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想过会遭遇什么,但是他没想过,会当着这么多人,当着满朝的文武,当着这些看自己长大的长辈。
“他们都醉了。”
王敦的手沿着碎裂的丝绸摸进去,司马冲只能把脸埋在几案上,现在就只有这两只袖子还是完好的,他不知道自己
哭了没有,几案上本来就涂满了酒汁,一个个的“绍”字,那些字擦在他脸颊上,湿的、凉的,比背后紧贴的男体
更加鲜明。
炽热的东西硬生生地挤入时,司马冲瑟缩了一下,随即咬紧了牙关。
“忍什么?”王敦的手绕到前面,拖起他湿漉漉的脸孔:“这两年,你不是够放达的吗?这建康城里,有几个人没
沾过你?为什么不来武昌?只有我不行吗?不到兵临城下,你就不肯见我吗?!”
司马冲依然紧咬着嘴唇,不吭一声,王敦咬住他肩头:“不要忍,叫出来。放心吧,没人会醒。”
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放大,投到壁间,灰扑扑的影子夸张地摇曳着,酒壶、盘盏接连跌到地下,响成了一片,然而没
有人醒,至少,没有人表示清醒。
嘴唇咬破了,血腥味让司马冲觉得一阵阵的恶心,他闭紧了眼睛,他知道这是一场和奸,参与的人有王敦,有那些
不敢醒的官僚,还有他自己。面对刀戈,他们都舍弃了尊严,任由王敦为所欲为。
这被王敦按在几案上,狠命出入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更是整个的晋室,曾经高高在上的王权。如果父亲知道了
,如果绍知道了,会怎么想呢?他们愿意用生命捍卫的东西,就这样被自己送到了王敦脚下,听凭践踏。司马冲知
道,他们会恨自己。怯懦如父亲,也在大军逼近时,奋起反戈,那大概是他一生里唯一的一次勇敢了,却被自己这
样卑怯地划上了句点。
可是,即便这不是他们要的,即便他们会恨自己,司马冲也还是要这么做。他要他们活下去,即使被过继出去,即
使他们不认他,他们也总是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他们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只要想到他们都好好的,他就不会
太寂寞。
说到底,他还是自私的吧,他还是为了自己,他永远无法像绍那样高瞻远瞩、顾全大局,他想的只是眼前的、微小
的情爱,他想的是绍的手指、绍的体温,微笑的黑眼睛,他不要它们变得冰冷。
为了这个,他什么都可以交出,什么都可以忍。
“等你爹死了,我会扶你继位。”王敦抽身出来的时候,这么说。
司马冲掩住自己的脸,笑了一声:“好,但是答应我,不要为难他们。”
“你心真软,司马家倒出了个圣人。”王敦靠过来,手指探入他体内,让那些又热又粘的液体流出:“看,我就喜
欢圣人。”
29
从石头城回来之后,司马冲便很少出门。而今整个建康城都成了王敦的天下,他的兵丁们在城中横行霸道、四处搜
刮,朝中官员但凡有一些傲骨的,轻者被罢,重者被治罪下狱,处了极刑的都大有人在。
这样情形下,不少官员纷纷投靠王敦,也有人听说了那夜在石头城的事情,知道王敦要扶司马冲继位,便纷纷来访
,想跟司马冲攀上关系。对于这样的访客,司马冲都是能推则推,实在推不过的,也只得硬着头皮,如同受刑般去
见,那些谄媚的笑脸、躲闪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司马冲深深明白,自己到底有多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王敦还算守约,到底没有逼宫,也没有太难为司马睿和太子。现在宫中的消息都是郭璞在托人
打探,王敦入城后,便把他纳到帐下,做了记事参军,这官职虽然不小,却是个闲差。他知道司马冲闷在家中,心
里难受,便天天来看他,闲谈间将司马睿和司马绍的近况一一告知,司马冲虽然讨厌王敦的党羽,然而对自己这个
忘年交,却怎么都恨不起来。
这一日郭璞又带着四儿来看他,三人喝了些酒,郭璞睡着了,四儿忽然牵住司马冲的袖子:“世子,你别怪四儿多
嘴,我听说,王将军每夜都派车来接你……”
司马冲无意瞒他,便点了点头。
四儿攥紧了他的手:“世子,你怎么忍得下来?”
司马冲一怔,四儿垂着眼,低声道:“他初到建康时,我陪过他的。他在床上,就是个疯子……那些花样我都知道
。您不是也曾问过我,身上那些疤怎么回事,现在您知道了吧。”
司马冲听他语调哽咽,忙托起他下颌,脸上果然湿已了一片,便抬了手,帮他拭泪:“郭璞怎么忍心让你陪他?”
四儿摇了头道:“我不去,别人也得去。怨不得我家大人。倒是您又何苦?您干嘛不跟太子走呢?”
司马冲听他提起哥哥,心头便是一紧,勉强笑了笑:“四儿,你不懂。”
正说着话,外头“笃、笃”地有人叩门,四儿去开了门,却见言艺身后站着个耀武扬威的军士,看打扮像是个参将
,那人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车都来了,快走吧,莫叫将军久等。”
司马冲拍了拍四儿的手:“我先去了,等郭璞酒醒了,你扶他回去吧。”
四儿点点头,眼看着他跟那参将走了,想起什么,眼里又落下泪来,正抹着眼泪,却听歪在枕上的郭璞叹了口气:
“你提那些作什么,存心要他难过吗?”
四儿这才知道郭璞一直醒着,恨声道:“大人,您就看着他这样吗?他跟四儿不一样,他是世子啊!”
“是啊,他跟你不一样。四儿,你不情愿,他却是心甘情愿。”
五更天的时候,参将驾着车,把司马冲从石头城送了回来。此时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四下里暗沉沉的,只见门前
两盏灯笼在风里悠悠地晃着,说不出的凄惶。
司马冲下了车,并不叩门,待那马车去得远了,这才回过身来,紧挨着门边的石狮子瑟瑟蹲下,又从怀里摸出一面
铜镜,闭了闭眼,仿佛鼓足了勇气,朝镜子里头望了过去。
铜镜里是一张骇人的脸孔,厚重的铅粉把他的脸色变成了死人般的惨白,再配上墨般的眼线,猩红的嘴唇,活像是
个厉鬼,更糟的是,经过一夜疯狂的情事,他的头发都披散了下来,妆也化了,唇间的猩红被碾散,水红的迹子由
脖子一路向下,衣襟早就被扯破,根本系不起来……
司马冲放下铜镜,颤着手,勉强将袍子拉好。又撕了截衣摆,僵硬地在自己脸上擦着,月白的绸子很快被铅粉胭脂
糊脏了,他又换了一面,继续去擦拭残妆。擦着、擦着,也许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冷汗涔涔地下来了,这倒帮了
他的大忙,再拿铜镜看的时候,虽然脸上还残留着铅粉、胭脂,比起之前却好了许多,至少可以见人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刚要起身,却忽地僵住了。
十几步外的街道上,立着条人影,门灯的光线只及他脚面,然而那薄底靴、那淡青的便袍,那高高的身量,司马冲
再熟悉不过,他低呼一声,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走开!”
司马冲抱着胳膊,颤抖着想把自己藏起来,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这样跟绍说话,但是此刻他不想见任何人
,尤其是绍。可他也知道,绍都看见了吧,也许绍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夜,他看着自己从车上下来,看着自己就着灯
影,擦拭鬼一样的面孔。
“求求你……别过来……”感觉熟悉的体温靠近了,司马冲缩成一团:“别看我……别碰我……”
30
然而那两条胳膊坚决地伸过来,把他拉进怀里。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司马冲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这些天不管王敦
怎么对他,他都没有哭过,被按在几案上描上眼线,涂上胭脂的时候也好,被折腾得恨不能死去的时候也好,他都
没有哭过,他以为自己的泪腺已经干了,他以为这辈子已经完了,脱下斗篷的那一刻,他已经决定放弃一切。可结
果呢?跟过去一样,这次他还是放不开来,只要靠进这个怀抱,他就又有了眼泪,又有了委屈,又觉出痛来。
“冲。”司马绍的声音又低又哑,他抱着他,把他冰冷赤裸的脚踝往怀里捂。
司马冲哆嗦着往后直退,这是在街上啊,这是在王敦控制的建康城,谁知道暗处有没有眼睛盯着,若是让王敦知道
了……司马冲不敢再想,他偷偷在哥哥的衣裳上蹭掉了眼泪,猛地推开了司马绍:“放开!你醉了吗?”
“是,我醉了。”
司马冲这才发现司马绍的吐息间真的有熏然的酒气,他们兄弟都算是能饮的,但司马绍是最有节制的一个,司马冲
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喝醉过,然而此刻司马绍的目光不再明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既迷惘而又痛苦。跟分别的
时候相比,司马绍瘦了许多,本就轮廓分明的脸简直像被利刃削过了一遍,司马冲眼里又是一阵泛潮,他第一次知
道,原来只要几天功夫,一个人就可以瘦成这副模样。
“你来找我做什么?”司马冲强抑住拥抱他的冲动,努力转开了视线:“我不会去毗陵,更不要担什么天下苍生的
重任!王敦说了,他不会难为我,我留在这里就会一切无恙。我知道,我这样是丢了司马家的脸,可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我早就被扫地出门了。我很累,太子,您回去吧!”说着,他转过身去,叩响了门环。
铜件在静夜里发出骇人的“当当”声,司马冲垂着头,连门上的影子都不敢看,他怕看到哥哥走进,也怕看到哥哥
决然离去,他怕哥哥不信,也怕哥哥信了这番假话。门内响起沙沙的脚步,然后是门闩抽动的声音,是言艺来应门
了吧,这门一开,待会再一合,他和他就要被隔在两个世界。绍那样的人一生也许只醉一次,一生也许只发一次疯
,一生也许只会给他这一个解释的机会。
司马冲真想转过身去,真想抱着哥哥大哭一场,可他忍住了。看到门板在自己面前徐徐开启,他闭了闭眼,咬牙举
步。然而,就在这时,有人从背后扑过来,紧紧拥住了他,司马冲双腿一软,两个人几乎是滚着摔进了门里。
门内的言艺大吃一惊,及至举灯一照,看清了抱着司马冲的人是谁,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顾不得扶起二人,急忙奔
到门前,合上了门板,又重重地上了两重门闩。只听身后司马绍一叠声地叫着“冲”,他真是醉了,连讲话都带着
浊重的鼻音:“这种话,你以为我会信吗?我看着你长大的……”
司马冲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一头扎进哥哥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言艺的手还抓着门闩,却也不禁抬起袖子,压住了眼睛。
浴汤是言艺早就备好了的。这些日子,司马冲回来得再晚,身上再痛,再疲乏不堪,也一定要洗过澡才肯去睡,洗
的时候也不要人服侍,连换下来的衣裳都是自己扔进火盆烧掉的。言艺痛惜他,便也由着他,从不跟他进屋。今晚
司马绍来了,自然不同,可当司马绍抱着司马冲进房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一下,一手抓住了门框,不肯进去,司
马绍仿佛知道他担心什么,低下头吻他,他便颤抖着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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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司马绍来了,自然不同,可当司马绍抱着司马冲进房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一下,一手抓住了门框,不肯进去
,司马绍仿佛知道他担心什么,低下头吻他,他便颤抖着松了手,闭上眼睛,把脸拱在哥哥的胸口。于是,司马绍
的气息柔柔地包裹住了他,那酒的味道、干净丝衣的味道,连同他淡淡的、好闻的体味,把世界变得狭小而又安全
,司马冲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襟,像个婴儿一样紧紧地依靠着他,任他把自己抱到浴盆旁边。
司马绍的吻花瓣一样落了下来,轻柔、温暖,几乎没有情欲的味道,司马冲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个小孩,这些年的荒
唐也好,受过的伤害、染上的污秽也好,都在这些吻里渐渐淡去,他仿佛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穿着月白的丝袍,
光着两只脚丫,跑到哥哥那里去哭诉,其实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背不出书了,或者是笛子吹不好了,又或者仅
仅是想被哥哥抱在膝上,温柔地抚慰。
只要被哥哥这样亲吻,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就会觉得自己真像他说的那样好。
“啊。”
胸前突如其来的刺痛,戳破了甜美的回忆,司马冲捂紧了襟口,倒退着靠在浴盆上。司马绍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碰疼了吗?我只想帮你脱掉衣服……”
司马冲摇摇头,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即使哥哥还把他当宝贝一样对待,他还是骗不了自己,如今的他只是一个破
烂的娃娃,从里到外,都是烂的。
时光不会倒流,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绍,”他避开哥哥的视线,“你先出去吧。我不想在你跟前脱衣服,我身上很脏……你会觉得恶心的……”
话音未落,司马绍突然捧住了他的脸,发疯一样吻住了他,那已经不再是温柔的吻了,而是焦躁的、不安的,司马
绍仿佛要碾碎弟弟,也要毁掉自己,他们的牙齿和舌头磕在一起,好好的吻变得近乎嘶咬,唇舌间渐渐有血的味道
,司马冲几乎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被压到浴盆的边缘,失去了平衡。
“哗啦──”
随着一声巨响,他们一起跌进了浴盆,水花四溅,温暖的水流漫卷上来,水波动荡间,身子也变得又湿又热。
“让我看看你……”
司马绍吻着司马冲,两只手摸下去,就要解他的衣裳,可是湿衣不听话,紧粘着皮肤,越是剥不下来,司马绍越是
急躁,便用手去撕,吸足了水的绸子撕起来声响格外的大,仿佛鞭子抽在身上,带着股凌虐般的快意。听到那惨然
的裂帛声,司马冲似乎真的被鞭子抽中一样,整个人都瑟缩起来,然而他什么都遮不住了,他已一丝不挂。
屋里很静。
司马冲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听得到水波浮荡的声音,甚至也听得到那件撕裂的衣裳吸足了水,慢慢下沉的声响。
但是他听不到哥哥的声音,过了许久许久,他才鼓足勇气,抬起眼,朝哥哥望去。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哥哥。
司马绍脸上的表情不是痛惜、也不是愤怒,而是茫然无措,是深深的懊悔。目光相触的瞬间,他的眼睛就湿了,他
颤抖着伸出手,仿佛要去触碰司马冲身上红紫斑驳、纵横触目的咬伤、抓伤、鞭伤,仿佛要去抚慰那个几乎找不到
一寸完肤的身子,然而就在指尖即将接触到弟弟的那一瞬间,就像被烫到一样,他蓦地缩回了手。司马冲看到他垂
下了棕色的睫毛,两滴晶莹的泪,从那么骄傲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司马冲突然觉得,这一刻的哥哥,比自己更加幼小。
“绍。”他凑近去,不知是在劝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着绍:“不痛的……真的,已经不痛了。”他有些笨拙地抬起
胳膊,抱住了司马绍,他多想像哥哥抚慰自己那样去回报他,可惜他做得不够好,哥哥的身子还是那么僵硬。
于是,他仰起脸来,用自己的额头抵住绍的额头,绍曾经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就可以把力量分给对方,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