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恪是王府里出来的,你问他大米白面是怎么来的他未必知道,这些坏招儿倒是耳熟能详,当下嘻嘻一笑:“哦,原来你不是让他挣钱,就是想羞辱他吧?”
小武默认。元恪一拍胸膛:“这事好办!小爷我给你找地方,有那最下等的窑子,没钱的只要便宜,别说二十岁,就是三十岁,只要脸长得过去,大概……也有人上吧……”说到后头,看看街上走过的那些三十上下的男人的脸,不由得心中作呕,当下便没了底气。
小武眼睛一亮,也忘了跟眼前这小混蛋有什么仇,兴奋道:“你真能找到地方?”
元恪难得在小武面前显摆一次,傲然道:“自然。不过,你身价银子不能要得太高。”
小武不屑道:“谁还要他们身价,只要把他弄进去接客,挣了钱都归他们也行!”
元恪道:“既这么说,那就包在小爷身上。对了,你说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总也得让我见见吧?”
小武沉吟道:“人么,我现在也不知在哪里,不过总能找出来——”突然想起一事,“你能弄到化功散么?”
元恪一怔:“怎么,还是个练家子?”
小武哼了一声:“不过现在受着伤,也没什么了。”
元恪哦了一声,道:“那还怕什么?也用不着化功散。找几个人,穿了他琵琶骨,任他有天好的功夫也就废了。还不听话就锁上,反正也不碍着人上!”
小武听得心里一阵发毛,但他在柳子玉处这些血淋淋的事听得见得多了,当下咬牙道:“好,我去找人,找到了,你给我找地方。真要挣了钱,都是你的!”
李越这十天在宫中呆得烦躁异常,虽然想着专心做他的教习和陪读,可是过不了一会,心思就总不自禁地转到自己那所宅子里去。一时出神,直到一个小一点的皇孙蹲马步蹲得实在受不了,扑通一声坐到地上,他才发觉已经过了时限,连忙让几人起来放松一下准备下课。小武擦着汗走到他旁边,不凉不热地道:“你想什么呢?香烧尽了都没看见。”
李越哼了一声:“一炷香时间算不得长,再过十日,就得扎两炷香了。”
小武撇了撇嘴,破天荒地没跟他斗嘴,只道:“元恪邀我出去玩,晚上我能晚些回去吗?”虽说他是小主子,可来时元文谨叮嘱说要听李越的话,因此现在王府里的门禁时间都是李越来定。
李越倒有些诧异:“你跟元恪?”
小武哼一声:“那小子硬说有什么好马的,让我去看。你去不去?”
李越沉吟一下:“是去浩王府?”
小武睁眼说瞎话:“是马市。”马市在上霄城北边,每月末开市三日。
李越上下看他两眼:“你几时跟元恪交上朋友了?”
小武撇嘴道:“谁跟那小子交什么朋友?不过他吹得厉害,说什么能识马,我去看看是真是假。”
李越倒也没心思去搭理他们小孩子间的事情,随口道:“带上侍卫,虽说是马市,也是小心为好。”
小武不吭声,半天才道:“你不跟我一起去?”神色之间颇为复杂。
李越瞥他一眼,刚想问他两句,突然一个内侍匆匆赶来,屈膝行了一礼道:“李教习,皇上召你到慕云亭进见。”
李越一怔。元丰召见他干什么?但是那内侍站着不动,显然是要立刻带他过去,李越也只好拍拍小武的肩膀:“你自己去吧,路上小心,偏僻寂静的地方不要去。”
小武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李越看那内侍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也就顾不得再跟小武说什么,转身跟着内侍走了。刚走出几步,听见小武冷冷地向端茶上来的宫女道:“不喝了,我这就走!”
李越听他话里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不禁摇了摇头。这孩子性格坚强又能吃苦,好好培养是能成大事的人,只是这样的年纪,似乎就太过阴狠了些,难道是皇室之中勾心斗角,从小就继承了这股劲?当然他在柳子玉那里受的死士训练怕也有点关系,小小年纪就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这点实在不好,找个机会,得给他纠正纠正。
李越正胡思乱想呢,前面的内侍已经停下脚步,李越抬头一瞧,前面假山之间露出个八角亭,元丰正与邹清卢罡对坐谈话。李越从假山间的小路走上去,正听到邹清缓缓道:“恒公子底子是差些,不过难得是少纨绔奢靡之气,又吃得苦……依臣看来,不怕晚学,只怕不学,皇上不必过份担心……”
卢罡斜着身子侧坐在石凳上,一眼看见李越,立刻道:“皇上,李教习来了。”
邹清将下面的话全咽了回去,元丰微笑向李越招手:“坐。”
李越看这架式,该是元丰在询问皇孙们的功课,因此做为文武师傅的他和邹清都有座位。不过看卢罡只是斜着身子坐了半边,邹清却是稳稳端坐,想来是颇得元丰尊敬的。于是微微躬身道:“多谢皇上赐座。”也斜着身子坐了半边。
元丰果然是问皇孙们的功课:“恪儿学得如何?”
李越实话实说:“恪公子基础不够扎实,恐怕是从前的师傅教得太小心了。好在恪公子还肯学肯练,否则在下实在教不了他。”
元丰微微有些讶然,卢罡在旁边笑道:“李教习真是语出惊人。不过这话说得着实贴切。”
元丰笑向邹清道:“邹师傅看如何?”
邹清看了李越一眼,淡淡道:“李教习说得在理。不过,教不严,师之惰,从前不论,现下既是身在其位,当谋其政,尽心而矣已。”
李越心想真是读书的人,说句话就要掉书袋,不过看在他特别给小武加课的份上,还是点了点头做受教状。
卢罡在旁边凑趣笑道:“李教习,皇上方才刚刚说到你呢。”
李越立生警惕:“不知皇上有什么事?”
卢罡笑道:“皇上正在说,李教习也是而立之年了,至今未娶实在可惜,正想着有哪家女儿合适,让在下给李教习做媒呢。”
李越满头大汗:“这个,怎么能让皇上费心。”话说不就是做个教习么?难道世上的皇上都这么闲,居然给内廷教习做媒?怎么他从前当个摄政王就忙得跟狗一样呢?
卢罡笑道:“皇上重才,自然关心。李教习来京城两次,只怕还没有什么时间与人结交吧?明日就是小公子们的假日,不如让在下陪李教习在京城中走走?颇有几家官员的女儿已到摽梅之候,其中也有德容言工俱全……”
李越赶紧打断他:“承卢大人费心,不过在下年纪已长,恐怕……”
元丰笑眯眯插话:“男子年长些并没什么。所谓三十而立,正是成家立业之时。你才华出众,若是嫌骠骑尉官爵不高,朕再封你就是。”
李越心想这什么话题,赶紧再岔开:“皇上,小公子们年纪不一,功课进度也不同。恒公子和恪公子已经可以骑射了,其他的小公子还差得远,这——”
元丰点头道:“此言有理。这样,你只管带恒儿和恪儿,其他人,朕另寻教习就是。”
话题这一岔开,邹清也觉得有理。小武和元恪年纪最长,比下面的皇孙大了至少三岁。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三岁就不少了,全部在一起,这课业确实没法教。于是从窗课上讲到小武的少年冠礼,元丰欣然道要在宫中为小武成礼,让邹清为他加少年冠。李越听他们谈论冠礼的程序,深觉麻烦,只是好在没人再扯他的婚事,也就罢了。他耳朵里听着这些繁文缛节,心里却在琢磨小武今天有点反常究竟是为什么?想来想去,觉得可能还是为了前些天把他从床上踢下去那事别扭。小孩子真是麻烦,回去恐怕还得哄哄他才行。奇怪的是他怎么又跟元恪混到一起去了?当然这时候李越万万没想到,小武根本没去什么马市……
127.偷鸡不成蚀把米
小武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倒吊在窗棂上,一只脚悬空,双手勉强能按到地面,恨恨地瞪着倚在床头的那个人。元恪比他更惨,早被一记手刀打晕,躺到地上去了。
“你——”小武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被子里塞枕头,装得真像啊!害他们还以为是迷香生效了,没想到拨开门栓进来就被打晕了一个。他倒是反应快,想从窗口冲出去,谁知道一脚就踩进绳套里,就这么被吊了起来。早知道就该让元恪带侍卫进来,但他又怕人多嘴杂,传出去再让李越知道。说来说去,全怪元恪这个笨蛋,把这个迷得吹得天花乱坠,其实屁用也不管!但凡管点用,也不至于会落到这般下场。
卫清平按着肋间,试探着呼吸。虽然休息了十天,肋骨可没那么快长好,刚才那一记手刀又牵扯了伤处,还有手指也疼了起来。幸好来的是两个孩子,否则就真完了。
“你就是那个所谓的谨王府小公子?”
小武立刻竖起了毛:“什么叫所谓的?”
清平微微一笑:“难道还是如假包换?”
小武心里咯噔一跳:“你什么意思?”
清平扶着墙慢慢走过来,先伸手从他腰间把短剑摸走,然后检查一下绳子是否结实,这才回答:“谨王府小公子三岁走失,其实是被正妃买通外人拐走了。若未被杀害,今年该是一十三岁。而你——”上下打量小武,“柳子玉挑选少年死士,年纪须在八岁至十二岁之间,你跟在柳子玉身边就有六年之久,细算起来该有十五岁了吧?只是凑巧身量瘦小些,居然也就蒙混过关了。”
小武的脸色这下真的难看了,勉强镇定着自己:“胡说八道!”
清平微笑:“是么?不知若是谨王爷,哦,谨王爷或者不愿相信,不过,若是当今皇上知道了——”
小武脸色由红而青,由青而白:“证据何在?没有证据,谁会相信你?”
清平坐到床边上,低头微笑:“相信与否,不在证据。这个孩子——”他用脚尖轻轻踢踢地上的元恪,“是浩王府的小公子吧?我想浩王爷应该会喜欢听到这样的流言,至于究竟有无证据,他想必不会计较。”
小武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跟着柳子玉六年,虽然只是备用死士,可是那些皇室里夺位的秘密事情倒听说了一些。元文谨做为长子,虽然没有外戚势力,可是到底也还封了个王爷,就是说元丰并没有完全堵死他继承王位的路,因此必然成为其他皇子的竞争对手。如果一旦让人知道他弄了个假儿子,往好里说,他只是认错了,往坏里说,就是欺君之罪!无论是哪种结果,小武首先就要倒霉。而且这种事根本用不着什么真凭实据,只要元丰一起疑心,那就够了。皇家做事,秘密处理的多了去了,谁还真讲什么凭据呢?
清平看着他脸色变化,闲闲道:“想清楚了么?”
小武猛然昂起头瞪着他:“你想威胁我?”
清平微微一笑:“不,我只想大家做个交易。”
小武冷笑:“你想怎么样?”
清平用手指轻轻敲敲床边:“我保守这秘密,你带我进王府。”
小武看见他那个动作,只觉扎眼到不行,冷笑道:“你还想怎么着?害了他一次不够,还想再害第二次?”
清平猛然变了脸色,霍地站了起来,随即手按肋间微微弯下了身子,但目光仍然盯着小武,两把刀子似的:“你说什么!”
小武倒吊在那里,要抬头瞪他实在是辛苦,这时候脖子已经酸疼不已。但他性子发作起来,硬是梗着脖子直着眼:“我说什么你听不懂?他落到今天这地步,不就是你害的?襄国侯,你不是在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吗?干什么又跑到中元来?是不是嫌他没死,要再来杀一次呀?”
清平脸色煞白,眼睛里似乎有一千支箭射出来,恨不得把小武戳成筛子,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淡淡道:“胡言乱语,我谅你年少无知。”
小武斜着眼冷笑:“我再年少无知,也知道你不怀好意!要想我带你进王府?做梦去吧!”
清平低头笑了笑:“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我会对他有什么不利?若我说我已与南祁再无瓜葛,从今而后,唯他马首是瞻,可行么?”
小武撇嘴:“鬼才信你!”他已经给吊了半天,渐渐开始头晕脑涨了。清平看看他,走过去把绳子一拉,将他放了下来。小武坐在地上,揉着淤了一圈的脚腕,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想干什么?不怕我跑了?”
清平哈哈一笑:“跑?好啊!我并不想捉你,是你来找我的。”说着,他索性走回床边上坐下,离小武远远的。
小武狐疑地看着他,一边活动手脚,一边四下观察,看能不能从窗口或门口闯出去。清平看着他眼珠转动,淡淡道:“你刚才带迷香来,想把我弄到什么地方去?”
小武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回答。清平似乎也用不着他回答,淡然续道:“你也不必回答,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只不知,若是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小武一滞,刚才想跑的心思一下子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眼睛微微低了下来,悄悄搜索自己的短剑。清平一眼看出他的心思,轻轻一笑,将短剑在手中一上一下颠了几下,突然一扬手,短剑紧贴着小武的脸飞了过去,笃地一声深深插进窗棂中。短剑飞过,小武才来得及将身子向后一仰,惊得脸都微微白了。清平冷冷看着他:“要不要试试,看你能不能杀了我?”
小武看着窗棂上深入半截的短剑,再看看四平八稳坐着的清平,迟疑半晌,终于咬了咬牙:“你究竟想怎么样?告诉你,如果你是想害他,那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清平暗地里松了口气,立刻,肋下就是一阵剧痛,刚才那一下看似轻松,却用尽了他现在所有的力气,而且扯动了伤处,若是小武真拔剑拼命,还未知谁胜谁负呢。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害他,只是想……跟在他身边能时时见到就好。”
小武眼中掠过一丝狠戾,嘴上却道:“时时见到可就未必了。我如今在宫内读书,逢旬休假,他也陪着我。”
清平微微低了低头:“这也无妨,只要你带我进王府就行了。”
小武没有立刻回答。清平看着他笑笑,忽道:“你可想过将来继承中元帝位?”
小武斜眼看他:“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
清平微微一笑:“若是不想,就当我不曾说过。若是你也有意……”
小武冷笑道:“做皇帝又有什么好?”
清平抬头看着窗外,淡淡道:“做皇帝是没有什么好,但至少比别人做了皇帝,而后自己丢了性命好得多。”
小武这次真的迟疑了。在栾州住的那段日子,他已经发现元文谨是个性格过于温和的人,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有些懦弱,以至于自己多年失散的独子被正妃欺侮他都不敢出头。这样的性格,偏偏又是长子,且封了王爵,实在不是件好事。倘若继位的兄弟心地宽厚,他倒可做个逍遥王爷,可若是登上皇位的是狠戾之人,那他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可是看看元丰这些成年的皇子们,有哪个是易与之辈?单就前些日子的一封信,就足以看出这些皇子们的心思,都是恨不得把别人踩到泥里,将自己托到天上。若是将来做个无权无势的王爷,怕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