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你还会去打仗吗?」
「我已经是出家人了,不能再打了,只会在这里度过余生。」
「那无念也在这里陪着师叔。」
止虚笑道:「我辛苦了一辈子,现在生活虽然也很刻苦,却是最快乐的一段时间,看来我早该来龙蟠寺出家。无念你不
用一直陪着我,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于是止虚就在般若庙里平静地度过了四年,不管什么时节,每天要不是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就是在庙内休息,从不
出门。
古亚帆也十六岁了,身体已经长高了不少,在龙蟠寺里甚得各僧人的喜欢,学识也进步得很快。沐桂花也守信用,一年
两次到龙蟠寺看古亚帆,母子二人见面,自然少不了一些笑和泪。
在这四年里,古亚帆每天就撑着小艇到般若庙送饭菜给止虚。每次古亚帆都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去,因为止虚总是差不
多那时候做完了早课,然后便可以和他说一下话,替他打扫一下佛堂和卧室。
回到寺里,又再期待明天到般若庙和止虚见面,二人虽然以「师叔」与「师侄」相称,但父亲早逝的古亚帆对止虚已经
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关系彷佛父子一般。
一直到了十一月初,止虚对古亚帆说:「明儿我要出门到南京一趟,见一个朋友,你和无苦明儿早点来把我送到对江,
不用送食物过来了。」
古亚帆说:「师叔,知道了!」
「我明儿晚上就会回来,你回去告诉止观师哥不用担心。」
「师叔四年没出门,而且现在正值寒冬,记紧多穿衣服,以防受到风寒。」
「无念,师叔这四年也该谢了你们,不辞劳苦的送东西来。」
「师叔,不用谢我了。我每次送饭菜都高兴得很,少送一天反会不高兴。」
「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也算是有缘,你这就回去吧!」
古亚帆想:「我偶然也会跟无苦到附近的村子化缘,止虚师叔自从出了家之后,都没有离开过,明天一定是朋友请他吃
饭了。」
这个月无苦刚巧没有再负责厨房里的工作,这天,古亚帆也刚好要在寺里考评,便由无苦送饭菜到般若庙,古亚帆和止
行还在佛堂内讨论功课的时候,无苦忽然冲了进来。
「师父,不得了!止虚师叔圆寂了!」无痴嚷着说。
古亚帆和止行都被吓了一跳,同道:「什么?」
「我到了般若庙,止虚师叔站在佛像前,手拿着念珠。我喊他,他不说话,也不转头。我走到他面前,才知道他死了,
身体也冰了。我从来都没有看过一个人站着死的,真的吓了一跳。」
「阿弥陀佛,你赶快去告诉主持吧!准备一同到般若庙!」止行吩咐无苦道。
「师父,我也想跟着一块去。」古亚帆求道。
「好,我们一同去。」止行说。
南京的冬天气是很少下雪的,但早晨寒冷的天气依然令人有刺骨的感觉。古亚帆、止观、止行、无苦和几个僧人坐着小
艇同到般若庙,江上一阵阵冷风吹过,显得额外凄凉。
止观走到佛堂前,看到止虚这个老朋友已死,叹道:「止虚,你没有白出家,你的成就连讲经说法的法师、名山宝剎的
方丈主持,都比不上啊!短短四年,只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不夹杂,不间断,看透人生,了脱生死,往西方极乐
,我们都比不上你。」
古亚帆最是伤心,二人在四年里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禁不住哭了出来,跪在止虚的面前拜了一拜,众僧也向他拜了起
来。然后他们把止虚的尸首送回龙蟠寺,第二天便为他做了法事,葬在寺内。
止虚死了之后,古亚帆不用再到般若庙送饭菜,只负责在田里和厨房的工作,但每个月还是会到般若庙打扫一下。出家
人该是心平如镜,但他初次经历生离死别,每次到般若庙总难免有点悲伤。
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太阳很早便出来,古亚帆和无苦做完了早课,就到田里工作。
正当二人低头拔草的时候,地上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黑影。古亚帆和无苦抬起头看,原来天空已被一架架的日本战机遮
蔽起来,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天空,向着南京的方向飞去,然后一枚枚的炸弹就像雨点一样落在城内。
一时城内烽烟四起,到处火光红红,被轰炸的地方尽都是南京城最热闹、人口最稠的城南区域。平民看到日军的战机都
像吓破了胆的老鼠一样,纷纷逃跑,混乱非常,有人跌倒、有人被踩伤,在毫无防备之下,伤亡更是惨重。
然后一幢幢的房子像没有支柱一样,塌了下来,被压住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那是一场恶梦,整个南京都被黑烟所笼罩,恍如人间炼狱一般,在一片颓垣败瓦中,鲜血和被炸断了的尸体到处皆是,
一些还未死去,奄奄一息的伤者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哀号,也为这场南京保卫战拉起了序幕。
日军是在一九三七年的八月十三日开始攻打上海,在之前的一个月,日军以不费吹灰之力,攻占了北平和天津,整个华
北和东三省尽都落入日军手中。
他们用的是阵地攻坚作战方式,先用轰炸机做一次投弹攻击,持续约一个小时,然后派出侦察机及坦克掩护步兵,攻向
军事要塞。日军恃着强大的火炮,和绝对的制空权与现代化的装备,迅速地在上海之役占了上风。
南京离上海约一个小时的飞程,是上海的重要后勤补充基地。因为日军还未全部登陆,所以只能靠着空军空袭南京,以
图阻断由南京到上海的物资。南京人万万没料到,在日军攻打上海的第二天,便开始空袭南京,所以死伤也特别严重。
漫天战机的场面,令古亚帆和无苦看得目瞪口呆,龙蟠寺内的僧人也纷纷跑出来看个究竟,一时诵念佛经之声此起彼落
。
止观听到兵临城下,也派了两、三个僧人到附近的村子打听消息,到了黄昏都回到龙蟠寺,才知日军已经打到上海,七
十万国军已奋起抵抗。
于是集了几个僧人把寺内的客人都一一送走,免得他们也受到牵连。
止观本来也想把龙蟠寺一众僧人带去别的地方,可是一想到龙蟠寺过百年的基业,不能就此放弃,而且龙蟠寺内的僧人
大部分都是自幼出家,早已无家可归,一些年纪大的僧人更把生死看透了,所以全寺上下,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古亚帆心里虽然惦挂沐桂花,但若是就此跑了,又实在舍不得,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在龙蟠寺多待几天,看看沐桂
花会不会来到龙蟠寺。
一连数天的空袭,炸得南京城内人心散乱,龙蟠寺因为远离南京,而且地处山边,不容易发现,所以也就逃过了被空袭
的命运。然而,寺内众僧看到南京被炸,也不胜唏嘘。古亚帆更是为在南京的母亲沐桂花,担心得一连几个晚上都睡不
着。
至于南京城一些还未被炸毁的房子,家家户户都在门前写上「破坏反日运动,即是反革命」,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愤
恨。
一些侥幸生存的年轻人,都去参加志愿军,同仇敌忾,共抗外敌;年老的,也死守在家里,拿着木棍菜刀之类的武器,
彷佛要跟日军硬拚一场,只有妇孺和商贾才逃到南京城外西郊暂避。
一直到了十月,日军对南京的空袭才停了下来,于是古亚帆和止行说,第二天要到南京城内找寻沐桂花。
止行虽然不放心,但也只好勉强答应了。那时凉凉的秋风吹起来令人精神一振,刚满十六岁的古亚帆,还未天亮便带着
紧张的心情下了山。
他走得很快,旭日初升的时候,已来到幕府山一带,经过了玄武湖便进入了南京城。他想起了当天沐桂花牵着他的手离
开南京的情形,没想到已经四年没有进城了。
然而,南京已不像一个繁华的城市,只似是一个被人抛弃了的废墟,有些地方已全数夷为平地,街道已经不见人踪,只
有数十具发着恶臭的尸体,蛆在尸体上慢慢地蠕动着,非常的恶心,被埋在瓦砾下的人,更是难以估计。
从前热闹的商业区纵然并未炸毁,但现在已十室九空,人们都跑光了,被炸毁的民房更是一片凌乱,然而也没有人去清
理。
沐桂花是住在城南莫老爷的家,但古亚帆却先回到在太平门附近的老家。那里还没有被炸掉,但房子已经丢空了,完全
见不到沐桂花的纵影。
古亚帆拍了几户邻居的门,一个老伯伯认得古亚帆,说已经很久没看到沐桂花,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
于是古亚帆只好向莫老爷家走去,一直越往南走,心里越是害怕,看到的都是惨不忍睹的景象,鲜血、断肢、被炸的头
颅到处可见。
到了中午,终于来到了城南,那里简直就是一个乱葬岗,没有一幢房子是完整的,不是被炸毁,就是被火烧光,尸体更
是堆满各处。
古亚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还活着的男孩,问:「请问莫老爷的家在哪儿?」
那男孩也不说话,只往东边一指,那里已被烧成一片灰。
忽然一个国军军官开着车子经过,叹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时古亚帆再也忍不住,孤独地在这片废墟中哭了起来。他哭得很伤心,一阵深秋的凉风吹了过来,更添惆怅。
心急如焚的古亚帆回到龙蟠寺后,南京的战事也稍微停止,便想到:「妈妈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来龙蟠寺。」
虽然他每天在龙蟠寺过着清修的生活,但总是心不在焉,天天等待着沐桂花的消息。
又过了两个星期,古亚帆做完了早课,一个人撑着小艇来到江中去采莲子,自言自语起来:「我们现在受日军围攻,寺
里连香烛都没有了,妈妈又没有消息。
「求求佛祖爷爷,能够保佑妈妈可以逃出生天,让我可以和她再次见面。师兄从前为我造的竹飞机,现在还留着,原来
飞机是可以这样可怕的,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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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亚帆说完,便从僧袍里拿出从前止虚送给他的竹飞机丢在江里,便回到江边,准备撑小艇回龙蟠寺,却看到一袅浓浓
的黑烟从寺内的佛堂冒了出来。
古亚帆惊道:「难道龙蟠寺被炸了吗?怎么没听到爆炸声?」
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撑着小艇回去。
还在江的中央,便从寺里传来阵阵的呼喝声。古亚帆更是谨慎,撑得就更慢。
江前是一个竹林,他便从那里上了岸,就看到一队日军,大约有一百多人,手上都拿着刺枪。
古亚帆悄悄地躲在竹林内,屏住气,不敢走近半步,远远看着他们。
那时佛堂已被日军浇上了煤油,点起了火,热力已充斥着寺内每一个角落,附近的寮房一时还未被火势所蔓延。那些日
军则野蛮地吆喝着,看来是要把主持止观、止空、止行等僧人赶到寺后的菜田中。
一个老僧人,双腿几乎已经不能走动,走起路来非常缓慢和吃力,一个年轻的日本士兵便不耐烦地,用枪柄重重地在他
头上打了一下。那老僧人马上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另一个日本士兵还不放过他,狠狠地踢了几下。
古亚帆的一个师兄,叫无痴的,忍不住走上前骂起那两个日本士兵,其中一个日本士兵一言不发,便拿起刺枪,使劲地
刺在无痴的胸膛上。
无痴双眼瞪得很大,伸出双手捏着那日本士兵的喉头,彷佛充满了怨恨。那日本士兵也没料到无痴会还手,也就吓了一
跳。
其它日本士兵看到无痴动手,纷纷用刺枪刺在无痴身上,犹如万刺穿心,无痴满身是血,终于不支倒在地上,一动也不
动。
寺内众僧看到无痴死在日军手中,都吓得魂不附体,众僧虽然有人心里愤恨、有人害怕、有人视生死于道外,但都不敢
违抗日军的指示,慢慢走到菜田旁的草地,颤颤栗栗地排了开来。
一个日本中年军官,在众僧人面前拿着长长的日本军刀,耀武扬威,缓缓地走过,其它日本兵都站在一旁露出邪恶的笑
脸,盯着那张冰冷的军刀。
忽然,那军官停在无业的面前,长刀一挥,把这叫做无业的僧人身上的长袍从胸前割破成两块,身体却丝毫无损,刀法
之准,实在少见。
无业却吓得面无人色,双腿突然发软,立时跪在地上。
那军官对在旁的军兵说了几句话,两个日本士兵便向焚烧中的龙蟠寺方向跑去,没多久便拉着一个少女回来。
那少女坐在草地上,衣不蔽体,脸上沾上了一些炭灰,神色极是惶恐。
那军官冷笑了一下,右手扬了一下,一个日本士兵便把无业身上的僧服脱干净,然后把他推到那少女的身上。
于是两个赤裸着的男女便迭成一块。
无业自小出家,从来都没看过女人的身体,更莫说碰那少女的身体,立时便想要爬起来。
那军官看到无业要爬起来,一脚就踹在他的屁股上。无业立时又趴在那少女身上,双手更按在她的胸脯,狼狈非常。
那少女像是逆来顺受的样子,一声不吭,也不哭泣。
其它日士本兵看到无业和少女二人被玩弄在掌上,也就大声地笑起来。
那军官对无业又再踢了几腿,然后便骂了起来,而且越骂越凶,一巴掌就打在他的脸上。
然后,那军官一手把无业推在那少女的身旁,自己却解开了裤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少女强暴了。
其它日本士兵看了,也不觉得羞耻,反而连声赞好,有些笑得更是疯狂。
那军官把少女强暴后,又把无业推倒在那躺在地上的少女身上。
无业终于明了,那日本军官是要他强暴那少女。
这时止空叫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军官穿起裤子,也不管止空说些什么,手拿起长刀向止空的脖子一指,鲜血便像泉水一样喷了出来。
喉头发出「格......格......」的声音,嘴巴也吐出一口血来,止空向前走了两步便倒在地上。
那军官用舌头舔了一下留在刀锋上的鲜血,露出了一个鬼魅的表情。
无业见到止空一死,心里更是害怕,就把那少女强暴了。
那日本军官笑得像着了魔一样,笑声中充满了恶毒。
哪知道这些日军并未就此罢休,那少女一连被好几个日本士兵强暴,然后便当场被宰了,肠子和内脏流得满地都是,残
忍非常。
但这场杀戮还是刚开始。
有十来个日本士兵把年老的僧人分开,并用绳把他们绑在一块,止行和止观也并排在一起,却一言不发。
几个日本兵已架起了机关枪,众僧都晓得快将成为日军枪下的亡魂。
果然日军朝着那些老僧扣下了扳机。
众僧在沉默中鲜血狂喷,纷纷倒在血泊之中,一阵阵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成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些在旁年轻的僧人看到了如此恐怖的屠杀,显得极是惊慌失措,发出了阵阵的哀嚎惊叫。
那些日军杀人毫不留情,没有半点踌躇,更没有什么人性可言。
剎那间龙蟠寺后的菜田成了炼狱中的修罗场,绿柔柔的草地已经染满了红色。
冷血的枪声停止后,几个日军就手持刺枪,走进躺在地上的人堆中,血水与泥土混在一起,把他们的鞋子都黏住。
他们用刺枪刺在那些看似没死去的老僧身上,检查完毕之后,日军最后便把所有尸体全丢进正在焚烧中的龙蟠寺。
发出阵阵尸体的烧焦味道,实在令人有恶心的感觉。
一轮毁尸灭迹后,日军以为可以毁掉一切证据,然而却烧去不了那些年轻僧人的记忆。无苦、无业等年轻僧人都被日军
反手绑起来,被带到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原来上海苦撑了三个月后,结果还是被日军击破,而且北方的太原也陷在日军手里。日军得势不饶人,兵分三路从东、
南和西南向南京进发。
那时的国民政府看到日军势如破竹,南京的西面和北面都有长江断绝退路,万一日军攻入南京,军队根本退无可退,形
成了一个绝地,于是为免全军覆没,便决定退守南京,迁都重庆,把大部分的兵力退到长江内陆,重新布署和整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