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翎連忙將戰利品塞進書包,一溜煙跑了。
鬼鏡狂想曲(37)
在公車上,他仍然陶醉在強大的成就感中,但千秋反而安靜了下來,只是仔細端詳著他的雙手。
小翎的手跟秀氣的外表不配,手指又粗又短,指甲也長得歪歪扭扭,但是他並不在意。本身已經被評為「很娘」了
,要是再長一雙修長玉手,不被嘲笑到死才怪。
然而對這樣一雙平平無奇,上面還沾滿灰塵的手,千秋卻是充滿愛慕地,出了神地凝視著,只差沒數清有幾個毛孔
,好像他這輩子沒看過人手一樣。然後他還仔細地撫摸冰冷的公車扶手和微溫的椅背,完全不在乎手上又多沾了幾
億個細菌。
小翎覺得有點奇怪:「千秋,你在幹什麼?」
千秋抬起頭來,一臉發現新大陸的表情,冒出一句答非所問的話:「喂,小翎,我已經死了耶。」
小翎差點吐血:「真是大新聞啊!謝謝你告訴我哦!」
千秋呵呵一笑,沒再開口。
直到當天晚上,小翎在浴室裏,從鏡子裏凝視著自己濕淋淋的身體時,他才終於明白了千秋那句話的意思。
千秋已經死了。他不屬於這世界。
也許是因為母親的出現,讓千秋終於真正體認到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他從此再也不會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自己
的喜怒哀樂;他連自己的身體都沒了。
當他看著小翎的雙手的時候,心裏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他一定很想用自己的雙手來觸碰這個世界吧?
但是,已經不行了
小翎不禁在鏡前哽咽起來。前所未有的痛苦襲擊了他,就連被志恒拒絕時,都沒有這麼難受。
「死者已矣」,這是世界上最殘酷卻又最真實的一句話。人一旦死去,他就只能成為回憶,之前的一切都不算數了
,任你再怎麼哭喊挽留,他就是會隨風而去,一點痕跡都不剩。
千秋是死者,他不可能永遠留在世上,總有一天他會離開。一人一鬼的同居生活,遲早會結束。
可是,沒有千秋的日子,是什麼樣子?
沒有人在他耳邊胡說八道,沒有人給他出主意,沒有人用最刻薄的風涼話鼓勵他,沒有人在鏡子上對他痞笑,只剩
他自己面對無邊的寂靜。
只剩一片空白
小翎在浴室裏待了很久,直到眼睛的紅腫略消才走出來。回到房間,只見電腦螢幕上,有隻鬼正熱力四射地跳著蔡
依林的「看我七十二變」;那近乎白痴的陶醉表情讓他真恨不得一巴掌呼下去。
深吸一口氣,小翎下定了決心:「喂,千秋。」
「幹嘛?」千秋跳到「鼻子再高一點,空氣才新鮮」,頭也不回。
「我看你乾脆就不要升天,一直待在我這裏好了。」
千秋停下了動作,睜大眼睛看他:「你是說真的還假的?」
「當然真的,這種話怎麼可以亂講?」小翎斬釘截鐵地說:「反正你升天頂多只是再投胎,沒什麼好玩;我自己一
個人也覺得挺無聊地,有人聊天也不錯。我們還可以排班輪流用身體,這樣你沒事可以出去玩玩,就不會悶壞了。
」
「喂喂喂,」千秋目瞪口呆:「那是你的身體,居然自願跟別人輪流共用?到底有沒有長神經啊?」
小翎聳肩:「人總是會覺得累啊,換手一下也好。」
「你就不怕我用你的身體去搶銀行搞援交,還到處騙婚生出一堆小孩?」
小翎對他的胡說八道早就習慣了,嘿嘿兩聲:「你要是敢亂來,我就把鏡子送給你老媽,讓你回家去天天聽她鬼哭
神嚎。」
「你!」千秋非常地震驚:這小子居然要脅他!真是越來越囂張了!
「怎麼樣?這條件還可以吧?」
「且慢,」千秋搖手:「你總要交男朋友吧?到時我豈不是成了大電燈泡?」
這個小翎倒是沒想到,考慮了一下才回答:「反正必要的時候再請你迴避就好了。」
「要迴避啊?那多無聊,乾脆來個三人行,我可以給你技術指導啊。」
「正經點啦!」小翎打斷他:「你到底決定怎樣?」
千秋一挑眉:「有人自願獻身不是,借身體給我,那當然好啊。那麼,為了避免你反悔,我們來歃血為盟吧。」
「歃你個頭啦!你哪來的血?」
「那擊掌為盟好了。」
兩人隔著螢幕拍了一下手掌,約定成立。
千秋忽然想到:「等一下!你這不等於是求婚嗎?好歹應該帶個戒指來嘛,真沒找狻?/p>
「葉千秋!」
千秋露齒一笑,清俊的笑容又讓小翎呼吸停止了五秒。
「開玩笑的啦。以後就多多指教了,同居人。」
這句話,在他剛開始附身的時候也說過。當時小翎緊張得失眠了好幾晚,但是這一次,他睡得非常、非常香甜。
鬼鏡狂想曲(38)
第八章
浦飯幽助的第三道謎題出奇地簡單,卻也困難無比。
照片裏是一張白板行事曆的一角,在三十一日的欄位寫著「拆除國慶標幟」,由這兩點就可以斷定,地點是總務處
辦公室。要摸進辦公室裏搜查,這任務可不是普通的危險。
小翎望著緊閉的辦公室大門,正在苦思混進去的藉口,卻見千秋從口袋中掏出零錢包,毅然決然地推門走進去。
「對不起老師,我在辦公室門口撿到這個零錢包,不曉得是不是哪位老師掉的?」ylbbl.5imybbs.com
被他詢問的女老師正忙得不可開交,隨便瞥了他一眼:「不是我的,你去問問其他老師吧。」
千秋正中下懷,慢吞吞地一個個詢問辦公室裏的人,一面四下打量辦公室的情形。他看到了白板行事曆,跟照片中
一模一樣,問題是它就掛在總務主任座位後的牆上。總務處的人再忙,也不可能忙到坐視他去翻那面白板,更別提
主任本人此刻正安坐在位子上講電話。
「拜託你們快點來修好不好?我們三樓走廊窗戶已經快兩個禮拜不能關了!」
這狀況半點也難不倒千秋,他故作輕鬆地繞過主任桌旁,一個拐子「不小心」碰到了桌上將近半公尺高的文件堆,
只聽得「嘩啦」一聲,文件散落滿地。
「你在搞什麼!」主任按住話筒,對他破口大罵。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撿。」千秋栈陶恐地連聲道歉,彎下腰去撿拾地上的文件夾,又不小心將一隻筆踢到了
牆角,也就是白板的下方。他走過去撿,起身的時候又「扣」地一聲,腦勺親吻白板,又惹來一堆白眼。
千秋又是連聲道歉,假意伸手扶正白板,趁這機會將它掀開,飛快地瞄了一下白板後方,什麼都沒有。
小翎心中一震:「難道我們解讀錯誤了嗎?」
「別緊張。」千秋繼續收拾東西,心中盤算著:「提示還有一句:『光榮與你同在』,這屋子裏有什麼東西是跟光
榮有關的?」
「光榮,就是榮譽,應該是指比賽得名吧?可是總務處跟比賽有什麼關係」就在這時,他們看到了,在窗邊的矮鐵
櫃上,放著一尊獎杯。
千秋走過去細看,原來那是去年校際樂儀隊比賽冠軍的獎杯,一邊的把手斷掉了。他輕輕將獎盃抬起去摸它的底座
,東西沒找到,倒引起了坐得最近的老師注意。
「喂,你又在幹什麼了?」
「老師,我想把錢包放在這裏,讓丟東西的老師來這邊找,所以要寫個失物招領的紙條,用這個壓著。」
「別亂碰,弄壞了你賠不起!」那老師回頭向另一個人詢問:「樂儀隊這個獎杯到底什麼時候要拿去修?放在這裏
很礙事,他們那個賴世宇又常常沒事跑來看,煩死人了。」
「今天下午會送去吧。」
「聽到沒?你別再亂碰了!」
「是。」千秋吐吐舌頭,轉頭假意寫紙條,一面偷偷打量旁邊的獎杯。這時他發現,底座上好像有奇怪的痕跡,湊
過去仔細端詳,看見一行模糊的鉛筆字。
「勿忘千禧年,遺憾的一杯自己品嚐。」
「千禧年發生了什麼事?」
「我怎麼會知道,那時我還沒入學哩。」小翎說。
這時旁邊的老師又講話了:「喂,不是上課了嗎?你還在這裏混什麼?東西放著,快回去!」
「是!」來不及心疼零錢包,千秋一溜煙出了辦公室。
趁著午休,他們跑到圖書館去翻校史,想找出西元二千年時發生的憾事。
「沒有啊,都是在歌功頌德,哪有什麼遺憾?」小翎洩氣地說:「你看,全國高中籃球賽冠軍、詩歌朗誦冠軍、樂
儀隊比賽亞軍、數理奧林匹克冠軍,都是這些東西。」
千秋沈吟著:「如果有人自殺、坐牢或是學校失火,校史應該會寫出來的。也就是說,所謂的『遺憾的一杯』應該
只是個人的遺憾,跟學校沒什麼關係。」
「那怎麼找?二千年的學生現在早就畢業了呀。」小翎有些著急。
「別緊張,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學長傳學弟,一屆一屆傳下來。」千秋說:「八成是社團。」
「沒錯。不過會是哪個社那麼想不開,從千禧年氣到現在?」
千秋盯著桌上的書:「校史裏面,跟樂儀隊有關的是哪些?」
「迎接外賓代表、國慶晚會表演、高中樂儀隊比賽亞軍、赴姐妹校密西根高中友誼表演,總共四個。可是也沒什麼
遺憾啊,都在出風頭。你認為是樂儀隊?」
「字是寫在他們獎杯上的。」千秋說:「對了,樂儀隊最近好像在跟籃球隊吵架?」
「對啊,蠻無聊地。」小翎說:「先是樂儀隊有人在班聯會的板上寫說,樂儀隊跟籃球隊一樣,每年都為學校爭取
許多光榮,但是同學對樂儀隊的支持遠遠不及籃球隊,他覺得很不平。本來還沒什麼,偏偏就有人回了一句說,只
有女校才會為樂儀隊比賽這種無聊事噰歪歪,然後戰爭就爆發了,大家吵成一團。」
「還真不是普通無聊。」千秋十分佩服。
「沒錯,所以我就沒再看下去了。還有人更誇張,說什麼籃球隊十年來年年拿冠軍,樂儀隊還曾經輸給建中,有什
麼資格在這裏鬼叫,真是有夠離譜的。」
「這就叫『呷飽太閒』等一下!」千秋忽然一震:「樂儀隊曾經輸給建中?什麼時候?」
小翎頓時領悟,精神大振:「對了,應該就是兩千年。至少從我入學以來每次都是冠軍。」
千秋拍手:「就是這個!每年都拿冠軍的隊,偏偏那年只有亞軍,還是輸給死對頭,當然會非常遺憾了。而且你看
,」他指著書頁:「那年學校其他對外比賽都是冠軍,只有樂儀隊亞軍,可真是丟人丟大了!」
「『遺憾的一杯自己品嚐』,那第五個提示就是在千禧年的獎杯上了?」
「沒錯。不過這下麻煩更大了。」千秋苦笑:「樂儀隊的獎杯通通放在教官室裏。」
鬼鏡狂想曲(39)
不知是幸或不幸,他並不需要找藉口混進教官室,下午第一節下課,那熟悉的廣播聲再度響起。
「二之三陳少翎同學,二之三陳少翎同學,立刻到教官室報到。」
一進教官室,主任教官的責罵立刻像山洪爆發一樣,石破天驚而來。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考試快到了,居然還在玩什麼尋寶遊戲,還帶頭簽賭!年紀輕輕就在賭博,你簡直是不知羞
恥!告訴你,你們那些個BBS版,教官室都有在看,不要以為利用網路就可以亂搞了!」
「哇,教官,你也有上BBS啊?那你要不要把ID給我,這樣我下次就可以丟水球給你了。」
「認真點!」山洪爆發逐漸變成海嘯:「賭博是要退學的,你知不知道?」
千秋一臉無辜地說:「可是教官,賭博的不是我啊。我既沒有下注也沒有收賭金,我連討論串都沒回,為什麼要找
我呢?」
「你要問為什麼是吧?因為有人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主導,而且討論串裏一直提到你的名字,重要的是,
搞不好那個浦飯幽助就是你!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千秋臉不紅氣不喘地說:「第一,麻煩教官請那位報告的同學來跟我對質,告訴我他憑哪一點認定是我主導;第二
,我到底是不是浦飯幽助,這點查IP就知道,不需要白費唇舌,第三,就算討論串裏提到我,也不能證明簽賭的人
就是我,而且討論串裏也有提到班聯會在收賭金,您為什麼不去搜班聯會辦公室呢?」
由教官們的表情,他明白了:他們確實搜了班聯會辦公室,當然是什麼都沒找到。前幾屆的班聯會總是對師長唯唯
諾諾,這一任卻是花招百出,也難怪教官這麼頭疼。
「好吧,就算你沒簽賭好了,那尋寶遊戲呢?你敢說你沒跟蔡志恒打賭搶他的制服?」
千秋長歎一聲:「教官,蔡志恒的制服又沒貼金箔,我幹嘛跟他搶?那只是同學們在搞KUSO啦。考試快到了,大家
壓力大,玩玩而已嘛。」
主任拍桌:「你還敢說?那為什麼昨天會有人跑去拆大禮堂的抽風機,今天又一群人對著福利社老闆娘唱歌,然後
趁老闆娘不注意,把福利社翻得一塌糊塗?」
旁邊一個年輕教官好奇地問:「他們唱什麼歌?」
另一個人回答:「『妳是我最深愛的女人』。」
千秋和小翎心中同時浮現一個念頭:整間學校都瘋了。
「我怎麼會知道呢?我又不是他們肚裏的蛔蟲。」千秋楚楚可憐地說:「教官,明明是別人做的事,為什麼要怪到
我頭上?」
「因為每件怪事都跟你有關啊!」主任的腦血管快爆了:「反正你就是要賴到底就是了?這間學校的名譽跟秩序,
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了?」
「教官我不懂耶,為什麼本校的名譽跟秩序,會毁在我根本沒有犯的錯上呢?我這麼紅,難免是非會比較多,這也
是沒辦法的事。所以才有句話叫『天妒英才』」
主任被他氣到沒力:「好,好,你就不要給我找到證據,到時你就馬上退學!」
「教官啊,要是我走了,你一定會很想我的。」
「夠了!」
他們班楊教官連忙閃出來打圓場:「好了,陳少翎,這事我們會再查清楚,你先回教室吧。」
「對不起,教官,我正好有事想跟您談談。」千秋瞄了旁邊的人群一眼:「私下談。」
楊教官帶著他來到角落的一套沙發椅上坐下:「什麼事?」
千秋猶豫了一下:「是關於昨天那位葉伯母的事。」
教官臉上浮現尷尬的神情:「那個啊?我們之前就已經拜託過警方跟媒體,對你的姓名跟學校絕對要保密,不曉得
是哪個沒信用的人洩露出去,害你被家屬騷擾,這事是教官對不起你。」
千秋搖頭:「不是的。昨天葉伯母一直說她兒子的靈魂在我身上,老實說,我覺得好像真的是這樣。」
「你在說什麼啊?那只是家屬的心理作用,別跟著發瘋。」教官不以為然。
「可是,我最近一直覺得,身體裏好像還有另一個人在,而且常常會做出很多不像我自己的事。像剛剛那件事,」
他害怕地偷瞄主任教官一眼:「我在主任面前雖然嘴硬,其實心裏很害怕,總覺得好像真的是我做的,有點恐怖」
說到最後,語音減弱,眼神閃爍不定,顯得極為不安。小翎真是徹底佩服他的演技。
教官正色說:「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就不是,沒有什麼好像不好像。你老實說,到底是不是你?」
千秋低下頭,望著雙手:「我不知道。我有時會看到很多奇怪的東西,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我看,你八成是壓力太大,想太多了」這時教官忽然臉色一變,露出嘲諷似的笑容:「等一下。這該不會是世代
傳承吧?」
「什麼?」這回千秋的訝異可不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