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这场纷杂的悲欢离合。
我伤了人,人又伤了我。
辗转又辗转,无非是我入了他人的梦,替代他人重活了一回。
既如此,我不想再欠谁,不想再负谁。
了断我之前所欠下的债,就此散了罢。
杨柳依依,时聚疏散纷纷飘离。
我懊恼地想:内力高了也是有坏处的。
譬如说会耳聪目明。现在只要在院子附近活动的人讲话都能一字不差地传入我耳中。
“那位岚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哪?居然会制造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个叫什么炮的。昨天在荒岭那边试放一下
,威力好大。那么大的石头都被它炸个粉碎。太骇人了。”
我正在提神运气,听到外面的谈话猛然睁开双眼。
火炮?!
以前在岚府居住的时间,也曾看见岚汐命人寻找硫磺、硝石。
又闭上眼睛,警告自己: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最后仍是翻身跃起,飞出柳院。在整个快意楼转了一圈,终于在北边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一个破败的小屋。外面积满
了灰尘,居然还有奴仆在门口若无其事地转来转去。
我趁他们不注意,潜入屋内。
屋内到处堆着稻草,发出一种闷潮的味道。
我用手在眼前扇了扇,然后手臂伸直,手心朝下,原地转圈去感觉。
岚汐说的是密窖。那就应该在地下。
手收回,向前走了几步,拨开那堆最厚最凌乱的稻草,发现地上有个活石板,上面还有一个铜扣环。
我合掌,凝神默想,手掌向外摊开。施出一个噤声咒。
里面哪怕有天大的动静外头也绝对听不见。
然后用力拉开扣环。
整齐的楼梯,漆黑的地窖。
我将脚伸进去。右手打了个响指,手中就多出一束光。
当整个身子没入地窖中,再用光照清楚地窖的储物。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密窖大的吓人。整齐摆放着成百上千个木箱。撬开其中一个,木箱中放了四到五颗炮弹。
我盖上木箱,灭掉手中的光。在黑暗中呆了很久。
这个世界的人多俱异能,所以士兵用的还是冷兵器。火药根本还未得以发明。
而能将异能真正使用于战争中的将领少之又少,就算是我,现在最大能力也顶多暂时将数百人迷晕。所以花朝才可
以被封为神域第一功臣、神将。
岚汐现在这一创举,根本可能颠覆整个战力局面。
我咬了咬嘴唇,将活石板推开,突然见到阳光刺痛了双眼。
爬出去,又将稻草堆砌在石板上。
用手指在纸窗上钻了个小洞。门外那两人果然还在假装徘徊。
对着他们俩比了个手势,他们立刻定住了。迅速开门出去再关上,一气呵成。
等他们晃了晃脑子清醒过来,看见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我大惊失色:“伊…伊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我点了个头,道:“随处转转。”
他俩凑一块挡住小屋的入口:“这没啥好看的了。那边樱园风景不错,伊公子可以去那边走走。”还顺手把樱园的
方位指给我。
我谢过。要看的都已经看到了。没啥可留恋的。转身,离开。
片片樱瓣飞舞,满树烂漫,如云似霞。
我看着满眼淡粉,心中没有感动,只有空虚。
樱花的花期很短。
曾经站在那片樱花下与邂逅的两人。
随着时间的颠簸,已经错过了,改变了,当初最纯挚的诺言是不是也随着樱花一起散落了?
那个为了放起纸鸢跑得满头大汗的太子;为了隐瞒泠儿打破金贵瓷瓶而罚跪的太子;那个被捉弄多次依旧不生气的
太子;那个永远存活在记忆里的太子。
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变成熟了。
学会了手段,学会了阴谋,学会了掌控权势。
也许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生活在帝王之家,最不可缺少的就是城府。
相离的,不过是曾经两颗最诚挚的心。
回到柳院,昊郴侧身站在门口。
黼黻软缎裳在春风中微撩动边角。我走近几步,他的眼角有细小的纹路,整张脸立体沧桑的让我不忍目睹。
他回过头:“非若。”
这是那天我指责他以后第一次主动来找我说话。
早生华发,他的乌发中夹杂了少许银丝。分外刺目,分外惹眼。
皇族的命通常为三千岁以上。而昊郴年纪还不足一千。
他的浅褐瞳仁依然无波,却多多少少透露出疲惫。“岚公子还住在楼里,你若有事还可以去找他。”
我摇摇头,“不必了。”见得越多,欠得越多。
昊郴微合了下眼睛,疲态尽隐。他的确从不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我知道你一直对霜儿的事很上心,这事
我会处理。”
我没出声,若要依靠别人,我这些时日何苦拼命习练翩光。
“非若,花朝不能小觑,若没有一定实力不可能如此被沂憬器重,你不可轻举妄动。”我再次惊异于昊郴的观察和
分析能力。他的洞察力透彻到恐怖。
“昊郴,幻境中人不理外事,你也别管我行不行?”我坚持道。
阶前草色,庭下松荫。
昊郴先默不作声,眼睛一直盯着我,面色更加冷峻。“若除去花朝之后,你打算为何?”
我将胸前的发丝往后拨了拨。
“既为祭司,当求恢复幻境。”
“幻境恢复以后呢?”我诧异,昊郴居然执著于这种问题。
忽见丛花落影,暗沉香浮蝶欢。
我伸出手指,一只细细的叶蝶停驻在我的指尖。煽动着翅膀,极似采蜜。
我莞尔一笑。“若真能恢复幻境,自当应从幻境规定,”慢慢吐出几个字,“居内者,永不复出。”书阁
昊郴突然大力将我拽了过去:“你是认真的?”
我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自己力道挺重?回:“不假。”
昊郴道:“没半点眷恋可言?”
我望着昊郴,脑子一时没有转换过来。
昊郴脸全阴了,满面的暴风雨,手也越捏越用劲,我尽量不让自己五官揪成一团。
“以前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一声就跑了。现在还是……”
“你要幻境,我可以重新为你打造一个;你要花朝死,我可以将她陈尸送到你面前。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昊郴的手慢慢松软放下。
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我:“这就是我的答案。无动于衷?”
我抿起唇,决定了就是决定了。有什么好改的?都不明白这乱世有什么值得我眷恋的。
遇几次事抽几次,真以为老子自虐啊!
把脸撇到一边,向后退了半步。
昊郴的手慢慢爬上我的脖子,食指和大拇指之间的夹缝卡住我的脖子。在密室被禁闭时他也是这样,只要再多用一
点力就可以…我没阻止他,只静静地看着他,然后闭上眼。
说不定他一掐把我给掐回去了。
脖子上空了,当我再睁开眼。只看见他高大雄壮的背影。
用最不带感情的语气道:“你练功吧。”
我一直盯着昊郴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不见了,仍然继续在看。
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这才收回神思,转过头:“平……浩然。”
平安又戴上那张丑不拉机的假皮。也是,若他突然变个脸,准能把快意楼里一帮人吓死。
“和楼主闹别扭了?”平安的口气无嗔怪,全是朋友关心的气息。
他呼出一口气,眼睛望向旁边:“如今也只有你有这个本事能让楼主变脸了。否则我真会以为他那张脸彻底冻僵了
。”
我不答,“清潋如何?”
几天没见着那小子,不是听说他去喝酒,就是听说他在睡觉。
平安努努嘴:“今天哪也没去,就搁房里坐着发呆。不过看的出来,慢慢在恢复。”他突然反应过来。“要不咱们
今天去问问?”
我摇摇头,“过阵子再说吧,你不是说他还在恢复中么。”
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对了,我记得在很早之前曾有一位无机老人写过一本《幻境》,你那有么?”在我的回忆
里,曾经手捧着《幻境》读过。
平安用手捏了捏鼻子。“也许藏书阁里有也说不定。”然后狐疑地问我。“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回答:“找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玉泉长老,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不如我们从以前的记书入手,说不定可以发现些
蛛丝马迹。”
平安的脸皮抽了两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你没弄错吧。那些个杂书都是为了骗钱所以胡乱写的,从
来没有外人进去过幻境。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们会在书中提到?”
也不一定,岚汐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了!
我耸了耸肩膀,“就算没提到,多了解一下幻境的情况也是好的。”
平安叹了一口气。“可惜我都没在幻境呆过,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拍拍他,“你已经帮得很多了。凡事不可勉强。”摸了摸下巴,“我总觉得玉泉长老是有意避开我们的。”
平安眯着眼睛质疑:“那是为什么呢?”
双手一摊,“谁知道。玉泉长老虽说潇洒风流,肆意惯了。但定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躲开我们。难道他不想恢复
幻境?”
平安发出否定的置音。“听以前幻领说玉泉长老是幻境第一谋士,威信极甚。境内事务在手总是处理的井井有条。
所以他出去玩,大家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况且他地位那么高,应该比谁都更想恢复幻境。”
我紧接着问:“那幻领会不会跟你提到一旦幻境灭亡该如何复活?”
平安乜了我一眼:“你问过很多次了。不可能的!根本就没有人会想到幻境还有灭亡的一天。”
我咧了咧嘴。“行了,带我去藏书阁找书。”
“你今天不练功了?”
“晚上再练,走!”
当我们走到一幢摇摇欲坠的房子面前,我深深地吸上一口气。
斜眼问平安,“这是古迹吧?!”
平安吧了吧嘴,昂头阔视。“应该算吧。”
我啧啧两声。“这房子盖几年了?烂成这样。纯粹一豆腐渣工程。”
平安疑惑地望着我:“豆腐渣?工程?”晃晃脑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过这房子的确已经盖很多年了,藏书阁地很偏。很少有人来,所以破败也是应该的。”
我不解:“昊郴平时都不来这看书的?”
平安回答:“楼主有自己的书屋,没必要凑合别人遗留下来的破书吧?!”
我不明有惑:“别人遗留下来的?”
“嗯。”平安点头,“快意楼原是一富户的宅子,后来家族没落了。就把房子转卖给我们。临走时书多没来得及搬
,所以都落下了。”
原来这房子不是他们盖的。我捏了两下嘴皮子。这回疑问大了。
暂时先不考虑。对平安道:“咱们进去瞧瞧。”
这房子是半塌的,霉的,陈腐的。
我扬起幻术支着扫帚在里面呼来挥去。顿时一阵尘土飞扬。再一个旋转,眨眼的工夫,房间就焕然一新。敞开门,
放走沉浸已久的霉气。
昂首阔视,幻术真是个好东西。居家旅行必会良招。
踩在嘎吱嘎吱响的木头地板上,我对自己的清洁工作颇为满意。
小心从书架上拿下几本书,发现都被虫蛀了,有的长出厚厚的绿毛。拉上平安一起用幻术将所有的书全搬到外面空
地上晾晒。
平安正蹑手蹑脚地帮我找书。突然看到什么,眼睛一亮。举起一本单脚跳着过来:“我找到了。”
我定神一看,果然是《幻境》。
欣喜地接过,拍了拍上面沉积的灰尘。才发现,这本书不是纸做成,外观完好无损,丝毫没有因为年月的长久而发
黄破陋。白色的书皮清清楚楚写着:幻境。地下鬼画葫一般标着作者名号:无机。
平安在旁边说:“这无机老人果然不一般,早就听说是能工巧匠,制遍天下神奇。没想到普通一本书都含着玄机奥
妙。”
我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幻境,世人曰圣地也。处于域之南端,环水四边。小径相入,内有阵法三处,常人皆不
得进。予之大幸,跌撞误入其中,山水环绕,莺歌燕舞,美景如仙,不似人间……
主要是对幻境景色描述,我粗略看了一下,翻到第二页。
书曰:躲于树后丘侧窥得幻境众人。果然各个国色天香,清俊不凡。然令人所思为幻境中竟全无女子,男子间公然
搂搂抱抱,眉目间无赧然,恰似寻常。
更有甚者滚至阴僻之地,宽衣解衫,行其云雨合欢。
…………
观测多日,才知幻境祭司乃全境唯一女子,远探其颜,哗然。彼形貌姿色世人难媲也。
吾有疑:一名女子,甚多男子。难道婚姻嫁娶为一女多夫,床第之间为众夫伺奉一女?久不得其索。惑之,惑之…
…
我看到这里,只觉全身僵硬。忽然听到“咔”一声脆响,平安下巴掉了。
我抓了抓《幻境》的书皮,对着“床第”二字弹了弹。冲平安回眸一笑:“这女的真够烈的。”
平安依然位于痴傻惊吓状态,指尖向上一抬,替他把下巴合上:“你不要嫉妒我。”
平安反应了很久,脸突然间胀得通红。“谁嫉妒你了。你这个……”后面几个词嗯啊的含混过去了。我知他脸皮薄
不好意思说。
转回头又重新看了一遍。不禁赞叹:“奇妙奇妙真奇妙。”
平安彻底石化了。
反复阅读数遍。得意洋洋往腰上一揣。下巴指着平安:“没见过这么牛叉的女人吧?”
平安终于回魂:“牛叉?”声音都有些打结,“你不生气?”
我摊手反问:“有什么好生气的?”
平安眼瞪的比牛大:“他这么诬蔑你,你都不生气?”
我反睨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不是事实?”
平安吞咽着口水,缩了缩,再不吭腔了。
我继续笑的张狂,揉了揉酸痛的脸皮,站过身继续在书柜里找书。再偏过头看平安,他装作若无其事望着身后的众
书,然后趁我不注意目光又瞟回来。
既而复,复而又始。
我索性转过身挺起胸膛面对着他,平安显得越来越不自在,他的表情变化多端速度快得可以论秒计算,最后深呼了
一口气道。
“小非,你以前真如《幻境》所言……一妻多夫?”
我两眼望天,咂嘴许久,一本正经道:“也许吧——”
一个“吧”字拖的平安耳根子抽筋。才转回来继续查书。
平安从背后拍了拍我,“那个……小非,”他沉气许久。“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的。我堂里还有事,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