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最让人惊讶的却并不是这一点。
那少女没有挽发,只是任一头长发披散下来,一直垂到地上,随着她的步伐移动轻轻地在草间滑出沙沙的响声——那
一头红发,竟是耀眼的鲜红。
她的身上没有一点被雨沾湿的痕迹,身边却一直环绕着柔软的白色雾气,在清寒的初春小雨中,她赤着脚,披散着头
发,却穿着一身寻常女儿的装束,朝颜丹书走来。
遇仙了!
这是颜丹书的第一个念头。
少女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她缓步走到他身边,伸出玉白小手轻轻一挥,顿时颜丹书身上寒意一扫而空,不单衣服干了
,连他身周数尺内的雨水也消失无踪。
……仙术!仙术!!
颜丹书瞠目结舌,还来不及道谢时,她却退后数步,盈盈下拜,身姿恰如那弱柳扶风,柔声道:“公子可是迷了路?
山中路险,如今又下着雨,公子还是趁早下山的好。”
那声音软软柔柔,像是黄莺出谷一样地钻进了颜丹书的心窝里,听得他心尖都禁不住一颤,差点没连魂一起飘飘摇摇
地出了窍去。那少女礼毕,抬起头来的时候,更是让他浑身一抖——虽称不上貌若天仙倾国倾城,却也是闭月羞花,
娇俏妩媚,虽然一头红发看着总有些让人吓得慌,他还以为会是个西域女子的相貌,但那脸却生得与中原女子一般无
二。
不施粉黛,脸上肌肤嫩得像一掐就能掐出股水儿来,柳眉细挑,美目顾盼,樱唇轻启,粉颈娇垂,当真佳人。
“多、多谢姑娘。”
颜丹书呆呆地咽了口口水,看着少女的脸,一个邪恶的念头已然成形。
“姑娘,小生虽是迷路不假,只是如今家严身染重病,听闻此山中频有仙迹出没,故而前来求丹。”他瞬时收起了满
脸淫笑,用力挤出几滴泪水来,一脸苦大仇深地对少女拜了下去,“小生看姑娘貌若天人,绝非寻常百姓,只盼姑娘
指教一二,若得延家严性命,小生便一生甘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少女没有回答,他抬眼偷看的时候,只见她秀丽的脸上满是犹豫与不安的神色。他心里暗笑,面上却依然长揖不起。
良久,直到他觉得自己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才听得少女柔声道:“公子找错地方了……此处,并无仙迹。”停顿了
一下(颜丹书适时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并适时地让她看到了),她继续说,“不过,小女子虽不是仙家,但若是一两
个凡人的性命,倒还救得……相遇便也是有缘,公子这个忙,小女子便帮了,也算积德。”
“姑娘大恩,小生便是万死也不足为报!”颜丹书在心里对自己的老爹磕了个头,一边心道为了儿子好姻缘爹就稍微
吃点小亏吧多谢爹,一边装出大喜过望的样子对少女再次深深拜了下去,他几乎听到了自己酸痛的腰已经发出了吱吱
声。
幸好少女很是知礼,一边说着不敢当公子请起,一边伸出纤纤玉手扶住他的胳膊——少女身上的阵阵幽香让颜丹书又
是一阵心旌神荡。
少女轻声道:“小女子姓白,单名一个枝字。公子若不嫌弃,唤小女子阿枝也可……”她随即举起手,朝前头示意了
个方向:“寒舍便在前边山腰泉水那边,公子请随我来……”
她正说着,却又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住了口,颜丹书正喜自己阴谋得逞,见她这副样子,也有点惊讶,不由得问:“
白姑娘有何不便?小生若是在此处等也无妨……”
“不可。”少女瞥了他一眼,竟面露娇羞之色,“若公子想救令尊,便须随小女子一道,寒舍虽陋,若要取……药,
却也是必不可少。”
说到药字的时候,她顿了一下,看到颜丹书的脸,她的脸上竟也微微泛起粉色,如同新开的桃花一般动人。颜丹书顿
时充满了勇气——便真是狐精诱人吸精,如此佳人,一度春宵,自己年轻力壮,便让她吸一回又何妨?!
“谢白姑娘大恩大德!”他再次拜下去,听着腰又一次嘎吱作响,但他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唯一担心的只有一点,自己弯了这么半天腰,都快断干净了,等会儿“取药”的时候,可怎么大展雄风?!
当然,颜丹书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去,并不是他腰疼的终结;相反,在之后漫长的四百多年将近五百年中,他的腰,
几乎时刻沉浸在酸痛之中,套用一句西域诗人的话,他不是在腰疼,就是在腰疼的路上。
而且,和他之前的想象的原因,尽管结果殊途同归,但理由却是大相径庭。
——不过,这也是后话,再说。
<第三章·白马非马>
路很远,至少对于已经疲惫不堪以及腰非常痛的颜丹书来说是这样的。白枝时不时会停下脚步,见他实在走得太费力
时,还会伸手搀扶一把——她力气似乎很大,托着他手臂的时候,不但没有一点摇晃,反而走得愈发平稳,但颜丹书
比较愿意相信那是仙术的力量——总之,二人一路跌跌撞撞,有惊无险地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座很平凡的小木屋,不大,围了个院子,里面种着一些花草。但是,和周围白雾缭绕的景色不同,一接近木屋,
周围的雾气雨水就立刻消失无踪,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
这才是仙境!
被模模糊糊的山头折腾了半天的颜丹书发自内心地想。此时少女已经轻轻推开了门,探头进去看了看,闪身进去,伸
手对他招了招,示意他进来。颜丹书急忙跟上,他刚一进去,白枝就立刻迅速地把门掩好。
“颜公子……”一路行来,颜丹书自然也已告知了自己的姓名,只见白枝关了门后,也不理会颜丹书,只是一边埋头
解衣,一边轻声道,“虽是有些不好说,但是如今情势很是凶险……我们,还是速战速决……”
这也太快了吧!
便是纨绔子弟如颜丹书,此时也禁不住瞠目结舌,少女却不管不顾,转眼间长裙已飘然落地,只穿着一条若有若无的
亵裤,玉白长腿隐约可见,她也不管颜丹书正咽口水,自顾自地说:“说来难以启齿,家兄性情暴烈,若他知道你我
之事,只怕公子难有活路……”
“令、令兄?!”
作为一个时常品香窃玉……啊不,怜香惜玉的花花公子来说,最怕的对方男性亲属排名中,第一想当然就是对方的兄
长。年龄相仿,年轻力壮,通常疼爱妹妹——说来惭愧,便是无能如颜丹书,为了自己的小妹丹琴,也是敢出去跟人
打个头破血流的。
天下的哥哥都一样,颜丹书深知这一道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便是一个白面书生,为了自己妹子也能爆发出惊天动
地之神力——更何况原本便性情暴烈乎?!
于是,颜丹书,我们可敬的花花公子,光荣地软了。这个软并不是单纯地针对人体的某一部分而言,而是囊括了他的
整个整体,他非但软,而且哆嗦,已经完全靠在门框上,差不多就该滑到地上化为一滩了。
这怨不得他,他有无数次提枪上阵的时候,曾经吃过哥哥的亏——尽管他后来学乖了,专门找人家长女或是独生闺女
,但是哥哥的亏还是照吃不误——他忘了,自己还有俩又忠又孝又出息,专帮父母逮不成器的三儿子的哥哥……
“白……白白白姑娘……”
“公子不必害怕。”白枝已经除去衫子,上身只余一件肚兜,盈盈然转过身来,粉肌玉肤冰清玉洁,颜丹书那不争气
的心禁不住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可……可是……”
仿佛是看透了他心里所想,白枝轻笑一声,“家兄受邀去了东海,龙宫九公主这几日七百生辰,别说他现在离这堪有
万里,公主整岁,是个好日子,龙宫那里可是得好好庆贺一阵的,只要公子赶得及时间,断是碰不见他的。”
龙宫?!
果、果然是仙人!
颜丹书愣愣地盯着少女,白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公子若无妨,我们这便开始吧。”
“……好……好好……”
他手忙脚乱地回答(腰带竟然意外地难解),却只听得少女柔声在自己头顶上方响起:“公子不去取刀……这是忙乱
什么呢?”
刀?!
…………等等,头顶……上方……?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正好和对方四目相对……不,没对上。
一匹比他高了半头的白马正站在他面前,地上散落着她方才的衣衫——修长笔直的腿,纤细优雅的颈子,浑身上下一
水雪白,还有那火红的鲜艳鬃毛。
白马对他眨了眨漂亮的金色眼睛,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公子若是未来得及备刀,柜橱那里有平日做菜用的菜刀,
拿它替代也可以的。”
“……刀?!”
“公子……不知道吗?”少女的声音里有几分困惑,随后便染上了笑意,“颜公子果然是正人君子,小女子之前还以
为公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确实有非分之想,不过你让我对一匹马打算非分之想什么?!
颜丹书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张着嘴,任凭理智在心底咆哮。
“小女子并非人身,也并非仙家。”“她”柔声道,“乃是上古神兽,人称吉量的神马,不知公子可有听过?”
吉量这名字,颜丹书是听过的,之前去集市的时候,西域的好马都是“飞黄”啦“神骏”啦,叫吉量的虽然不多,但
也不少……但是要让他自己说什么典故出来,以他肚里那点墨水,便是搜肠刮肚也说不出来。
见他一副呆相,白马又开了口。
“公子不必担忧,吉量自古侍奉人君,断无害人之意。”她轻轻晃晃头,“吉量身带神力,若要救令尊性命,小女子
一小瓶血便足矣。记得回去让令尊趁热喝下,切勿在别处逗留,以免招惹了什么不干不净……”
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响起了大笑声。
“阿枝,阿枝!我回来啦!”
“糟糕!”
少女的惊呼声尚在耳边,颜丹书顿时感到一阵狂风从耳边掠过——门竟然已经被撞开了。他战战兢兢地偏头看去,却
只见一匹外形上跟白枝一模似样,只是个头足足高出两头的高大白马,正站在门口,脑袋伸进房间,跟白枝四目……
还是没相对。
“哥、哥哥……”
最后,还是白枝怯生生地先开了口。
“哥哥……”颜丹书腿一软,也管不住舌头了,跟着白枝就这么叫了出来。
“……谁是……你哥哥!!!”
一声(至少从内容上来说)极为熟悉的怒吼,颜丹书只感觉又一股狂风从耳边掠过,他吓得闭上了眼睛,只听见白枝
一声尖叫:“哥哥!别动手,他是好人!!!”
白枝……你才是好人呢……不、好马。
颜丹书满心血泪地想。
<第四章·马腹逃鞭>
“哥哥!你不是去沉绛姐姐的生辰了吗?!”
颜丹书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白枝已经重新化为了人形,身上也已经穿上了初见的时候那一袭白衣(什么时候换的?
!),正站在自己身前,对她面前的男人说着什么。
那是个高大的男性,眉目俊朗,一身白衫,只是腰间扎着绛色的带子,和白枝一样,他也披散着长发,头发似乎比白
枝还长上几分,在地上盘绕蜿蜒,活像个大号红拖把;金色的眸子里射出杀气腾腾的视线,越过身材娇小的白枝,死
死地盯着自己。
“别提这码事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颜丹书,那男人粗声粗气地说,“执碧那个混账小子,我刚拉着沉绛说了两句话
,就过来说什么别碰我家绛儿的手……妈的,要我碰她那龙爪子我还嫌难受呢!”
…………你也是调戏姑娘,结果被人家哥哥赶出来的啊。
颜丹书瞬间抓住了他的中心思想——不过当然,他聪明地没有表达出来。但是白枝似乎已经会意,她叹了口气。
“哥哥,早跟你说,跟沉绛姐姐得慢慢来,哪儿有你这么着急的……再说了,执碧哥哥最疼自家弟妹,他性子又不好
处,你又不是不晓得……”
“哼!”似乎是想反驳,不过白枝似乎恢复了气势,竟然把高大的男人盯得后退了一步。于是他也只好用狠狠的一声
来表示自己不知是对那个叫执碧的家伙还是对自己妹妹的不满。
女生外相!女生外相啊!
就算不说嫁出门,就单在家里吵架,妹妹也就没向着自己过!
跟外头人为了她吵架,回来就说“人家那是夸我呢,哥哥你总多事”,跟外头人自己吵架,回来就说“哥哥你总是招
惹些不三不四的人,可怎么教人放心?”就算自己在外头玩一圈回来,要是让她撞见了,也少不了一顿数落……
颜丹书看着那家伙不快的神情,顿时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亲切感。不过,当他刚对他投出一个友好的表示理解的笑脸的
时候,对方则立刻杀气腾腾地再次把目光化为刀剑,嚓嚓嚓地朝他射来。
……嗯,白枝姑娘,你兄长性子也挺不好处的。
他不禁缩了缩头。
白枝轻咳了一声,伸手把他从她身后拉出来:“哥哥,这是颜丹书颜公子,阿枝今天在山上见着的。他迷了路,冻得
直哆嗦,说话也守礼,是个好心人……”
“冻得哆嗦就是好人了?过冬的时候我给你拎那么一堆兔子,哪个也没少哆嗦,回来也没见你少吃!”
白枝不搭理他,转身对颜丹书含笑道:“这便是小女子之前跟颜公子说过的家兄了,家兄姓白,名义,颜公子想怎么
叫都成。”
“谁准他怎么叫都成了!阿枝,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说什么守礼的,你哪儿懂这些人想的是一是二是三,他们考虑
的东西和你我不一样!”
“考虑什么?有什么可考虑的?跟三哥似的天天抱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烂书看就明白人想的什么啦?!”白枝一叉腰,
早没了见颜丹书时的婉约娇柔,气冲冲地顶着白义,“这么说,你还不如三哥呢,好歹三哥还看人书,你呢,祖父给
你本四书,你愣是给当午饭吃了!”
“……你、你别把我跟那小子比!”白义显然没想到妹妹会在外人面前揭自己老底(由此可见兄妹关系的一贯定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