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玩耍的庭园 第二部——饮鸩止渴

第一章
刚刚还播放着的拉丁音乐现在已经被充满阳光气息的森巴节奏所取代，流泻在那被漫长岁月磨蚀过的泛黑宽广的走廊上。
音乐来自房门朝着走廊敞开的织田和佑房间。
时而会有尖锐的口哨声夹杂其中，或是"呵呵呵"听起来挺奇怪的声音，那时学弟室友田代的声音。
他正坐在电脑荧幕前，似乎写报告写的正起劲。
织田停下削着洋葱的手，抬头望着流理台上方的天花板好一会儿，心想，这么大的音量不会吵到别人吗？
常年被油烟和灰尘熏的泛黑的天花板上，排列着一样被熏得看不出颜色的管线。
在森巴的旋律中还夹杂着其它房间传来打电动玩具的爆炸声，笑声，还有洗麻将牌的吵杂声。
在这么多人共同生活的场所里，喧闹的声音是一定会有的。
织田抬头看着天花板，听了一阵子来自各个房间的吵杂声之后，决定不去想那么多，再度开始削起手上的洋葱。
窗外正值盛夏，中庭里的绿树尽情地伸展着，枝叶茂密的让人觉得刺眼。
夹杂着淡淡绿意和泥土气息的和风时而从窗口吹入，撩拨着织田的刘海。
窗户对面是可以让草木尽情生长，宽广又狭长的中庭。种满了白杨，柿树，樱树，或丛生着苏铁，棕榈等南国风味的树木。
因为乏人照料，这座庭院虽然位于都市当中，却让人有一种仿佛置身于树林中的错觉。
中庭对面可以看到明明是二楼建筑，却又显得过分狭窄，就像东南亚地区的长屋或工棚一样，充满杂乱气息的古老木造建筑。
此外，中庭和木造建筑还凌乱地晒挂着各种衣物。
这块谈不上规律和美观，仿佛无国籍，没有法纪的地带，正是以古都闻名的观光城市－－京都某国立大学两栋宿舍中的一栋。
相对于另一栋用现代化钢筋水泥建筑的宿舍，这栋从大正是代保留至今的"吉田宿舍"，早就被学校那些尖酸刻薄的学生们称为前世纪的遗物。
这栋有将近八十五年历史的木造建筑中，窗户是木框的，锁是螺丝式的，每一个房间都有泛着浅褐色的绵壁，走廊上的板壁和板门上也少不了裂缝和破洞。
年久失修的木制窗框在场年的风吹日晒下已经收缩变形了，每一扇窗在紧闭之后仍然会出现空隙，风就从细缝中吹进来。
和三栋宿舍紧邻的住宿生专用餐厅因为以前的一场火灾而烧毁了，幸好有坚固的防火墙阻隔而逃过一劫的宿舍，却散发出一股和现行的消防法扯不上边，不可思议的古典色彩。
这栋古意盎然被调侃为破房子或废屋的宿舍，虽然随时都有可能倾倒，但却让人觉得越住越有味道。
今年进研究所修硕士课程的织田，因为父母以负担他的学费只到大学毕业为由，进入研究所之后就断绝了所有经济上的支持。
照道理讲，既然父母已经为自己出了大学学费，一般人都会在这时候出社会找工作，将以前的学费慢慢地摊还给父母。
再加上织田父母认为既然想研究学问，就要靠自己的能力去学习才能学的透彻。
光靠奖学金和补习班讲师的打工费，根本无法让他一直住在之前那种新盖好，舒适无比的公寓里，织田于是在今年年初开始寻找又新又便宜的住宿公寓。
在这个市内包括国公立，私立学校，一共有23所大学，学生占总人口数约三分之一的都市里，基本上应该可以用很低廉的价钱租到房子的。只要不计较建筑的老旧与否，一个月一，两万元就可以找到房子的。
对男同学来说，廉价的公寓竞争率是非常高的，除非有前任居住者介绍，否则很难住进去。
对织田而言，住处只要干净，采光好，就心满意足了；因此，有研究所的前辈介绍的六叠一间，共享浴厕，大家几乎都是因兴趣而住在一起的公寓，已经让他充分享受到"宾至如归"的居家生活了。
然而，住不到一个月，那间廉价公寓就因为房东过世而解体了，织田再度陷入四处找房子的窘境。
这时期刚好新生找房子的活动已经告一段落，所以不可能再找到那么好的地方。
正当织田不知所措时，朋友山崎表示自己跟这边的宿舍长有特别的交情，在他的介绍下，织田于是搬进了吉田宿舍。
这栋当初织田光是看到被埋在银杏树当中的玄关就觉得可怕的老建筑，还曾经因为过于老旧而一度传说即将废弃。
而且，住在里面的家伙个个都是特立独行且奔放的人，气势足以凌驾这栋老旧宿舍特有的气氛。
刚搬进来时，织田有点恨那个与其说是出于善意，不如说是半带着好玩，调侃的心情，将他丢进这栋宿舍的山崎。
然而，不知不觉当中，织田也习惯了宿舍的生活，现在他甚至觉得老旧宿舍的样子，还有这里的寄宿生们，个个豪放磊落的性情让他爱不释手，乐在其中。
其实，织田之所以能享受这里的宿舍生活，还有另外一个很大的理由。
织田哼着歌，把刚削好的洋葱盛到小盘子里，煮好的荞麦面条放到筛子里过冷水，再小心翼翼地将研磨过的山药分到小碟里，这时候，那个"大理由"出现了。
"看起来好好吃。"
穿着领子敞得大大的黑色一字领针织衫的杜司篁嗣，以带着孩子气的动作把脸探了过来。
"哪里，不过是普通的月见荞麦面条而已。"
杜司那从黑色针织衫底下露出来，透明似的白皙颈部仍然让织田觉得手足无措，却还不忘露出与他那端整脸孔不协调，得意洋洋的笑。
杜司那薄而形状美好的唇也缓缓地拉开来，仿佛回应着织田似的。
先前杜司不过是喃喃地说喜欢吃月见荞麦面条，织田就一大早骑着脚踏车到附近的杂货店去采购材料，只要能看到杜司这样的笑脸，他就什么事都不以为苦了。
杜嗣篁司今年开始进高难度的理学院宇宙工学系修博士课程，比织田大两岁，今年二十四岁。他是让织田到现在仍然留恋在这栋宿舍的最大且最强的理由。
杜司有着他这种年纪的男人所没有的脱俗感，也没有男人味，那好像喝清水长大的姣好容貌将织田原有的正常性向给整个改变了。
然而,杜司并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从某方面来说，杜司是个不善人际关系，以独特的步调活在自己世界中的青年。
两人之间的关系模式，可以说起源于织田一相情愿的迷恋着杜司那沉稳而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雅容貌。
事实上，杜司那端整的容貌不免让人联想起，他与在奈良享有盛名的神社之间的血缘关系。清逸脱俗，浑身散发着古雅的风味。
可是，杜司并没有受到住在这里的学生们排挤，是个具有相当独特味道的人。
除了专攻银河形成的知识之外，他与俗世中的大小事物完全疏离，在织田搬进宿舍之前，他总是以让其它的住宿生为之侧目的独特方式过自己的生活。
尤其他最不善于整理自己身边的事物，他所住的六叠房间里堆满了东西，杂乱的程度让不轻易为一些琐事大惊小怪的住宿生们都避之唯恐不及，就好像动物的窝一样，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由于实在太过脏乱，连室友都受不了，杜司已经好久都是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了。
然而，不知道该说爱情是盲目还是愚蠢的？织田在第一天造访杜司的房间那一天，就帮他将杂乱得可怕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最后，织田还像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一样，经常出入杜司的房间，勤快地为他做料理，帮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的杜司打理大大小小的事情，熟得简直就像室友一样。
这样的生活连续过了好几个月。
织田好不容易才打动了被视为怪人的杜司的心，终于可以露出得意的笑容了。现在的他可以每天容光焕发地发出豪语，让同寝室的田代和日向井为之瞠目结舌。
"刚才煮好，马上就可以吃了。"
请进，请进......织田将才刚刚打下感情基础的情人催进房里，然后紧跟在后头，手脚利落地将盛着面条的竹筛和小碟子带到房间去。
"啊，杜司学长，你好！请进！房里是热了一点，不过还是请赶快进来。"
杜司站在房门口，怯生生地说了一声打扰了，将长及肩膀的头发绑在后脑勺的二年级生田代立刻活力地大叫。
织田这个就读工学系，一向饶舌的室友，是个充满前卫感的人，外形就像丢弃在路边的人体模型上挂着护目镜一样。
虽然容易得意忘形，但基本上是个开朗而个性不错的家伙。
在一些尽会做坏事的住宿生中，他算是个不好不坏的大学生，说起来还算是个相当正经的室友。
在宿舍祭中时，获颁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荣誉的‘吉田宿舍第一美男子奖'，当外表获得大家肯定的织田选择同性的杜司为恋人时，田代曾经大吃一惊。
但可能本来就不是那种会为芝麻绿豆的小事大惊小怪的人吧？他们仍然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
织田把招待杜司的工作交给率直的田代，再去拿洋葱及一人份的面条时，突然撞上无声无息地走过他背后的男人，手上的面条差一点就掉落地上。
"啊，对不起......"
身高跟织田差不多，宽度却足足有他两，三倍的巨大男子，用心不在焉的语气道歉。
听到男人的声音，织田回头看着这个满脸胡须的人，这才发现对方正是宿舍自治会的会长滕原丰。
这个有着像小山般健壮体格的男子虽然在这里住了七年，学年却比织田低，目前还只就读大学部三年级，是柔道社的王牌。
这个人一向是拉开嗓门，发出足以撼动玻璃，亮如洪钟般的声音，但今天的态度却像小猫一样温顺，织田虽然感到奇怪，却还是赶紧将手上的面条藏到自己背后。
因为只要被这个一闻到美味就会闻风而至的家伙缠上的话，只怕四人份的面条顷刻之间就会被他杀的片甲不留。
尤其是织田一搬进这栋宿舍之后，他对杜司的情怀就被拿来当诱饵，一直被包括滕原在内的三个年长的可怕三人组勒索，因此一看到这些人，他下意识地就会摆出防卫的姿态。
可是，滕原却完全没有对织田的举动起疑，甚至没把织田放在眼里，只是叹了一口气，垮着肩膀就走了。
织田望着它的背影，狐疑地想着，是不是有暴风雨要来了？然而心思随即被和杜司共进幸福午餐的事情给占了去，滕原立刻被他逐出脑海。
当织田脱下脚上的男用凉鞋进到房间时，另一名室友－一年级的日向井从他背后露出饭团型的脸来。
"啊，杜司学长，你好！我们也要一起吃面条哦！"
他那让人联想起饭团的娃娃脸上架着一付黑框眼睛，看起来又呆又可爱，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但可别看他一副悠哉的样子，他却将整个宿舍里的情报掌握的滴水不漏，有他机灵的一面。
田代和日向井，织田三个人共享二间六叠大的房间，三个人的关系极为良好。你好......杜司有礼地回应了一声，田代忙不迭地送上一杯冰麦茶，连声说请用，请用。
和织田花了好多心思整理，可以按照个人喜爱摆设小东西的杜司房间比起来，三个男人同居的房间虽然杂乱了一点，但因为织田比较勤着整理，和其它住宿生的房间相较之下，他们的房间算是很干净整齐了。
织田把荞麦面条摆到一到冬天就会换成炕桌的矮桌上，四个人合掌齐声说了开动，就开始吃起来了。
"啊，织田学长真是个宽厚的人，我真是幸福啊......。没想到休假日也可以吃到这么正式的食物。会做饭，会整理房间，又不爱发牢骚，杜司学长，织田学长真的值得买呦？"
田代一边对织田和杜司到街上的车库拍卖会买回来的信州荞麦面条赞不绝口，一边极力地推荐织田。
平常话不多的杜司有点难为情，只是一直带着微笑。
"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却只爱男人，真是可惜啊！我第一次看到他时，还觉得他像雪女的男人版呢！"
田代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两个百圆硬币嚷着捐款，捐款，然后放到织田面前。
在这方面，田代倒是表现得出人意料之外的用心。
"啊，我也要出面钱，谢谢招待！"
日向井也赶紧依样画葫芦，拿出两枚硬币。
"不用了，才这么点小东西。我只不过煮了面条，搓了一点山药泥罢了......"
织田想把硬币推还给他们，两个学弟摇摇头，连声道不成......
"两百圆怎么吃得到山药荞麦面条？下次请再弄更好吃的东西给我们吃吧！"
"啊，那我也......"
杜司作势要从牛仔裤的后口袋里拿出皮夹，结果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制止他。
"杜司学长只要静静地坐在我们面前吃面条就够了！"
"没错，那些钱请你下次到学校餐厅请织田学长吃顿定食。"
"可是，我是最年长的......"
"能和美人一起吃饭是男人的权利！"
被三个人这么一喝，杜司也只好点点头说是吗......
在电风扇呼呼作响当中，除了充满活力的森巴旋律和庭院里蝉鸣声之外，还杂夹着从房间里传出来，啜食着荞麦面条的声音。
因为宿舍老旧的配线电路容易短路，因此原则上任何一个房间都不能安装冷气。
在酷热的京都盆地，天花板高耸的木造宿舍内是比较凉快，但是在盛夏里，大家还是宁愿跑到有冷气的研究室或图书馆去，宿舍里几乎高唱空城计。
大家都说平常连深夜也热闹异常的宿舍，只有在难以安睡的夏日夜晚才会回归平静，相较之下，今天这种让人仍然有食欲的日子算是比较好的了。
"对了......听说最近滕原好像为情所苦，一点食欲都没有。小周学长相当担心呢！"
日向井突然停下取面条的手说到，使得原本狼吞虎咽的田代差一点噎住了。
"日向井，这是真的吗？"
织田好像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似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听他说什么在市立游泳池看到了水之妖精......"
"......水之妖精......"
那是什么玩意儿？织田问道，这才想到刚刚滕原的样子确实有点奇怪。
"对哦，刚刚他的样子就好奇怪。要是以前，他早就闯进来分一杯羹了。"
"我就说吧！"
穿着紫色T恤的日向井点点头。
森巴令人亢奋的旋律和尖锐的口哨声在房间中回荡了好一阵子。
"......市立游泳池？好像去看看滕原学长的意中人是什么样子......"
田代一边喝着冰麦茶一边喃喃嘟哝道。
"你果然也这样想！？"
"那还用说？你不想去看看是什么样的水之妖精吗？"
织田和日向井将一脸淡然地吃着面条的杜司摆在一边，两人兴奋地说着。
"可是，去就看得到么？"
"说的也是......"
织田和田代歪着头表示怀疑，日向井却拿起他那副圆眼镜，挺起胸膛说道：
"啊，那种地方很好打听消息的。今天好像要检查设备所以停止营业，听说滕原学长明天还要去。"
织田和田代被学弟这种不容轻忽的情报力给惊得瞠目结舌。
田代茫茫然地说：
"日向井真是可怕......"
"杵柄学长，打扰了。"
织田敲了敲为了通风而向着走廊大大敞开的房门，然后把头探进去。
这个男人用自己带来的大量中文杂志和专业书籍霸占了这个被称为念书房，相当于自修室的大房间的一角。
这个房间已经被林立的书架给湮没了，而书架前更是堆起了一座座书山，看起来就像一间没有整理的旧书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