”苏祗年依旧欢快地笑着,动作却不见丝毫滞缓。
“这是翊少的命令。”板着脸回答完苏祗年的话,朔夜又开始了下一轮攻击。
“还是硬得跟块臭石头一样,朔夜你真是个很无趣的人啊~”苏祗年忽闪着自己长长的睫毛,极为无辜的样子。
“……”懒得跟他再多说半句,朔夜只管执行自己的任务。
而被两人夹在中间的舒连,则被苏祗年带着一下压弯身子,一下甩到一边,一下又扯进怀里,来来回回折腾得人都快
吐了。
“他妈的你们够了吧?!要玩杀人游戏你俩一边玩去!”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舒连大声吼了起来。
两人的动作在同一时间停止,全都收回手,站立不动。
甩开苏祗年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舒连后退一步,使劲晃了晃脑袋,恢复清明。
“好了,现在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没兴致陪你们疯,回去睡觉!”
说完,他谁也没看,自顾自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主角之一就此消失,另外两人也失去了打斗的意义,苏祗年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呵……好久都没这样活动过了,真爽快。朔夜,谢啦~”拍了拍对方的肩,苏祗年哼着小调走回了屋子里,临到关
门时,他才又向芳菱会会长说道,“泷泽大叔,这里就先再借我住几天,舒连离开的时候你记得通知我一声。就这样
,拜托啦。”
“啪”的一声,拉门被合上,留下屋外的三人大眼瞪小眼,对目前的状况有些反应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