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皇三叔!”弘远卟嗵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允迪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就在这时,暖阁子里头传来一阵惊呼,弘远毫不迟疑的便起身冲了进去,只见何亦霏已是醒了过来,却将那帮她上药
的小太监一脚踹到墙角,那小太监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口吐鲜血已是痛得昏了过去。
“何堂主,你这是干什么?”弘远吃了一惊,忙跨上两步将那太监手中的药瓶拿在手中,见没摔破这才松了一口气。
何亦霏拉过弘远那件海水绿团云祥蝠的袍子遮掩着自个儿几乎赤裸的身子,原先苍白的脸上如今因羞愤而涨得通红,
骂道:“弘远!你这臭小子,居然敢让不干不净的男人来碰我的身子!”
“那只是个太监!”弘远瞧她这么不领情的,也不由得有些个着恼,“我早知道你是女子,见你伤成这样,这才特意
让太监帮你上药,可见好心没好报。”
“呸!好心没好报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何亦霏心中对弘远恨意非浅,“要不是你,我怎会被捕怎会受伤?
!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明了告诉你,我何亦霏软硬不吃。”
“我不与你计较,你一定要误会我我也懒得与你解释!”弘远心头火起,在密云已和骆开元闹过一场误会,这会儿何
亦霏又要来这一手,没多想便伸手将何亦霏身上的衣裳扯了下来,吼道:“你嫌太监脏?好,那我来亲自给你上药。
”
何亦霏惊怒之下,便欲抬手搁挡,但她此时浑身是伤哪里强得过弘远,三两下就被他抓住两手,将遮掩着自个儿身子
的那件袍子给拉了下来。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冷笑,一个年轻女子轻声骂道:“好个淫贼!”
这一声虽轻,弘远却听得无比真切,而且居然很是熟悉,不由得腾身而起推开纱窗,一道掌风已是迎面袭来,幸好弘
远早有准备,侧身避过这一击,双手齐出一个翻腕已是扣上了来人的手臂,借她这一掌之力顺道往前一拉,窗外之人
一个不防,只得顺势一招飞云穿月腾身跃进屋来。
待看清来人的面目,弘远和何亦霏均又惊又喜,异口同声道:“晓晓!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晓晓哪里还是以往那副身着烂衣、脚拖破鞋、脸上还要涂上些黑灰污泥的邋遢模样,她本来就天生丽质,这会
子穿着一件水红色彩织百蝶穿花花式的绫袄,下面是一袭藕荷色百褶石榴裙,映着窗外霞光,柔腻的肌肤犹如凝脂软
玉,白皙中泛着浅红,真个是韶颜皓齿形容袅娜,竟使一室生辉。
从没瞧过晓晓这副打扮的弘远看得嘴都合不拢,一个站不稳跌倒在何亦霏身边,忍不住笑道:“晓晓,你怎么这打扮
,我......我还真是看不习惯......”话还没说完就被何亦霏一脚从卧榻上踹了下去。
晓晓顺势拎起裙子抬起一脚便狠狠的踩在弘远的胸口,痛得弘远一把握住晓晓那只穿着软缎绣花鞋的玉足,闷哼道:
“明明是女孩子家,跟在那骆开元身边变得一个比一个粗野!还有,晓晓别说我没提醒你,下次穿着裙子不要这样踩
人,若我真的是淫贼就什么都看光了......哎哟,晓晓你下脚也太狠了吧......”
弘远趁着晓晓娇羞满面抚裙收腿之际,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而起,见晓晓还要不依不饶挥拳打将过来,忙伸手挡住,求
道:“罢了,我的小姑奶奶,别玩儿了,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你真要打我日后必定奉陪到底,这会儿还是办正
事要紧。”
“谁有功夫陪你玩呢!”晓晓咬牙切齿的变拳为掌,伸到弘远身前道:“拿来!”
“拿什么?”弘远先是一愣,后才反应过来,忙将手中的药瓶递到她的手中,点头道:“对对对,赶紧给何堂主上药
才是。”说罢,便规规矩矩的背转过身去。
晓晓瞧他还算老实便轻哼了一声,开始为何亦霏上药,才撕开内衣便见她胸前手臂上满是横七竖八的血痕不由得怒道
:“弘远,你还是不是人,居然胆敢把我家堂主打成这样,活得腻味了吧你!”
弘远便转过身来解释道:“真的不是我......”身子才转到一半,一个花瓶已是迎面而来,慌得弘远忙小心翼翼地双
手接住然后立即转过身去,埋怨道:“何堂主,这可是宋朝官窑美人肩古董花瓶,价值万金,是王爷的心爱之物,我
刚才好不容易才求得王爷同意我带你离开,你可千万别再生出别的事儿来啦。”
“你若再敢转身,我剜了你的眼!”何亦霏的声音冷得犹如在冰窖里头结成了冰,硬绷绷的不带一丝感情。
弘远自然再不敢转身,简直连头都不敢摇一摇,叹气道:“堂主,前次你们被捕我真的是不知情,这次你被上刑我更
是来了才知晓,到底要我怎么说你们才相信我。”
“你真的答应救我家堂主出去?”晓晓侧着头问道:“你不怕被皇上责罚么?”
弘远没有作声,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呢,晓晓,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何亦霏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便问道:“你有没有先行去见过帮主?”
晓晓灿然一笑道:“我在山西分舵养伤,知晓了你们几个被捕的消息便立即动身上京,才进了京就遇上了狐狸她们几
个,知道你仍被关在京城内务府慎刑司的牢中,便一直跟着直到了这王府。我若先去见了帮主,怎能得知你的下落,
帮主也一定不会让我孤身前来救你。”
“好你个大胆的小丫头!”何亦霏自然知晓其中的凶险,不由得怒道:“下次你若再敢如此独断专行,一律帮规处置
!”
晓晓吐了吐舌头,犹自道:“我这不没事儿......”说罢又转头对弘远道:“喂,去拿一身干净衣服来。”
“怎么这么没规矩,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么,叫我弘远就是了。”弘远才要回头,想起何亦霏的话硬生生的止住了
,便掀了帘子出去。
这一会儿便又回来,却只站在外头将衣裳抛了进来。晓晓伸手接住,见也是一身华丽的女装,不由得哭笑不得,对着
何亦霏道:“堂主,你也先将就着吧,待我们出了王府再换。”
何亦霏极少在陌生男子面前穿女装,这会子却也顾不得了,咬咬牙只得穿上了,末了想了想,却又把弘远那件袍子披
在了外头。
一边儿穿衣一边儿又笑着问道:“晓晓,你这身打扮是哪儿来的?我还是第一回瞧你穿女孩子的衣裳,美得我都不敢
认了。”
晓晓撇了撇嘴道:“我原来那身衣裳在这王府太过碍眼,只得打昏了一个姑娘,这衣服便是她身上的,有什么美的呀
,我都难受死了。”
外头,弘远早已让棣亲王安排好了马车,待晓晓扶着何亦霏翩翩而出,允迪也瞧得一愣,这两位姑娘还哪里像是江湖
悍匪,这模样儿可把这王府里头的三个福晋七八个侍妾都给比下去了。
待晓晓和何亦霏上了马车,允迪便附声在弘远耳际道:“侍卫们会跟在后头,若有什么事儿,务必派人回来传个话,
莫要让我担心。”
弘远满口应了别过王爷踏上马车疾驰而去。
009 异地相逢
房山镇,大觉寺。
“额娘!阿玛......不要害我额娘啊!求求你,阿玛......把额娘还给我......哥,哥......你在哪儿......哥!”
“十三爷,十三爷!醒一醒,醒一醒啊!”蓝儿轻拍着额头已密密的沁出一层汗水的弘啸,焦急的道:“你这是怎么
了十三爷?是被梦魇着了么?”
“嗯......”弘啸呻吟了一声,恍恍忽忽的从噩梦中醒来睁开了双眼,茫然望着身边的蓝儿,这才明白刚才不过是做
了一场噩梦。
只是那梦中的痛是如此真实,仿佛要将他的血肉一口一口全部吞噬,带给他那么深那么刻骨那么难以磨灭的疼,多么
希望这一切真的只不过是一场梦,只可惜痛醒之后带给他的却是那深深的绝望。
蓝儿出神的望着弘啸那双蒙上了一层氤氲雾气的墨黑深邃的眼瞳,明明白白了解他现在心里的感受,却不知该如何安
抚他,知道他在痛,在伤,在恨,然而从一开始到现在,却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蓝儿忍不住喃喃问道:“十三爷,你为什么要那么坚强,你还是个孩子,若难受不如大哭一场,哭过以后或许还好过
些。”
“坚强?”弘啸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苦涩,低低的道“只不过因为我不能软弱,所以我只能够选择坚强罢了。而且,
我已是哭过了。”他的眼泪,只有在那个人的面前,才会肆无忌惮的流下来,虽然那家伙当时并不知道他为何流泪。
打起精神,弘啸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蓝儿怀中直起身来,问道:“我睡了有多久,一定把你压痛了吧。”
蓝儿抚了抚有些麻木的双腿,淡然一笑道:“我没什么,只要十三爷舒服就好。”说罢,掀起车窗的帘子,向着外头
望了望,回头道:“十三爷,你瞧,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房山镇啊?”
弘啸便凑过身来,向车窗外瞧了一眼道:“不错,这已是到了房山,我们这便先找间客栈投宿吧。”
蓝儿却道:“十三爷,听说房山镇上有一座很有名的大觉寺,这会子天还不算晚,不如我们先去烧炷香吧。”
见弘啸用目光寻问,蓝儿垂下头幽幽的道:“今儿可是娘娘的头三,可怜我们连一场法事都没有为娘娘做过,这会子
路过大觉寺,好歹为娘娘上炷香,烧点纸。”
弘啸望着蓝儿,突然问道:“蓝儿,你和娘娘都是信佛的么?”
蓝儿望着窗外霞光初现,轻声的道:“娘娘曾说过,世事终难料,不得不信佛。”
大觉寺座落在城北未名湖畔,离城门只有不足五里之遥,湖畔西侧种着数百株桃花,此刻粉苞初放,鲜滢不可方物,
映在湖中与天光相接,寺庙宇楼都仿如建在桃色霞霭之上。
弘啸便和蓝儿下了马车,沿着湖岸干净的连一根草节儿也不见的卵石甬道向大觉寺走去,一路上花香伴着徐徐春风轻
拂吹送,芬芳清新幽然爽心,夹着草间不知名的虫儿浅吟低唱,反而更显寂静,两人心中的忧伤烦闷也被这恬静的氛
围扫得清明了些。
随着一阵悠扬浑厚的钟声,弘啸和蓝儿踏进山门,抬头便见一副槛联,便清吟道:“敬天爱民以治国,慈俭清静以修
身。”
这时,身后传来赞叹声道:“这正德皇帝人虽浪荡,这一笔字却是风骨不俗,得瘦金体一派真传。”
弘啸忍不住点头道:“正德其实并非昏馈之君,若不是身边有江彬等小人胡乱干政,也未必见得就如此不堪呢。”
说罢,转头看时却是一个年岁和自己相仿的少年,身穿着一件滚边绣金湖绉天青袍,月牙白套扣背心,腰间束着玄色
绣金线卧龙带,面如润玉眉目清秀令人一见忘俗,身边跟着的一个书僮也是长得面白如玉唇红齿白,却是瞧着十分眼
熟。
正思量着这小书僮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那书僮见了他已是踏前一步惊喜的叫道:“十三哥哥!”
“小麦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弘啸再无迟疑,上前一步抱住已是扑到自己怀中的小麦麦,连连问道:“麦麦,你
怎么会在此处,那日你走了以后我和我哥派人找了好久都没有你的音讯。”
听到那少年在旁轻咳了一声,小麦麦不好意思的从弘啸怀中挣脱出来,呐呐的道:“十三哥哥,此事说来话长,我先
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我家小......小公子,那日我负气出来幸得我家公子收留,然后就带我入了京,今日是陪我家
公子来给家主母上香呢。”
弘啸本就对那少年颇有好感,听了麦麦这番话心下更是起了结交之意,便拱手道:“幸会,在下洪啸,不敢请问——
”
那少年略一犹豫,便道:“我在家排行第九,洪兄便叫我阿九就可以了,洪兄也是为家人来上香的么?”
“家母不幸辞世......”弘啸的神色有一丝黯然。
“啊,对不起。”阿九颇有些尴尬的瞧了弘啸一眼,安慰道:“难怪洪兄面带戚容,命数乃天定,还请洪兄节哀为是
。”
这厢弘啸淡然谢过,众人便一起越山门进去,迎面一座正殿供着大慈大悲如来我佛,四周松木围栏,右楹种着柏桕竹
树,左楹室墙外头是一座接待贵客的茶室,院里的铜鹤、铜龟、铜鼎里焚着百合香,佛门清净之处只闻木鱼钟磬之声
,只见袅袅香烟如雾,一派的禅林肃穆之气。
虽日已近黄昏,却还是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信男善女,有的在观庙浏览,有的在烧香许愿,有的三步一磕头向佛还愿
,弘啸便也跟着蓝儿进殿瞻仰了佛像、四大天尊和十八罗汉。
蓝儿在一边进香布施,弘啸自向佛前黄袱垫前端肃恭立,却不下跪,只双手合十垂眸默诵着。
阿九跟在后头进了殿便带着麦麦踱步过来,随口问道:“怎么洪兄礼佛并不参拜么?”
弘啸从容回道:“我弘啸并非信佛之人,双膝之下只跪天地君亲师,若不是家母生前虔心礼佛,就是连今日这一拜皆
可省去。放肆在佛前唐突一言,在我看来,这些个来世生佛,只不过是陶身瓷胎,一声不响、二目无光、三餐不食、
四体不动、五官不正、六亲不靠、七窍不通、八面威风、久坐不动、十分无用,让我委实躬不下这个腰。”
阿九听得“卟哧”一笑,“洪兄也真敢说,竟在佛祖面前口出此大不敬之言,也不怕这庙里和尚将你打出山门?其实
我也是个不信佛的,怎奈家母年前在这寺许下了愿得了灵验,逼着我来还愿,罢了,我得去对着那些十分无用的来世
生佛三跪九叩去了。”
然后便转头对着麦麦道:“小麦儿,你便在这儿陪着洪兄叙叙旧吧。”说罢又拉着麦麦说了一番话,这才对着弘啸淡
淡一笑,自随着众家人往佛前去了。
待阿九走远了些,弘啸这才微笑着对麦麦道:“小麦麦,我真为你高兴,瞧来你际遇还算不错,你家小姐怕是哪家王
公贵族之女吧。”
“呃......”麦麦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讶的道:“十三哥哥,你......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是女扮男装的呢。
”
弘啸便解释道:“刚见面时我问你家小姐的名字,她却扭捏着没说,我就已是起了疑心。刚才和我说话的时候,又被
我瞧见了她耳垂上的耳洞,试问世上哪有男子会打耳洞的,这不就明摆着她是女子扮了男装么。”
(阿舞:弘啸是火眼金睛啊,他看女人的功夫是一流的= =11)
麦麦便笑着道:“什么都瞒不过十三哥哥,我家小姐便是当朝户部满尚书恒明哲的老生女儿,一个月前正是恒大人从
湖广总督的任上调职回京的途中遇到我,知道我无家可归这才把我收留在小姐身边的。”说罢,麦麦歪着头对着弘啸
笑道:“十三哥哥,要不要我把我家小姐的闺名告诉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