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烨明白,他所有野蛮强横的对待,都只是他内心深处恐惧的表现,堂堂一个将军之子,竟会如此迷恋一个艺人,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过,他还是放不开鬼御堂,即使要用到强迫的手段,他也要永远留下他!
「啊……啊啊……你……放了我……」
「不。」他只有这个答案能给他。
夜色里,两具纠缠的身子整夜不断的翻滚着,破碎的心落了一地,呜咽的灵魂找不到归宿,而月亮,依旧无言的望
着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喘息声终於稍稍平息,趴躺着的鬼御堂长睫微颤,浑身刺痛、四肢无力的肉体剧痛比不上心里所受
的伤,他心想,也许这伤一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醒了?」
坐在一旁喝酒的煜烨怎麽也醉不了,只能一再地沉沦在鬼御堂的睡颜里,怔怔的贪看着他,难以自拔。
他是真的爱上这个脆弱自卑的男人了!也因为太爱他,所以做出这麽可恶的事!他强迫了他,这个认知让他全身爬
满冷汗。
「下雪了。」鬼御堂勉强坐起,放眼望去,窗外是一片白色的世界,今年的第一场雪,竟是在昨夜悄悄落下的,像
是要掩饰所有丑恶的面目般,雪白得有些刺眼。
煜烨没有看向窗外,他一直注视着鬼御堂。「关於昨晚的一切,我不会道歉的。」
鬼御堂笑了一下,视线停留在积雪的树梢,声音空空洞洞的,「不记得是什麽时候,那时我们还在结绮乡下,有一
年村里大旱!什麽农作物都无法收成,收入减少了,民众为求生存,根本无暇看戏,团员们饿得前胸贴後背,眼看
就要挡不下去了,你猜怎麽着?」
煜烨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凝视着他和雪一样白的容颜,他不承认自己做错了,为了留住他,什麽可恶的手段他都
会使出来。
「还能怎麽着?我就只有这个身子可用,就只好做了。」鬼御堂一直维持着嘴角的那抹笑容。
「别再说下去了。」
「呵呵!你不喜欢听吗?过程挺精采的呢!我把自己卖给一对兄弟,他们是邻村靠收田地税金,出了名刻薄的大地
主,你猜怎麽了?他们兄弟找来其他叁名壮汉,就在大厅里占有我。」现在想起来,对於那段有如炼狱般的日子,
心里仍是感到害怕。
「我要你别再说了!」煜烨怒吼着。
「为什麽不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样满足那些客人的吗?」鬼御堂仍是没有看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我被
五个男人绑在柱上,一次又一次的,无力反抗,也无法哭喊,任他们在我身上施暴,那时我在想什麽?我到现在还
记得原来艺人就跟狗一样,在台上威风凛凛,下了台,就什麽也不是。」
「别再说了,我叫你别说了!」煜烨激动难平的叫喊着。
鬼御堂终於回头看着他,不再说话。
那种几近绝望的眼神让煜烨猛地一震,这眼神是无言的控诉,笔直的射入他的心脏,让他觉得心疼愧疚。
「我叫你别再说了,过去的事我无力改变,可是现在……」
鬼御堂轻轻的笑了起来,再开口仍是空洞绝望的回吻。「我原以为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原以为自己是被珍惜的
,可是我发现我错得离谱,为人作践的戏子是绝对不会飞上枝头成为凤凰的。」
「你……」
「你和他们并没有不同,昨夜的我和那时的我也没有不同。」他无助迷惘的调转视线,再度望向窗外。「对不起,
是我想得太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才会惹你不快,从今以後,再也不会了。」
煜烨陡地感到一阵昏眩,迅速来到鬼御堂的面前,很快的伸出手捧住他的脸,深怕再不这麽做,他就会真的失去他
了!
「原谅我。」煜烨有些哽咽的说。
「你有什麽错?」鬼御堂摇摇头,没有流泪,但那凄绝的瞳眸看了更教人心碎,「你只是做你一直想做的事而已。
」
「不是这样的,鬼御堂!我好抱歉,用了最糟的方法,但我只是想把你留下,永远的留在我身边。」煜烨沉痛的低
吼出声,心疼不已的在他轻颤的唇上印下无数个吻。
鬼御堂紧紧的闭上酸楚的眼,「如果你心疼我,就让我走吧!再留下去,对你、我都是一种折磨。」
「不!你要什麽我都答应,唯独这个不行。」他激动地紧攫住鬼御堂的双臂,不惜弄痛他来彰显自己的决心。
「何必如此呢?等到明年春天,我还是得离开,倒不如……」
哽咽的嗓音再也说不出话,他的冷静面具只怕维持不了多久。
「不,我不会让你到我爹那里去的,难道你不相信我?」煜烨的眼中是毫无掩饰的深情,鬼御堂不是没有感觉,他
的确也深深为之心动。
可是……梦,就是因为无法成真,才特别教人心碎向往。
鬼御堂闭上双眼,轻轻地靠近煜烨的胸膛,什麽都不想,只有这一刻,令他平静得仿佛进入天堂。
「不要那麽悲观,不会绝望的,你的剧团没有你想得那麽不堪,观世座也没有那麽高不可攀,总会有办法的。」
再说,立合能的结果是由观众来决定!谁能吸引观众,就是观众心目中的第一。
鬼御堂幽幽的一笑,「恐怕只有你是这麽想。」
想到初到京城四处碰壁的情形,鬼御堂就觉得一阵胆怯,世事变化无常,观众是现实的,连年富庶的生活,人们早
已把看戏的胃口养刁了,他的剧团能被大多数的人接受吗?
「你不能因为自己的自卑而看扁你的剧团,就算你已经灰心了,那麽,想想银夜叉、想想其他团员,你倒了,他们
怎麽办?」煜烨没辙了,只能搬出他最在乎的弟弟和剧团,好激起他的战斗意志。「你要把银夜叉的未来也赔进去
吗?」
「不!」
无论如何,银夜叉的前途都是无可限量的!鬼御堂苍白的小脸上泛着些许光彩。
煜烨的心底发出长长的叹息,「所以,为了银夜叉,你要更坚强,鼓起勇气向观世座挑战。」
鬼御堂抬起双眸,深深的凝视了他一会儿,轻声说道:「万一我将来发生什麽事,你务必要照顾银夜叉。」
「我……」所有的话全消失在鬼御堂柔嫩的唇里。
他主动的吻着煜烨,「答应我。」
「不会有万一……」煜烨犹在挣扎。
「答应我。」送上的吻绵绵密密的,像刻意织就的情网,把煜烨整个人都网住。
「好。」他紧紧的吻着鬼御堂,热情的回应着他。
不过,他绝不会让这个「万一」发生的,煜烨暗自在心里发誓。
第七章 含情
人间天上,
数佳期新近,秋容太液波澄。
院宇黄昏,河正上几看清浅闲庭。
辉映。云母屏开,
水晶帘卷,月微风细淡烟景。
同看取千门影里,谁似双星。
「把人软禁啦?」久久才见儿子一面的樱若夫人,默默的看着满怀心事,不情不愿的来参加家宴的煜烨。
「爹向你告状?」煜烨实在很不爽老爹近来的行径。
「何必等到他来说,整个府里人来人往的,谁会不知道?」樱若夫人优雅的牵起他的手,来到偏厅的桌旁坐下。
「儿啊!你们父子俩近来是在闹些什麽?我怎麽一知半解的,看似明白,心头却挺模糊的呢?」
煜烨沉着一张脸,「你最好去问爹,我也想知道他在想什麽。」
「哦?你们父子俩的个性都这麽硬,那我只好去问那个美男子了。」樱若夫人作势要起身,果然把煜烨给逼急了。
「娘,你别去找鬼御堂,他已经够难过的,你再去掺和,说不定就真的把他逼死了,他若死,孩儿也了无生趣。」
「这麽严重?」樱若夫人挑起眉。
煜烨重重的一点头,「我不想试,但事情若真的发生,结果就是这样。」
那就真的严重了!樱若夫人愁拢眉峰,「你真的那麽喜欢那个人?你可是将军府的嫡长子,你外公那边也只有你这
个血脉,两家的香火重担都在你身上。」
「娘,你别忘了足利家还有许多分支别宗,光是我的弟妹就有好几个,足利家不会断了香火的。」真烦,这种事不
需要他来做吧!
「你是存心给我捣蛋吗?那些人又不是你娘我生的!」她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在他耳边叨念着,「我
鸟取家就只有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子孙,你不给我一个孙子,教我如何向你外公交代?」
煜烨蹙着眉,「娘,现在谈这事还太早了吧?」
「早你个头,现在不提,我怕你就更巴上那美少年,就此对其他女子看也不看一眼。」
现在也一样啊!煜烨在心里暗忖。
「娘啊!你最担心的还是爹太花心,将来若不把将军一职传给孩儿,那你在这个家里便失去地位,是吧?」
现在是足利家的天下,鸟取樱若是将军的爱妻,但一旦将军去世,即使是贵为将军的正妻,也只有被斗争的份,连
带的鸟取家也会涉入战火,这就是掌权之後的必然结果。
樱若夫人气得想踹他两脚,她怎会生出一个专门戳她面皮的儿子?「是又怎麽样?别说那些什麽闲云野鹤,无事一
身轻;什麽四海流浪,随波逐流的话,我可是一辈子要享受富贵的好命女人。」
煜烨的笑容有些僵硬,「娘的心意孩儿明白,不过,名利、身分、地位,孩儿向来无心经营,若不是……」
「若不是你生在将军家,你就想去当个村夫是吧?」樱若夫人怎会不明白他那「轰轰烈烈」的志愿,只不过……「
儿啊!你什麽都可以认,就是不能不认父母,身在将军家已是事实,你还能怎麽样?」
「娘,这些孩儿都知道,所以,尽管心里着实不愿意,但还是在朝堂上虚与尾蛇。」他可是很孝顺的。
「将来呢?娶一个和足利家门当户对的千金,作为稳固你地位後盾的帮手,那麽,就算你无心竞逐下一任的将军,
我也随你。」
「不!这个交换条件我不同意。」煜烨想也没想的就一口回绝。
「为什麽?」
她这一问,煜烨倒怔住了。说真的,他从没仔细想过这些,只是直觉的感到不妥。为什麽不妥?他还不知道,但心
头就是有股不安,他想到他美丽纤细的情人,他很清楚鬼御堂若是听到他要结婚的话,会有什麽反应,他肯定会哭
,而且是很伤心的哭泣,连灵魂都会跟着颤抖哭泣。
这画面让煜烨的心紧紧一缩,感觉到相当的不舒服。
「娘,这事让孩儿自己做主,行吗?」
「你要怎麽做主?是自己选个中意的女人?还是想办法留下那少年?煜烨,你怎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现在的
情势容得了你们双宿双飞吗?」
樱若夫人犀利见血的一番话震住了煜烨,他知道世俗是怎麽看待他和鬼御堂的,但他却一直没有大在意,因为他有
将军之子的身分作为屏障,再难听的话也传不进他的耳里,再难堪的场面也不会让他第一眼见到。
但,这只是现在的情况,若真要往下深思,谈到婚姻责任,光是这样还不够,他是该要作决定了。
「足利家不是一般人家,你也不是一般的富豪之子,你的动静,甚至是你的身分,都被其他将军看在眼里,你能说
一辈子只要那个少年吗?你能不结姻亲就想巩固你的地位吗?」樱若夫人诚恳的对他分析她对这事的看法。
「娘,你说的是。」很奇怪的,在这麽短的时间里,煜烨竟然有了决定。
「但两情相悦若是不能朝朝暮暮,那麽,对孩儿来说就是个遗憾。世俗怎麽看待两个男人的恋情,孩儿不想管,也
无法管,但孩儿若不能永远守住鬼御堂,那麽,名利、地位,孩儿也不要了。」
「你这是什麽意思?」樱若夫人勃然大怒。「说这种话太幼稚了,你以为你凭什麽可以不理会世俗的眼光?那是因
为你人在将军府里,别人就算想唾弃你也唾弃不到,但如果你今天无权无势,你肯定没办法把自己的情爱说得如此
义正辞严。」
「如果要我为了堵住世人悠悠之口,而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当挡箭牌,那我才会唾弃我自己。」煜烨表情平静的投
下一颗更大的炸弹。
「你说什麽?」樱若夫人震撼的掩住小口,「你要为了那少年而打算终生不娶?」
「大概就是这样。」
「你……你可知道,这样会让你在下任将军的继承人选中除名?」
「或许吧!」他仍是一派轻松。
樱若夫人霍然失声狂喊,「为什麽?为什麽我生的儿子会这样?你不喜欢女人,我随你,你不爱女人,我听你,现
在,你居然来告诉我,你为了一个男人,正连常的婚姻也不要了。」
「娘,你冷静点。」
「我要如何冷静?你要和他在一起,我不反对啊!可为什麽不把他收在府里就行了?为什麽一定要拒绝婚事呢?」
每个贵族多少都有亵玩男宠的习惯,但不都好好的养在府里没出半点事吗?为什麽她的儿子就要那麽的「与众不同
」呢?
她实在是大震惊了。
煜烨直率的笑了一下,「其实,之前我从没认真的想过,是你提醒了我,如果我真要成亲,鬼御堂会是什麽反应?
光是想到这个,我就发现我无法忍受他的哭泣,为了这个,我宁可不成亲。」
「就这样?!」她不能相信的瞠大双眼。
「就这样。」
樱若夫人深呼吸几下,想藉此平息心中的怒火,再开口已是经过审慎思考的口吻。「你要和他在一起,唯一的下场
就是什麽都得放弃,什麽名利、财富、地位,统统都不要,你能做到吗?不和世俗妥协的结果就是被世俗所抛弃,
你能吗?」
什麽都没有,和只要妥协,什麽都照旧,这两种极端,在煜烨的眼中并无不同,他所在乎的,是鬼御堂这个人。
「能。」
樱若夫人为之一怔,但她仍不愿放弃的游说。「好,就算你能,那少年呢?
他也和你一样可以放弃世俗的一切吗?你要想想,失去地位的你就和一般人一样,哪来的钱财赞助他的剧团?哪来
的权势保护他不被其他人骚扰?」
鬼御堂能吗?煜烨心中一点把握也没有,他喜爱舞蹈,眼中只有能剧,若说他最关心的是能剧和他弟弟,煜晔一点
也不意外,他能放弃吗?
面对樱若夫人挑衅的目光,煜烨实在很想坚定的说:他能,鬼御堂一定能!
但他心里明白,他可以为鬼御堂不要权势、富贵,鬼御堂却不能放弃他的能剧。
△△△
「你的调子乱了。」
倏地「当!」的一声,筝的弦断了,一丝嫣红缓缓的从鬼御堂的指尖量染开来,他微蹙眉,却不觉得怎麽痛。
「哥,你怎麽这麽不小心?」银夜叉怜惜的以白绢压住那道伤口,「要是心里有事,就别练了。」
「可是,我们练习的时间很少,再这样下去……」他不赞成的摇摇头。
「立合能的事,是吗?」银夜叉认命似的轻扬嘴角,「那种必败的事,有什麽好想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别输
得太难看。」
鬼御堂看着他,在他年轻的脸上,没有绝望,只有面临挑战的豁达,看着看着,他突然笑了。
「谢谢你。」
「谢我什麽?」
鬼御堂背转过身,开始收拾剧本。「真抱歉,因为我的缘故,把整团的人都拖下水,你们却毫无怨言的陪我。」
甚至这些日子,他被煜烨软禁在府里,银夜叉他们还是每天来陪他练习,这些情他都记在心头。
「何必说这个呢?要不是你,我们早就垮了。」一个团员插口道。
「是啊!能到梦寐以求的京城来表演,大家都很兴奋,这是我们盼了一辈子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