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经温柔地拥着杜司的长手及宽肩,在眩目的日光下健康地跃动着。
他指着晒在一旁无辜受害的衣服大声叫唤二楼的住宿生,结果又被水喷得一头一脸。
跟织田打水战的好像是比他年纪小的住宿生们。
但是年纪好像没有构成任何障碍,织田和他们愉快地融合在一起。
他就是这样的人。
杜司放下手中的书,移到窗边继续眺望着织田。
他的头发好像剪短了。他把潮湿的头发往上一拨,露出了高挺的鼻梁。从他那吻过自己,线条优美的嘴唇下露出一排洁的牙齿。
从那天起,织田就没有再到杜司的房里来了。
在回程的车中他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原本健谈而让杜司放松心情的他,却好像一直心不在焉。
杜司心想一定是昨晚的话让织田变得神思恍惚,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话让织田不高兴。
然而,他可以确定这个不在乎自己口才迟钝而始终细心周到的青年,已经完全对自己失望了。
将近十天,在宿舍或大学里他都没有和织田碰面。
此时,杜司才终于体认到自己每天是多么盼望织田的到来。
在织田没有来的这一段日子,房间里的东西又逐渐堆积起来。
织田买来放在冰箱里的冰淇淋还剩下两个没吃。
看着和青年们嬉戏的织田,杜司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好羡慕......这份发自内心的感觉,让杜司终于可以为心中那份令自己困惑的感情定名。
然而,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传达自己的心情,更不知道织田为什么从那天起就开始逃避自己。
感受着失去之后才知道珍贵的虚脱感,杜司坚定地凝望着织田的身影。
"看来他们是分手了。"
藤原死性不改地拿着望远镜站在走廊上,然后回头对在房间里吃棒冰的两个人说。
"杜司的房间又变成原来的样子。"
还是一样的大嗓门,藤原大步走进房间向他们报告。
"织田自从上次跟杜司一起回老家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到他房间去过。"
嵌在墙壁上的老式电扇,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似地努力转动着。
"哦,回老家?想不到织田还满积极的嘛!他该不会是去拜见杜司的父母求亲,然后遭到拒绝吧?"
杵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只要是正常的父母都不会允许吧!"
小周耸耸肩。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才终于发现同性恋没有未来的宿命。"
藤原边说边看看两个同伴的脸。
"如果以前都没有发现,那即使现在发现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吧?你别看织田好像一副很精明的样子,他也有脱线的一面。"
小周把棒冰的木棍丢进垃圾桶,回头看着藤原。
"我赌他们已经分手三千块。"
藤原立即附和小周的话。
"我赌五千块。"
"那我......"
口中衔着棒冰,把眼睛拿下来用衣角擦拭着的杵柄说道。
"我赌他们会超越障碍后复合五千块。"
"杜司,你今年也不回老家吗?"
没什么食欲的杜司用筷子翻动盘子里的凉面,杵柄端着K大到夏天固定会出现的炸鸡凉面放在杜司面前的位置上问道。
杜司有点目光呆滞地看着杵柄。
"杵柄......"
在杜司还没认出眼前这个和自己说话的男人是谁之前,杵柄已经大剌剌地坐在他的对面。
"我不回去了......"
听到杜司有气无力的回答,杵柄的眼神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还是跟令尊和祖父不合吗?"
"这已经是老问题了......"
杜司懒洋洋地俯视着到处都是刮痕的桌面。
"所谓学者,在毫无兴趣的人眼中,只是每天窝在小房间里研究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的怪人吧!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一种没有建设性的职业吧?可惜他们无法了解在你这个小小的脑袋里,蕴藏了多少能够解读宇宙原理的知识。"
"他们只活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说什么都没有用。"
对于能言善道的杵柄,杜司只是淡淡地应和。
"你跟织田吵架了吗?他是一个聪明的人,有时虽然有点孩子气,但也不需要生气吧?"
夹了块凉面上的炸鸡放进嘴里,杵柄抬起眼睛看者着杜司。
"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欣赏织田的,你不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好青年吗?要是我有女儿,一定许配给他。"
杜司用他那微带青色的漂亮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个说话夸张的男人。
"杜司,你没有发觉自己很快就记起了织田的名字和脸孔吗?"
杵柄面带微笑地引导杜司。
说到威胁利诱这等伎俩,这个宿舍无人能出其右。
"像孩子般不懂世事的你,第一个能够深入交往的人就是织田,不是吗?"
面对回答不出来的杜司,杵柄这次的问题里多加了点讽刺。
"在原地驻足不前的话是得不到任何东西的。我原以为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不过要是少了这张脸,你也跟那些只会吃饭,人称书呆子的国立大学生没什么两样。脑筋虽好但是拙于言辞,在现在这种时代可不能算是一种褒奖哦!"
杵柄的脸上虽然堆满了笑容,但语气却非常不客气。
"你想成为一个聪明的白痴学者吗?你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能够不让你周围的世界封闭起来吗?"
杜司紧抿双唇沉默地听着杵柄的毒言毒语。
"你很害怕,对不对?因为你不希望陷入依赖别人而失去自己的情况。你到了二十四岁还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此刻的你一定不知该如何是好,对不对?"
出来没有人批评过自己的恋爱观,所以面对杵柄毫不客气的发言,杜司只能带着困惑的神情倾听而已。
"你有用脑子好好想过该怎么办吗?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没有恋爱经验可不能成为借口哦!"
自始至终保持着一贯笑容的杵柄,口气还是那么辛辣。
"上次藤原的一为女性朋友来宿舍玩,看到织田后就一直缠着藤原介绍。对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要是介绍给织田的话,说不定一拍即合哦!"
杵柄用筷子拨着凉面语带双关地说。
"......杵柄......我先走了......"
端起几乎完全没动的凉面,杜司低俯着头站起身来。
"哦?是吗?再见。"
杵柄动作粗鲁地单手撑在椅背上目送杜司离去,嘴角浮起一丝狡诈的笑容。
"这下八千块是我的了。"
"对不起......请问一下织田在吗?"
杜司在洞开的门口叫了一声,正在房里和作业挣扎的田代抬起头来。
日向井到便利商店去买便当,而织田则在半小时前到澡堂去洗澡了。
"织田学长应该快从澡堂回来了......"
田代看到从门口探头进来的青年,不觉眼睛一亮。
那是一位中等高度,年约二十二,三岁,有着一张端整脸孔的青年。令人吃惊的是在他身上居然感觉不到一点尘世俗味。
连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加上短袖衬衫,这种到处可见的穿着,在他身上都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美男子一样引人注目。
在充满鲁男子的吉田宿舍,这几乎是不会出现的人种。
虽然跟自己同室的织田学长也可名列俊男之流,但是跟眼前这个脱俗的男人是完全不同的典型。
那张瓜子脸型的细白容颜,就像生长在名家贵公子一般,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
田代呆然凝视着眼前这个好像只要站在路边就会有人丢钱的脸孔,直到青年被看得不自在而移开目光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呃,你要不要上来等?虽然有点乱......我想织田学长就快回来了。"
他没有想到杜司是住宿生,还以为是外面来的客人要找织田,慌忙地把房里散乱的东西堆到墙角,旁边一叠堆得高高的书差点倒下来。
田代和日向井所堆积的书都是资料和参考书,在快接近考试的这段期间织田也只好默认了。
"不......他不在的话就算了......"
青年垂下眼睛摇摇头说了一句打扰了就转身离去。
买便当回来的日向井刚好和他擦身而过。
"日向井,你看到刚才那个男人吧?"
张着嘴目送杜司离去的田代,理也不理身边快要倒塌的书,忙不迭地向这个低年级学弟询问。
"啊,是杜司学长吗?他可是织田学长心爱的人哦!"
有张饭团脸的日向井边拿出便当边说。
田代有点吃惊地接过便当。
"我当然知道啊!前一阵子听说有酒喝,我就到大房间凑热闹,结果一到那里,就看到里面挂着一条写着‘织田终于掳获杜司芳心庆祝会'的怪布条。后来听藤原学长说什么织田终于初尝男滋味,我才知道原来织田学长每天都去打扫杜司学长的房间。前几天他不是拜托我帮他照顾询问处吗?就是为了开车送杜司学长回老家。"
看起来一副温和模样的学弟没想到也是一个包打听。
"我好像看到了雪女的男人版......他实在是够漂亮,好像一摸就会溶化一样。难怪织田学长会对他一往情深。你别看他那样子,他可是那种极度重视视觉效果的典型。不过,对方既然是个男人,可能就无法进行得顺利吧?真服了织田学长有这方面的兴趣。虽然他的确出众,但是只要一想到脱光了衣服之后是个男人的裸体就......"
连典型理工系,一向缺乏形容词汇的田代都会用雪女来形容。
"不过,织田学长最近似乎很少到杜司学长那里去,几乎都待在房间里......不晓得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日向井不解地歪着头。凡事大而化之的田代只是应了一声。
"对了,藤原学长说要我们一起去打麻将。"
田代看着这个听话又天真的学弟半晌。
"我告诉你还是少跟他们扯上关系为妙,要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比日向井在宿舍多待一年的田代,边打开便当,边对这个天真的学弟发出善良的忠告。
把湿毛巾和洗发精,换洗衣服全塞进塑胶袋里,顶着半湿头发的织田拖着凉鞋在归途中绕到学生餐厅解决了完蚕之后,在日暮时分回到宿舍。
到了黄昏,早上闷热的空气就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消失无踪,变成令人神清气爽的凉爽夏夜。澡堂的老人看到织田,问了句怎么最近看起来这么没精神?前一阵子还春风满面的,是不是跟女朋友分手了?另外附赠一个豪放的大笑。等织田洗完澡出来,细心的老人还送了一罐水果牛奶给他喝。
他已经将近两个星期没有到杜司的房间去了。没有看到他虽然略感寂寞,但是织田觉得自己根本摸不着他的心思。
是自己太迟钝没有发现杜司对自己根本无心,还是因为太投入了才什么都看不见?所以,自从那次乃良之行之后,织田就极力避免去想到杜司。凡事不强求的织田几乎是完全陷进去了。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比自己年长的男性,加上那令人捉摸不定的个性激起了织田的追求欲也不一定。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从没有一个人能让自己如此积极地想拥有。
穿越了飞蛾在荧光灯旁绕行的玄关。
他把自己的名牌翻到正面,走在微暗的走廊上和认识的住宿生打招呼。
他像平常一样地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却发现在中间的转角处有一个黑影坐那里。
从来没有来过中宿舍的杜司就在眼前。
和他的眼光一相遇,织田轻轻地点头招呼。
"晚安。"
虽然有过那一段不愉快,但是织田还是不喜欢因为尴尬就视而不见。
看到好久不见的杜司,织田内心起了极大的动摇,但表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从他身边走过。
杜司抱着膝盖什么都没说。
织田垂下眼睛想要就这样快速通过。
当他走过转角时,衬衫的下摆突然被拉住,织田讶异地转过头。
握住自己衬衫的人是杜司。
"杜司学长......"织田没想到平时动作有点迟缓的杜司居然也有如此敏捷的动作。杜司握着织田的衬衫的下摆,也不顾自己比较年长,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杜司学长,你怎么了?"织田笑着用安慰小孩子般的口吻想要把杜司的手指扳开。他是一个看似聪明,实则非常稚气的人。看着他那令人怜爱的动作,织田在心理嘲笑自己居然对他还有所迷恋。
"我在等你......"
杜司的声音充满了无助。
"在这里......?"
织田无视他认真的口吻笑着说。他虽然不想严词以对,但也不想再跟他牵扯上任何关系,因为他不愿意自己的感情再任人践踏。
"因为你最近都不来。"
杜司蹙起眉头。
"因为你都不来......"
这个比自己还要矮半头的青年力量竟然意外地大,织田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被他压在墙壁上。
手上的塑胶袋也随之滑落到地板上。
"我好想见你......"
杜司像一只小兽一样用头在织田的肩膀上摩擦。
"杜司学长......"
织田为这份他从未表现过的真挚感情而犹豫了。
他的身体散发出阵阵的热度......平时他是个低体温的人啊......织田讶异此时的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
"我好想见你,但是你都不来找我......"
杜司按着织田的肩膀,另一只手缠住他的手指慢慢向上攀升。
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杜司踮起脚尖主动送上自己的嘴唇。那是一个没有技巧的吻,却传达出了杜司热切却无计可施的感情。
"被别人看到怎么办?"织田抱住这个发丝微乱,不断地用笨拙的吻来代替言语的青年,在他耳边低语。
被热切的感情得迷蒙的双眼,从发间凝视着自己。"我不在乎。"像是承受不住热度而扭曲着社体的杜司,伸出双手环住织田的颈项。
"杜司学长......?"织田困惑地抱着这个像在发情中的纤瘦身体。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但是你却不来找我......"杜司伏在织田的肩头,像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说不定这个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孩子气也不一定......织田边想着边听他近乎拙劣的告白。
"这里是大家走路的地方,我们到你房间去说吧!"
杜司点点头,任凭织田牵着自己的手向北宿舍走去。
打开杜司房间里的电灯,房间里惨状让织田不禁叹了一口气。同时,握在自己掌心的杜司的手也随之惊跳了一下。自从织田不来之后,房间又再度堆满了东西,只留下一块大小刚好可以让杜司睡觉的净土。
"我没有生气,有空我们一起来整理吧!"感觉自己手中的僵硬,织田心想难得他对自己房间的脏乱开始有了羞耻心。
在别人的房间握有主导权严格来说也有点奇怪,织田把散乱的东西移开,整理出一个位置,和杜司面对面坐着。杜司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般在榻榻米上正襟危坐。
这个平常看来聪明且深虑的青年,竟会有如此慌乱不安的表情,连织田都开始觉得有点紧张起来。其实仔细想想,自己好像只看过他平稳的表情,织田试图在记忆中寻找他苦恼的模样。或许在织田心中,早就把他设定为一个与烦恼无缘的脱俗之人吧?
"为什么你会在那里......"看到杜司惶恐的表情,织田也惊于自己怎么会如此单刀直入。
"对不起,我好像吓到你了......"织田犹豫地伸出手托起杜司垂俯的下颚,"你想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