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丹书无言以对。
第一次晕厥之后,再醒来数次,之间阴阳之气的冲突是最为强烈的,实在不是他一个凡人能够忍受——所以也不能责
备他没有勇气,想以死遁之。
他想求死,最高兴的估计会是临墨——但是临墨是龙子,而且比颜丹书只有颗内丹还纯粹,他不光内丹,包着内丹的
内胆,包着内胆的内脏,包着内脏的……总之从头到尾,从龙须到龙爪,没有一处不是地地道道的至阴之体,而且他
吃的吉量肉,用厚道一点的方式来计算的话,颜丹书一共吃了五六块,而临墨,那么大一匹马,他大约吃了四五成下
去……
如今他也被捆在白礼特制的冰床上,跟颜丹书一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连原形都化不了,只留下一条尾巴,啪嗒
啪嗒拍得像是跳龙门而不成的鲤鱼,数日来打死无数蚊虫,犹如一把永不疲倦的苍蝇拍。
白义虽然没什么大碍,除了心里有些难过,这几日可能吃不下肉之外,他的功力并没有什么特别变化,而且他看起来
也丝毫不介意给颜丹书赐死——但不幸的是,由于某些可笑而可悲的心理障碍(我们不得不用一个现代词语来尽量简
洁地叙述某些采花贼对自己目标兄长的天生恐惧之情)、小小的自尊、以及痛苦和愤怒,颜丹书实在不想死在这个差
不多是直接把自己给害成这副德行的家伙手上。
所以唯一的法子,就只有白礼了。
但是,当他颤着声对白礼说“但求一死”的时候,温文儒雅的红发青年轻轻打开扇子,对他含笑道:“颜公子,为何
会有求死之心?”
“……这种苦楚,我再也受不了了……”他挣扎着道,眼泪流了下来,遇上肌肤,却立刻哧地化成了一道白烟,温度
变化引得体内阴阳之气又是一阵挣动,疼得他一阵挣扎,“自从遇上……白义那混蛋……我就……我受不了了……既
然已经死了……那就……死个干净……”
“……颜公子此言差矣。”白礼温柔地望着他,柔声道,“颜公子仔细想想,从遇到家兄来,可曾事事都如此痛苦不
堪?”
“自、自然……?”
“当真?”白礼突然挑起了眉毛,口吻也变得严肃起来,“颜公子,当日你与几位友人同时上山,却只有你得遇家兄
家妹,这可是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好事!”
“……我……宁可……没……”
“你从家兄那里得到四殿下内丹,四殿下虽说修行尚浅,但不日即将满两千岁,悠悠千载道行,又是东海龙九子中凭
雷而生的唯一一人;独持九雷,纵横天下,号令东海兵马,四殿下之英姿,便是我等神兽也难见一二;而寻常修道之
人只要一头五百岁小蛟内丹便欣喜若狂;而你却平白无故得到如此至宝,你能说这是受难吗?!”
“可……可我……”
可我又用不上,话说是你二哥嫌它占手麻烦,自己又用不上才随便塞给人的吧?——颜丹书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冒不出
来,只听白礼哗地一开扇子,继续侃侃而谈。
“颜公子,你可知,吉量之神骏,千年来多少凡人梦寐以求,而我族中,得以护卫人君,能护龙气之人,至今也不过
数十,唯有改朝换代时才有改变;而你不但得获至宝,更能让镇守京城的二哥亲自送你回返,你可知这是多少人求都
求不来的好事?”
“……可……”
有那么多人求着被那鬃毛轮着抽嘴巴?颜丹书心里嗤笑一声,正打算反驳,一股热气上涌,让他差点吐出口血来。
不过说起来,白义飞得……倒也确实挺快的。看他在临墨原形身边跑的那副游刃有余悠然自得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当
初坐在他背上……却也挺稳……
“再后来,八殿下亲自过府前来寻你。”白礼咳嗽一声,提高了声音,“八殿下虽年幼,却是地地道道东海正宫嫡出
,与如今执掌东海的大殿下一母同胞,身份尊贵,自小娇养,莫说我等外族,便是龙宫水族也难见其面,而你非但能
见他人形,更能见他原身,还能乘龙御空而行,你却说,这些都是苦难折磨?!”
想起临墨那条啪嗒啪嗒的尾巴,颜丹书觉得,如果他是他娘,估计也不会让人随便看见他……
……可是,有些事,却也正如白礼所说。
自己经历的这些,虽然苦痛,却是多少人做梦也没想过的传奇经历。见到天仙般的白枝,又亲自骑过了传说中的神马
,还能亲自见神兽作法风雷变幻,又能骑到真龙……
“更何况,吉量之所以稀少难见,便是由于有些宵小之辈,知晓我族之肉能增寿千年,故而千方百计,不惜铤而走险
,只为求得一块吉量肉而长生,我族长辈为免灾护族,方才避世隐居;而颜公子到敝处之时,便能亲口尝到这一神物
……”
…………你果然是明知道是自己家人肉还端来给我们吃啊!?
……可是,话说回来了,若不是自己服食了内丹,真的吃到了这种宝物,得以增寿长生……这也是……难以想象的机
遇啊……
“尽管八殿下年少冲动,害颜公子不幸身故,如今受此阴阳之气交冲之害,苦不堪言,但是,试问凡人,又有几人能
过阴曹而复出,能在一日中阴阳转回?!”白礼越说越慷慨激昂,一双金眸只怕要喷出烈火来,“颜公子,人若有得
,便必有所付,如今这些苦楚虽然难堪,可想想公子遇上的种种这些事情,却也是值得的……”
不等颜丹书回答,他已经弯身,扶着颜丹书肩,轻声道:“颜公子,待你取出内丹,阴阳调和,得返人间之际,再过
数十年,儿孙满堂之时,你有多少故事可讲,会有多少人艳羡于你——往后这数十年生命,功名天伦,娇妻美眷,颜
公子当真愿意一同舍弃,如此年少之时便弃世而去吗?!”
颜丹书的泪水缓缓流下,若不是手被绑着,只怕他早已抱着白礼肩膀痛哭失声了——他强忍着胸中痛楚,道:“多谢
……白公子指点……丹书,明白了……”
白礼满意而去。
大概过了三个时辰,白义端着饭进了他门——这几天他唯一的任务就是跟白礼轮流看护二人,白天是白礼看着颜丹书
,晚上就轮到他了——他拉过把凳子,把饭往床边一放,一撩乱蓬蓬的红发,看见颜丹书脸色,嘿嘿笑了一声。
“老三该不会对你说什么了?”
“跟白二公子无关。”
虽说已经被白礼说得豁然开朗,但是心底对白义的愤懑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除的,颜丹书哼了声,转过头去。白义
也不以为意,端着饭便开始狼吞虎咽,差不多吃下去半锅的时候,他打着嗝说:“姓颜的,害你如今这副模样,我心
里也有愧;就当是报偿,我劝你一句,跟老三说话,自己得多考虑考虑,那小子,还没断奶就能叫唤了,学说话比谁
都溜。”
“……………………”
“……你知道为什么大哥把阿枝交给我带吗?”
颜丹书不想听,却又忍不住好奇,于是摇了摇头。
白义目光深邃。
“阿枝刚断奶,还未能化形,他就带着她去人界走了一遭……”
“……这又如何?”
“阿枝年幼,不懂我族与世俗之物之分……加之老三胡扯一通,也不知怎么她就被说动了心……与个……一见钟情。
”
显然白义也动了真感情,将额头埋在手里,声音越来越低,仔细听也听不太清楚。但颜丹书却有些不服:“两情相悦
,有何世俗神兽之分?!阿枝姑娘年幼,情窦初开,可此情却也是真情不假,不过是凡人,你……”
白义抬起头,颜丹书惊讶地发现,这个青年的眼里有泪光。
“姓颜的,若是凡人就好了……”
“…………?”
白义再次将额头埋在手里,深深长叹一声。
“直到现在,她还吵着要去杭州……嫁给那头驴……”
<第十五章·代马望北>
由于过于强烈的冲击,颜丹书又是一连两天没缓过气来,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因为这震惊,他暂时也没多少功夫去为
自己身上的阴阳之气冲突调和伤春悲秋了。
作为一个花花公子,衡量自己的标准,一是靠倒在自己榻上的姑娘数目;二便是靠判断自己的竞争对手了——往往怜
香窃玉者们虽手法技巧各有特色,但相同等级下,喜好品味却都相差不多,若是遇到了对手,通过判断他有几分本事
,便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从而得以判断自身胜算。
不过这种事只是常规,也并非定理;颜丹书不是没遇到过实力相差悬殊的对手,也不是没遇到过偶尔不知好歹的小毛
贼试图挑战他这京城排得上号的花花公子威名的事情——但是这回的对手,未免实在……
……竟然是头驴……?
“这不奇怪。”白义打着呵欠说,“白枝年纪小,又不擅化形,自然喜欢的是跟自己相近的样子。一回事,换个讲法
你就明白了——你妹子也不可能跟你哥厩里那骡子看对眼吧?”
一拿自己妹妹做比喻,颜丹书顿时张牙舞爪——未果,但他相信自己用眼神和语气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你妹才喜欢骡子呢!”
这句的杀伤力果然极大,白义立刻低下了头。
“……我、我妹喜欢驴……”
颜丹书其实本性不坏,虽然他憎厌白义,但见他为妹妹的事如此伤怀,却也忍不住有些神伤。自己两个妹妹,丹琴丹
画也都差不多是要出嫁的年岁了,家里做事他插不上嘴,只能听着有些夫婿候补的名字他不喜欢的,改日找准了人,
叫几个狐朋狗友拿麻袋蒙了头拎到巷子里痛打一顿,叫他别打自己妹妹主意——这些事,如今想想,却也有些恍如隔
世。
只是白义,他自恃神兽身份,在族内身份又高贵——最重要的一点是白枝从小到大差不多都过好几百年了,那驴估计
早死得连渣都不剩了——根本不可能去教训那野小子一顿。有气都发不得,也难怪性情变得如此暴躁。
颜丹书突然很同情他。
他强忍着身体不适,看着再次沮丧起来的白义,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句差不多的安慰。他努力放缓语气,
断断续续地柔声安抚道:“白公子……你也别太难过,便是真同驴成亲,也没什么不好……”
“啊?”
想必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句话,白义的表情很震惊。颜丹书满意地继续。
“……真成亲了……也能……下头……骡子嘛……”
“……………”
再之后白义就再没出现在颜丹书的面前,倒是临墨因为体质本阴,加以白礼冰床及术法调和,竟是已经好转了不少,
也不用再被捆着了,时不时就过来溜达一趟——尽管由于阳气所碍,他还不能完全化为人形,那条尾巴随着他的脚步
,把白礼家的地扫得一尘不染……
大概在白义夺门而出的第三天,临墨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在白礼过来看着颜丹书,二人正在闲话家常的时候(聊的是
凡人过中秋看月亮),他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拍桌就喊:“白老三,你究竟要何时才肯取丹!便是要等,我四哥如
今也必然等之不及了!”
“……八殿下为何如此忙乱?”白礼处变不惊地站起身来;而临墨却已经杀气腾腾:“如今东海阴气汇聚,波澜骤起
,必是因四哥不在,水族又少人镇压之故……若我四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好过!”
“……哦,估计是涨潮了。”白礼慢悠悠笑道,“颜公子身子不爽,自然是要多调养一阵方才好取丹,否则到时不幸
身故,这笔业障可是要算在八殿下身上的……”
临墨脸色一滞,随即咬牙道:“算在我头上又如何,只要四哥能好转,便是我承再多孽障,一命呜呼了也心安!”
白礼挑了挑眉,颜丹书也禁不住心里一紧。这几日跟白礼也曾说起过龙族之事,白礼告诉他,虽说龙族生下便是神兽
仙体,能使种种术法呼风唤雨,又不惧天劫,但自身实力却难以随之进益,只有熬着年头,大约一千年左右能过一个
瓶颈而已——便是如此,也不是说龙族只需熬着岁数舒舒服服混日子便可以了,必须不懈修炼,有些还需出外诛杀妖
魔执掌水源,这才能到时勉强突破。
临墨年纪尚小,又接近千岁,正是应苦修之际,但如今他先被颜丹书用降龙木打伤,又被白义痛殴,最后还在白礼这
被骗吃下相克的吉量肉——已经耽误了他大量修行,如今又言自己愿为兄长性命承起业障,不得不说是个极大的牺牲
。
“八殿下还真是有担当。”白礼轻笑一声,转头看颜丹书道,“八殿下兄弟之情,如今在下也不能无动于衷,何况颜
公子在此休息多日,又有在下法术相护虽然未曾大好,却多少也能撑得住取丹之苦了吧……”
“这丹怎么取?”
“敢问白三公子打算如何取丹?”
颜丹书和临墨异口同声地问道。白礼笑眯眯道:“不难,如今颜公子体内阴阳之气均有,阳气已经自然吸引魂魄,如
今取丹不必再担心会有不纯……”
“我是问你怎么取!”临墨心急如焚地问。
“简单。”白礼拿扇子敲了敲临墨的脑袋,“剖开颜公子肚子,把四殿下内丹拿出来,把颜公子肚子缝上即可。”
“等、等一下……”
“……你这和一开始有什么区别啊?!”临墨再次把颜丹书憋在肚子里的话喊了出来。
“自然有区别啊。”
“有何区别?!不过是由阴阳之气调转,解开魂魄束缚,可如今他体质由阴转阳未果,内丹运转,这般硬取虽然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