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而行————江洋

马克不理他，继续说：“我去了印度，从前我曾经非常想跟乔治一起去，没想到后来是我自己去了，那里离英国非常远，一切都大不相同，人种、语言、习俗、天气，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简直是两个世界，在那里我觉得自己像重新活过一样，我找到兵团的格兰特将军，把我的情况对他坦白，包括我冒名顶替别人参军，和我曾经的可耻经历，我请求他的原谅和宽容，如果他怜悯我，我愿意为他出生入死，如果他不宽恕我，我就在最激烈的战场上勇敢地冲锋，为女王献出我的生命。”

巴特勒的神色震动了一下，诧异地问：“你就那么对他坦白了？”

“是的。”B92E3孤:)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包括你爱的是男人这件事？”

“是的，他原谅了我。”

巴特勒吁了一口气，摇头说：“这位格兰特将军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是的，我想是我的运气好，他不但接纳了我，重新登记了我的名字，还指派拉里做我的搭档，他没有对任何人透露我的隐私，这是他的原则，他是一位高尚的绅士。”

“拉里？”

“是的，你见过他，他是我现在的情人。”

巴特勒忍不住又吹了声口哨，并且发现马克的脸略微有点发红。

“你爱他？”

“是的，我爱他。”马克大大方方地接受他的审视，那种坦然和幸福的表情使巴特勒情不自禁地涌上一股强烈的嫉妒。

“那个意大利的花心小子！”

“不，你看错了，他只是非常开朗，其实他对感情非常认真，连我也是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真正了解他，他跟你完全不同。”

“哼，哪里不同，他在床上比我强吗？”

马克厌恶地盯了巴特勒一眼，冷冷地说：“他是真心爱我，我也真心爱他，虽然有四年多的时间我都不能全心全意地爱他——因为我不敢，从这方面说你对我的影响确实很大，我原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热烈地去爱别人了，但他从来没有动摇过，我们一起战斗，一起生活，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他总能想方设法地使我开心，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宁可自己送命也会先救我，我们的感情是在血与火的磨砺中逐步成长的，这种爱，不像我对乔治那种虚幻的、美好的向往，也是不你教给我的那种追求感官快乐的情绪，这种爱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值得信赖。”

巴特勒看到马克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激动，这种表情他几乎从未在利安脸上见过，这使他整个人都显得鲜活了起来。是的，面前的这个人，真的不一样了，连他考虑问题的方式，都完全不同了，是谁使他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是那个拉里吗？

“你真的这么爱他、信任他？”

“是的。”

“坚定不移？”

“坚定不移！”

巴特勒的脸上又浮起那种嘲讽的笑容：“可怜的孩子，你还是一样的头脑简单，爱情是什么，是傻瓜的迷幻剂，它会使你看不到事情的真相，自欺欺人。”

马克冷静地望着他，对这话不为所动。

“他真的爱你吗？现在当然是的，因为你确实很有吸引力，亲爱的马克，我不认为有人能抵挡住你肉体的诱惑，更别说你还有不亚于伯爵的贵族气质。”
      巴特勒优雅的嘴唇里吐出恶毒的语句，就像魔鬼在蛊惑人心。

“但你们能长久相爱吗？爱情的热度能够维持多长时间？三年、五年、十年？然后呢？他遇到更有吸引力的人，难道不会变心吗？他遇到更好的机会——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还能坚持对你的爱吗？你们长年征战，难道不会发生意外吗？如果他死了，你的爱情怎么办？如果你死了，他还会记着你吗？爱情，多么可笑的东西，它能维持多久呢？”

*48*

马克盯着巴特勒，没有说话。

巴特勒微笑着说：“在利益和时间面前，爱情根本不堪一击！”

半空中传来轻微的响动，马克和巴特勒都警惕地后退一步，抬头看去，一道黑影从侧梁上飞跃而下，落在马克身边。

马克的手从剑柄上移开，那个人把手搭在他肩上，笑嘻嘻地说：“在爱情面前，我的承诺不堪一击。”

“你答应过我的！”马克有些生气地说，但皱起的眉头却掩不住心中的喜悦。

“我们应该并肩战斗，马克，你面对的可不是普通人啊。”拉里笑嘻嘻地说着，扫过巴特勒的眼光却异常凌厉。

“很荣幸。”巴特勒微笑着欠了欠身。

“做为魔鬼的代言人，先生，您真的很称职。”拉里冷冷地说：“您使马克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无论身体还是心灵，他承受的痛苦都是他不应该经历的。”他伸手指着巴特勒，愤怒地说：“您以为您是谁？凭什么随便改变别人的命运？您用卑鄙的手段侵犯了马克，伤害他的身体、残害他的心灵，您诱惑他，使他堕落；威胁他，使他绝望，您是谁？魔鬼吗？您巴不得自己有那种高贵的身份吧？可惜，您什么也不是，您不过是一个堕落的小人罢了，自己陷入了沼泽，就想把别人也都拉下去！”

巴特勒笑了起来，多少年了，怎么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呢？

“您不相信爱情，是的，因为您自己受骗上当过，可是您不能因此就否定爱情的存在。”拉里继续发表他的见解：“只要世界上有人存在，就一定会有爱情发生，因为我们都是孤独的，我们需要爱的温暖，相爱的两个人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心贴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并且活得有意义。”

“哦，这可真是一种有趣的说法。”巴特勒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句，颇感兴趣地瞧着拉里，问：“那么你很爱他喽？”

“当然，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拉里得意地大声说。

“你能爱他多久呢？”

“永远，先生，永远。”拉里笑嘻嘻地揽住马克的肩，用力抱了一下，接着说：“我听到您的那些假设了，您又想破坏马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我的信任，或者说他对爱情的信任，现在我回答您，我爱上他只用了一秒钟，而得到他的回报用了五年，为了保持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我将继续爱他，直到生命结束！”他侧头用力吻了吻马克的脸颊，认真地说：“亲爱的，这就是我的爱情宣言！”

马克涨红了脸，心里却满满的都是快乐，用力绷着脸，才没有失去庄严。

“你能保证一直爱他吗？”巴特勒嘲讽地说：“一般来说人们都对得不到的东西孜孜以求，一旦得到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哦，我恰恰相反。”拉里笑眯眯地说：“我只对得到手的最珍惜，得不到的，远远欣赏也不错。”

巴特勒嗤笑了一声：“你能保证不对别人动心？你能保证不对金钱和权利动心？一旦遇到选择的关头，你会选择爱情还是名利？我记得你们刚刚受封为爵士，这是你这种小人物梦寐以求的荣耀吧？你想不想知道如果女王知道你们的关系，还会把这荣耀赐予你们吗？”

马克的心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拉里的手，拉里回握他一下，微笑着对巴特勒说：“怎么，您想做什么吗？”

“我只是好奇，真的，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想看看人们面对现实的时候会怎么样。”巴特勒一手支着自己的下巴，目光中闪动着令人心惊的诡异光芒。

“这世界很大，想必您也知道，不只有英国这一个国家，也不只有英伦三岛这小小的几块陆地，只要我们喜欢，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生活，至于爵士这种荣耀的头衔，对有些人来说很重要，但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称号。”

他拉着马克的手，对他说：“瞧，得到女王的恩赐是对我们英勇的表彰，那是我们应得的奖赏，但那能证明什么呢？没有那个头衔，我们就不勇敢了吗？我们就不出色了吗？不，那根本没有关系，我们还是自己，完全没有变，是不是？所以，如果这位先生去告发我们，那我们就来看看事情的发展，第一种情况：女王是英明的，她会继续信任我们，那我们担心什么？第二种情况，女王发怒了，收回成命，甚至把我们赶出英国，那又能怎么样？我们不是正好可以脱离军队，自由自在地去周游世界了吗？”

马克露出笑容，他最欣赏的就是拉里这一点，不管多大的困难落到他面前，似乎都变得简单化了。

“你想的太简单了吧？你们的名誉怎么办？你们有钱吗？没有钱，没有名誉，你们怎么在这世界上生活下去？”巴特勒好心地提醒他。

“啊，名誉？名誉是靠人的品德和言行树立起来的，难道别人说我们不好，我们就真的不好吗？大家都是长着眼睛的，虽然我们的爱情跟别人有点不一样，但我相信我们会得到理解和祝福，再说了，如果他们不喜欢，我们也不用特别放在心上，因为，说到底我们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名誉、为别人而活。”他灿烂地露齿一笑，又说：“至于钱，我们不会缺少的，因为我们都有能力和智慧，金币总是会流向勤劳的人手中，是不是？至于钱够不够用，那就看人对待钱的态度了，对我来说，只要能吃饱饭，世界就无比美好，所以我从来不缺钱，因为我的要求不高。”

巴特勒兴致勃勃地听着他的话，又说：“你简化了一切问题，拉里，你低估了人心和世态的变化，当你们真正面对那些困难的时候，你还能如此乐观吗？当你们失去了女王的欢心、当所有人对你们指指点点、当你们穷困潦倒的时候，你还能坚持那所谓的爱情吗？要诚实，年轻人，人往往由于无知而勇敢，可当你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吗？”

“当然，我笑得出来，因为我相信自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拉里转头看着马克，绽开他明朗如阳光的笑容，问：“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马克冷静地说：“我对你的了解不是一天，也不是一年，何况你这个人根本没有深度可言。”

拉里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说：“那就好办了，如果实在没有地方肯收留我们，我们就做强盗去，哈，我从小最敬仰的就是侠盗罗宾！天哪，真盼望女王把我们解职，这样我就可以一偿宿愿了！”

“我跟你在一起。”马克平静地说。

*49*

巴特勒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去做强盗！利安，你疯了吗？你的乔治能同意你这样做？”

“他不会同意的。”马克淡淡地说：“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去做强盗，但我们会在一起，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拉里惊喜地抱住马克叫：“天哪！你终于肯这么说了！”他转头望着巴特勒，满怀感激地说：“谢谢您，巴特勒先生，虽然您确实是魔鬼，但现在您帮了我一个忙，要知道我等他这句话可是等了五年了！”

巴特勒咬紧了牙齿，脸色发青，冷冷地说：“你不用谢我，我怀疑你们究竟能相爱多久，人的心是最不稳定的，比大西洋的天气还变化无常！”他冷酷地说：“你们从前都曾经爱过别人，今后也未必不会再爱上别人，一旦你们中的一个人变心了，那现在信誓旦旦的爱情，不就太可笑了吗？”

拉里耸了耸肩，微笑着说：“人的感情总是跟着时间变化的，从前我爱过别人，因为那时我还没有遇到马克，今后我会不会爱上别人，那可是没准的事……”看到马克的眼里猛然冒出凶光，他急忙改口：“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巴特勒嘲笑地瞧着他，拉里忽然笑了，大声说：“不管将来怎么样，我现在深深爱着马克，我们都感觉到幸福，爱情是阳光，是人生的希望，没有爱情的人，就像不长草的荒原，没有生命的气息。”他握着马克的手，认真地说：“我们要相信爱情，享受爱情，我们有这个权利，也有这种能力，即使将来我死了——别打断我，马克，你知道的，战场上没有常胜的将军，我们不能保证永远不出意外，但你要答应我，绝不能对爱失去信心，当你遇到另一个值得你爱的人，你要去爱他，你要像相信你的上帝一样相信爱情，因为，它能使你幸福。”

马克深深地凝视着他，良久，缓缓点头，微笑着说：“我相信。”

“相信爱情？”

“相信爱情。”马克低声地说：“因为我确实感觉到了幸福。”他的笑容无比纯净，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曾经的怀疑、犹豫、畏缩，都已经烟消云散，现在，他坚定地相信爱情，就像他以前爱着乔治那样，用全部的热情爱着面前的这个人。

“你会一直爱我，不论贫穷还是富贵？”拉里望着他的眼睛，温柔地问。

“是的，我会。”马克微笑着回答。

“你会一直爱我，不论生病还是健康？”

“是的，我会。”

“你会一直爱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

“是的，我会。”

“好，那我以上帝的名义宣布，我们结婚了。”拉里说完，抓起马克的手，把一枚银灰色的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马克惊呆了，愣愣地望着手上闪着微光的那个金属小圈，眨了眨眼睛才发现，竟然是弹壳做的。

“我亲手做的，怎么样？用的是在克劳修斯战役上缴获的战利品。”拉里得意洋洋地说，晃晃自己的手，另一枚完全相同的戒指已经戴在那里了。

马克的眼睛有点发涩，克劳修斯战役，那一次拉里为了救他险些送命，养了两个月的伤才能下地，那期间他似乎总在床上忙着做什么小东西，而马克一进来他就藏起来了，没想到竟然是做了这两只戒指……

拉里心满意足地握住马克的手，他终于把戒指套在马克手上了，天知道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两年！

“我们结婚了，瞧，牧师该问的话我都问了，你也按规定回答了，我们是在教堂里，在上帝的面前互相承认，而且，我们还有证婚人呢！”他笑逐颜开地望了望巴特勒，快活地说：“巴特勒先生，我们很荣得到您的见证，想必您也是头一次成为别人的证婚人吧？感觉怎么样？”

巴特勒觉得这件事太荒谬了，他很想大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对面那两个人幸福地相视而笑，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觉得喉咙干燥，怒火冲天，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抬头看着那个已经完全沉浸在黑暗中的十字架，突然想起若干年前，他自己也曾在一间教堂里，把亲手买来的戒指戴在另一个人手上，那时他还是一个稚嫩的少年，而那个人……那个人……他猛然暴喝一声，拔出了剑，拉里一直警惕着他的动作，一把推开马克，抽剑与巴特勒对恃。

马克冷静地站在一旁，右手紧紧压住剑柄，他并不害怕，奇怪的是他对巴特勒多年的畏惧竟然一点都不剩了，他现在只是冷静地把他当做一个敌人。

是的，一个普通的对手，他只是一个心怀恶意的对手而已，他不是魔鬼，更不是上帝的代言人，他只是，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可怜人。

巴特勒和拉里同时出了剑，冰冷的剑光在越来越暗的教堂里纵横飞舞，他们像两头嗜血的猎豹，凶猛地向对方进攻，马克随着他们的动作移动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三个人渐渐离开了局促的教堂，在空旷的草地上较量。

巴特勒的剑术一点都没荒废，而拉里多年的战斗经验也不是轻易得来的，他们势均力敌，马克沉着地旁观着，并没有插手的意思，但当拉里的左脚突然陷入一个鼠穴而失去平衡时，他果断地出剑挡住了巴特勒的进攻。

拉里缓过一口气，把脚从鼠洞里拔出来，又加入战团，马克皱了皱眉，说：“你下去，我们要公平决斗。”

“哈，我们用不着公平，报仇雪恨最重要，他欺负你的时候讲过公平么？”拉里一句话成功地使马克激起愤慨，放弃了退后的决定，两人同时向巴特勒进攻。

巴特勒冷笑一声，加紧攻势，但他的情况不容乐观，马克和拉里跟他单打独斗也许还略逊一筹，但两人联手立即就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认输吧！巴特勒先生，您马上就支持不住了！”拉里不断大呼小叫，兴高采烈地扰乱巴特勒的情绪，也许他并不想杀这个人，但狠狠给他几剑，让他躺上半年，倒是很惬意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