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冯立芸女士的脸——床头上写着她的名字。她现在苍白而瘦弱,但是仍旧能看得出曾经美好的
轮廓,冯睿程艳丽的五官必定是出自于她。
仿佛感受到我的目光,原本闭目沉睡的妇人吃力地掀开眼睑。乍看到那双和冯睿程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我有一霎那
的失神,直到她脸上微微牵起一个温柔笑容,我才反应过来这就是生育了冯睿程的女人。
看到她脸上的微笑,我也浅浅地勾起嘴角,“伯母,早安。”
她不答话,仍旧微笑着打量我,带点好奇。
“程程。”她突然朝我伸出手,吃力地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我不是。我是冯睿程的……朋友。”生怕她又着凉,我赶紧将她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有什么需要,您告诉我,
好吗?”虽然儿子混蛋,但是母亲是无辜的,我只好勉为其难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
“你——是程程的朋友?”她好像非常吃惊,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
我含笑点头,“是的,我叫……嘉言,今天来这里看看您。”不敢提起那个孔字,免得刺激到她。
“嘉言……”冯立芸仔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微微皱眉,或许还是有些印象,“程程从来不带朋友回家。”她好像
有些伤感,不过突然又高兴起来,“你是第一个。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好胡乱点了点头。
“好孩子……别的同学都欺负程程,不和他玩,还打他。是我害他没朋友的……”她突然又哀愁起来,着急地对我说
:“你不要欺负他啊,你们不要打架。”
“我不会的,我保证。”看她目光中带着泫然,迫切需要回应的样子,我不由得柔声安慰。
“哦哦,你真好……这就好了。程程脾气不好,你不要和他计较。他的心里有恨啊,发不出来……只能委屈自己。要
怪就怪我,一直拖累他……”她絮絮叨叨地说道,眼神有些涣散,看来刚刚逃过鬼门关,精力实在不济。
“伯母,别说了,好好休息,等一下冯睿程就来了,你要是没精神,就看不到他了。”不忍心看她大病初醒就这么焦
虑,我不得不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嗯嗯……我没事的,程程刚才喂我吃粥,可好吃了,晚上还要吃……”仿佛说了这几分钟的话已经让她透支了体力
,声音慢慢的减弱,她又闭上的眼睛沉沉睡去。
“她好久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冯睿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有些茫然地说道。
那声音里的惶惑不安让我的心莫名一软,“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36章
那天我一夜未眠,只好顶着国宝的面孔匆匆回公司上班。冯睿程在送我离开医院的时候淡淡地说了一句,孟家对“孔
彰”也有兴趣,还暗示雍峤正是为了他们的计划在打前站。
“你要是真想站稳脚跟,一定要小心提防周围。”他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和此刻颓废的形象搭配得恰到好处,“到
时候要是发生什么事,我可不一定来得及罩你。”
“不要诋毁雍峤,他帮了我很多。”听冯睿程又这么说,我不赞同地反驳,“他很快就要离开‘孔彰’了……我不想
怀疑他。”就凭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相信雍峤的人格,更何况他还是孔妈妈亲自挑选的总经理。
“嗯,或者他本人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要是孟家让他干的话,我看他那种愚忠愚孝的呆瓜性格,多半要纠结到切腹。
”冯睿程耸耸肩,“总之你自求多福。不要被人打包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不劳你费心。”我瞪了他一眼,这个人!明明知道他是好心提醒,但是从那张狗嘴里吐出来的话就是有本事让人火
大,“只要你不捣乱,我一定会好好的。”
“如果我偏要捣乱呢?”他漂亮的眼睛斜睨着我,用笃定得可恶的口气说道:“别忘记你都答应我妈要和我好好相处
了,孔嘉言。你逃不掉的。”
“别、别胡说。”明明以前听他说过更露骨更挑逗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因为这句话后面隐藏着的无限暧昧
而耳根发热,竟然可耻地口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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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是孔嘉言先生吗?”电话那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我是池天碧。很抱歉冒昧
打扰你……”
竟然是天碧!我心头一震。最近我忙着应付公司里的内斗,几乎无暇他顾。想来上次我送他回家还是没有留下联系方
式,天碧要找我仍旧困难。
“是我。请问您有什么事?”我礼貌地回答,心里暗自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上次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一直没有机会谢谢你……我擅自向你的朋友要了你的电话,希望你不要介意。若是你有空
的话,晚上是否肯赏脸一起吃个晚饭?我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天碧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不急不徐的节奏和温文尔雅的措辞正是在大学课堂上培养出来的。我的朋友……
大概是莫宇那个小鬼吧!我几乎可以猜到他一定是经不住天碧的缠字诀才将我的号码透露出去的——池天碧一向是个
固执的家伙。
“池先生您真是太客气了,我好像却之不恭……告诉我时间地点吧。”明明是往昔最好的朋友却要装作路人,这样陌
生的礼仪实在不该出现在我和天碧之间,我在心里暗叹一声。
“依莲西餐厅,晚上七点,可以吗?”他报出一个名字并绅士地询问意见。那家餐厅是以前我和天蓝经常去的地方,
天碧自然也很熟悉,“若是你不知道地点,我可以去接你。”他细心地加上一句。
我忍不住微笑起来,“我知道依莲西餐厅,到时候见。”
晚上的“依莲”一向情调别致,几个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的高脚陶制水池中开满了青色的莲花,在淙淙的流水和朦胧的
灯光里显得优雅而神秘。其实我有些奇怪天碧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两个男人的聚会不该在这里——难道
他真的把我当成欢场浪子了吗?不过我的确很怀念这家餐厅的奶油南瓜汤和红烩牛尾,有这样的机会再来似乎也不错
。
天碧好像比之前见到的时候又瘦了一点,不过好在精神还不错。落座之后我将点菜的任务完全交给他,避免了我和穆
清口味相似的问题。
“嘉言。”进餐途中天碧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开口叫我一声,此时我正在和盘中的牛排战斗着。
“嗯?”我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今天的牛排做得不够嫩,切起来稍微有些费劲。
“你吃东西的样子很像穆清。”天碧的声音带着无限的迷惘,“他也喜欢把牛排全部切成小块之后再一一吃掉。”
“很多人都这样吃啊。”我对他笑笑,“又不是穆清一个人的专利。”
“嗯……”天碧仿佛在思考着,“你和穆清是怎么认识的?大学毕业之后他踢球的地方我从未去过,可以和我讲讲你
们比赛的事吗?”
我一愣,天碧要知道这些干嘛?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比赛而已,主要目的不外是娱乐和锻炼身体罢了,要说有什么
高水平还真是谈不上。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个俱乐部叫奇速,总共只有十几个人,我们一般都玩五人制足球,比赛也是找身边喜欢
足球的朋友组队。”现在想起那段时光我还是很怀念。对了,我现在的身体完全可以再去参加比赛呢!想到这里我的
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在心里膨胀发酵。
“他提起足球来,和你现在的神气一模一样。”天碧轻轻地说道,镜片后面的眼中隐有水光闪动,“要是穆清还在,
肯定能和你成为至交。”
糟糕!好像有点太忘形了,我赶紧收敛起笑容。不过对于天碧一再地提起穆清,我也颇有看法,“池先生,你请我吃
饭,就只是为了谈穆清吗?”难道因为我被天蓝和泽邦害死,天碧就打算一辈子这样纠结下去?那他以后还打不打算
过日子了。
被我这样一问,他好像有些狼狈,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突然垂头丧气地说道:“对不起,嘉言。我原本是真心想向你
道谢的,但是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想到他。自他去后,我很怀念他,可是没有人能跟我说这个……”
看他这个样子,我不忍苛责,“算了,你不用道歉……想知道什么事尽管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听了我的话,天碧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欢喜,“真的可以吗?”他有些难以置信似的,那孩子气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发噱
。以前我们都爱嘲笑他是个书呆子,看来这一点他永远无法改变。
“我赌十块钱,穆清看到你这样子一定会笑死。”我吃完牛排,开始攻占甜点——一份硕大无比的烤冰激淋。
“如果他还在,我不介意被笑死。”天碧叹息一声,“如果他还在,我再不会把他交给天蓝。”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
喃喃自语,但是我仍旧听到了。
原来天碧真的对我的死因起了疑心,不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端倪的,毕竟连我这个受害者都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
知道自己死于谋杀。难道是天蓝不小心泄露了什么?其实我内心希望天蓝能够面对现实主动去自首,这样或许还能有
摆脱过去得到新生的机会,若是一直怙恶不悛,她这一生一世都不会有幸福。同时我也深深知道,要让天碧亲手送亲
妹妹去坐牢,他一定会痛苦万分。
“天碧,冰激淋要化了……”我看对面的人一直发呆,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哦,抱歉。”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天碧欲盖弥彰地赶紧大口地吃着甜腻的冰激淋,我知道他根本不爱吃甜食,但是
今天却塞得飞快,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不喜欢就不要强迫自己吃了。”我扔下勺子用餐巾抹抹嘴,“不必迁就我。”
“嘉言,你……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哪里的?”天碧突然怔怔地问了我一句。
第37章
“你那时候虽然醉了,自己家总还是记得的啊。”早知他有此一问,我从容地答道,“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听了这个答案,天碧似乎不太满意,皱着眉苦苦思索了一阵,摇摇头说:“怎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真的把家里的
地址告诉你了吗?其实我最近一直住在学校附近我自己的房子里,有好一阵子没回家住了……要告诉你地址应该也是
我的小公寓才对。”
“你为什么不住家里?”我脱口而出,天碧一贯恋家,对父母更是孝顺,乍听他说自己一个人搬出来,我还真是吃了
一惊。难道其中有什么缘故?
“没什么。”天碧摇摇头,“我妹最近搬回来,我嫌家里挤得慌。”
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实话。以前我经常陪天蓝回家小住,她们家就算再添两个人都不会挤,“穆清不是你的妹夫吗……
遇到这种不幸,难道你就不在家里多陪陪你妹妹?”
“我——我不能。”天碧儒雅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痛苦,“看到她我就会想起穆清……我受不了这种感觉。”
“这样啊。”果然还是因为天蓝的原因,天碧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我点点头,故作神秘地对他说道:“你知道吗?
以前穆清和我说过,他的婚姻可能遇到些问题,他怀疑你妹妹喜欢上了别人。”
看天碧这个样子,我决定不再沉默下去。一定要想办法收拾那两个罪恶的人,至少是为了放下压在他心头上的大石,
更何况泽邦野心勃勃,不知道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天碧要是顾念兄妹之情无法狠下心肠,那么就由我来为自己讨
回公道吧——这是那两个人欠我的。死人已逝,活人不该陪葬,尤其是天碧这么好的人。
我的话音未落,天碧的脸色已经微微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抱歉地看着他,说不定他知道这件事情的痛苦不亚于我,“穆清说,他感觉妻子
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之间似乎发生了婚外情,为此他十分伤心……”经过这些日子的反刍和舔舐,我现在已经能够平静
地说出事实,虽然心中仍是痛楚。
“你——”天碧突然站起来,差点将桌上的碗碟带翻。盯着我看了半晌,又颓然坐下,终于喃喃地挤出一句话:“原
来她和泽邦早就已经……”
我点点头,“穆清身体不好,也不太懂得疼人,可能因为这样才会被妻子嫌弃吧。”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我承认自
己在感情方面已经失去不少自信。以前我的欲望的确不是特别高,后来身体又患病,所以结婚三年也没有孩子,这样
的婚姻,基础恐怕一点也不牢靠。天蓝一直都在忍耐着,大概最后到了临界点失去理智,又有泽邦在一旁挑唆,这才
铸成大错。
“请不要这么说,嘉言。”天碧不悦地打断我,“穆清他心眼实,对天蓝也很专一,作为丈夫他没有什么失职的地方
。身体不好不是他愿意的,我们都很心疼他,绝对没有嫌弃一说。”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中一酸。想起以前天碧的确对我十分关心,每次我发病住院,他都会抽时间来看我,甚至有时候比
天蓝陪我的时间还多。
“对不起……”我呐呐地道歉,看他一脸的晦暗,我一咬牙说道:“天碧,你真的相信穆清是病死的么?刚知道妻子
背叛自己,没过多久他就过世了,难道这不可疑吗?”
这回他真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你在说什么?!”
我平静地望着他,“从我和他最后的接触来看,我认为穆清是被人害死的。”对不起,天碧。可是疼痛总好过逐渐麻
木,清理化脓溃烂的伤口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或许我们应该去找出事情的真相,否则这对死去的他不公平。”
天碧望着我,满眼的矛盾和挣扎,“我现在有些后悔认识你,嘉言。”
“你好好考虑吧。要是我先发现什么,也许就不那么好办了,穆清也是我的朋友,我有权知道真相——顺便说一句,
‘梦幻年代’的活儿我已经辞掉,以后不必再去那里找我。”轻轻撂下这句类似要挟的话,我几乎有些不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