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
“严肃的表情出现在射箭场上就很够了。”
御木说着露出略带悲哀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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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见步开始接触射箭是在国中二年级的时候。
在暑期夏令营安排的优育活动中,他第一次接触了弓。当时接受指导的有二十个人左右,体格瘦小又缺乏臂力的
阿步根本拉不开那张弓。
也因此,搭在弓上箭每一次都无力地掉在地上,更别说是射向箭靶了。这对以往活用自己娇小的身体和和敏捷度
,在各个运动项目中都成绩斐然的阿步而言,不啻是破天荒的屈辱。
回家之后,他去找了一个教导射箭的社团。家人了解他好胜却容易见异思迁的个性,认定阿步只有三分钟热度而
提出反对,可他一点也不死心。放弃了在学校参加的田径队,他开始热衷于射箭。
没多久,阿步便以“天才射手”的称号扬名国内。高中一年级参加的校际比赛中,他以黑马之姿打破高中纪录夺
下优胜。
之后,他年年刷新纪录连续赢得三年冠军。在三年级参加的个人赛中更创下新的全国纪录,至今没有人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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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执着了吗……?”
来回搅动送来的咖啡,阿步瞄着御木。御木是射箭队的学长,正确来说,他是体育会射箭队的领队兼选手,也曾
是个人赛全国纪录保持人,只可惜他的纪录在两年后被阿步打破了。现在的他认为研究远比实际参与竞技有趣的
多,因此很少参加比赛,而将全副心力灌注在栽培后进上。
“没错,太执着了。”
依旧把阿步的脑袋当成玩具的御木心平气和地说:
“我们练习射箭不是为了义务或其他目的,只是纯粹因为喜欢,对不对?如果不想练下去了,随时都可以停手。
你不用想得太严重。”
“我又没说不想练!”
“你又来了。”
御木摘下眼镜,用镜架指指阿步忿忿不平的表情。
“你就是这么爱逞强。首先,你得坦然去面对一件事。”
“坦然面对……一件事?”
御木留着过肩的长发,用缎带把乌亮的头发随意扎住是他一贯的特色。将眼镜收进口袋,一面重新系紧滑落的发
丝一面说:
“对现在的你来说,想逃避射箭比想射箭这个欲望要来得强烈。”
“可是,学长……!”
阿步的眼神不安地游移,露出泫然饮泣的表情望着莫测高深的学长。
“我明白庄司想说什么。那件事发生至今……也将近一年了。”
“是啊!”
御木平静地说:
“只有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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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箭笔直射向箭靶比想像中来得困难。初学者经常把箭搭反,以至于箭头射向始料未及的方向,也因此站在练
习场上的时候必须步步为营。
弓箭过去是武器的一种。会飞的道具拥有极度的杀伤力,而在室外射箭比赛中,男子最高射程远达九十公尺。射
箭用的弓有着如此大杀伤威力,如果射向人类的话……。
绝不能发生的意外--那就是“流箭事故”。
****
“好热……”
即使是五月晴,阳光也不该毒到如此离谱的地步。阿步叹着气擦掉额头的汗水。蔚蓝的晴空一点也不清爽,只让
人感到仲夏的酷热,才不过五月中旬,今天的最高温已经超过三十度。
“哇咧……这算哪门子的春天啊……”
铺着草坪的射箭队练习场下容易散热,加上草丛为燠热的暑气推波助澜,让人都快窒息了。望了一眼发射线又别
过脸去,他往后退了几步坐在堆放许多毛巾跟杂物的长椅上。
阿步放下弓拿毛巾擦拭左掌,顺便把脖子上的汗水擦干。天气一热他的手掌就会冒汗。对阿步来说,握弓的左手
非常重要,一旦这里被汗水浸滑,射出动的箭就可能偏离瞄准的轨道而酿生意外事故。
“今年技术生疏的队员真不少。”
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阿步回过头去。站在眼前的是队长御木。总是随意一扎的长发紧紧地绑在脖子后面。照理
说,身为研究生的他早该卸下社团的营运工作了,但顶尖射手的实力和深获爱戴的品格,使得他至今仍挂着队长
的头衔。
虽然说繁琐的团务令人头痛,然而笑容始终没有从他温和的脸上消失过。
“我不知道以前的情况如何,所以……”
今年刚进这所大学加入射箭队的阿步不明白御木话中的含意。他笑了一笑,坐在阿步身旁。
“如果是同好会的话,初学者或许比较多,不过新队员的比例以初学者或初级者居多这种情形,应该很少出现在
我们这些体育系社团里。”
“原来如此……”
“你和庄司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阿步默不作声地细心擦拭弓上的汗水。
在阿步这个天才射手称号的背后,经常有庄司光的名字存在。
与阿步同年的庄司也是射箭选手,参加比赛时他总是站在阿步旁边的表彰台上,不过在团体赛中,他站在表彰台
中央位置的比率却偏多。
也就是说,他们俩是对手。在这所执大学射箭界牛耳的西都学院里,两人则理所当然地成了共进退的伙伴。
“老实讲,我多少抱了点期待。”
阿步无所谓地摊摊手。
“不过,学校的射箭队顶多也就是如此吧!”
“这话真毒啊!”
阿步傲慢的发言换来御木的轻笑。
阿步总觉得除了笑容之外,他似乎没见过学长其他的表情。他不认为一味地卖笑讨好可以把这么大的社团带好,
但不可思议的是,就算不大声喝斥,队员们也对他言听计从。这是否该归功于他做人成功呢?
“你的确有天才的素质。”
“啥?”
拼命叫热也不是办法。阿步放下毛巾站了起来。反正,他只要一站上发射线,就会忘掉满头大汗和蒸腾的暑气。
阿步的专注力可是非比寻常的。
“我才不是什么天才。”
他心念一动从背包中取出缎带系在额头上。额前过长的浏海相当烦人,但撇开这点不谈,他的发又直又柔,是女
孩子们梦寐以求的发质。不知是否因为经常从事射箭这种户外运动的关系,漆亮的黑发绝大部分都褪成了褐色。
大概是长期曝晒在太阳底下才使得发色起了变化吧!
“如果我是天才,就用不着一天到晚埋头苦练了。”
“你错了。”
御木也站了起来。
“你磨练是肉体而非精神,身体如果不活动当然会逐渐生锈。我所说的是心理上的层次。你是那种一旦站在发射
线上,就会立刻变得浑然忘我的类型吧?变得一心一意只想射中眼前的靶心……”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可是,庄司跟我就不一样了,我们心里都在忙着整理思绪,而且是从站上发射线之前就开始……或许该说是从
比赛的前一天就开始吧!我们必须尽力调整自己,好不容易才能站在箭靶的前方。”
前面的小组射完了,每人各自把弓立在弓架上,跑去把箭撤回来。先将射在靶上的箭拔起来,再去寻找没有射中
的箭。
“你跨越了这段过程,直接把自己导入最佳状态,不是吗?射箭是一种考验精神的运动,所以我认为你的才能是
属于天才级的。”
前面的小组把箭撤完了。清点完从箭靶附近回来的人数后,御木拿起戴在胸前的哨子吹了两下短音。练习时的射
击全靠哨音的指挥来进行,这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在御木的哨音下,包含阿步在内的四人小组走向了发射线。
哔!这次响起的是一声短音,提醒他们进入射击动作。
两脚张开至肩同宽,深呼吸让全身放松,调整弓弦,从箭匣抽出箭来,轻松地进入搭箭动作。把箭搭在弓上,抬
起头来。举起弓维持固定位置,视线集中在靶心上。肩膀保持水平地拉弓,接着……张满弓。至此,射手停下动
作,瞄准标靶,鼓动体内的士气。阿步最喜欢这一刻了。紧张感绷到最高点,脑海中一片清明。
“……!”
箭飞了出去。拉弓的一手轻轻退到颈后。与其用雷霆万钧来形容这整体的姿势,倒不如用一气呵成来赞赏它的优
雅。呼出一口气解除射箭后的余势,进入下一个射击动作。竞技赛以两分三十秒为一个单位,一单位三射,练习
的时候则以六射为一个单位。阿步再次做好准备,搭上下一根箭。
****
哨音响了三次,代表射击完毕进行拔箭的工作。射手纷纷把弓立在弓架上走近箭靶。
“情况怎样?”
阿步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回答御木的询问。
“如果我是个天才,就不必考虑情况好不好的问题了。”
“你的嘴还是这么刁钻。”
庄司一旁插嘴。精神抖擞的小平头和精壮魁梧的体格,活脱脱是个标准的运动健将。
“怎么可以用这个口气跟学长说话?”
“没关系啦!”
御木检视着箭射中的角度和强度不以为意地说:
“在体育的世界里,实力派的人有大声说话的特权。”
就快接近黄昏了,太阳却不知为何依然高挂天空,投射毒辣的光芒。
“话说回来……真是热死人了……”
阿步解开POLO衫的钮扣朝胸口来回煽风。
“注意力都不能集中……”
“你在干什么!”
耳边冷不防响起严厉的斥责声。
“咦?”
从没听过御木这么凶的口气。
“学长……!”
他匆匆回过头去。光的洪流淹没了他的视野,把网膜燃成一片银白。
“……!”
伴随着剧烈的冲击,光刺中了他。他的身体往后飞去,跌落地面。
“阿步!”
“成见?”
“奇怪……?”
好蓝……万里无云的晴空。一望无际的晴空。
“为什么……我会望着天空呢……”
好热……好热,像要烧起来一样热。
“我……”
眼睑缓缓合上。突然觉得好困啊!
“阿步……!”
别叫我,让我睡一下。
让我睡一下……。
西都学院大学射箭队有史以来第一桩流箭事故掀起了万丈波澜。
练习时必须严守哨音指示是射箭的常识,初学者的队员没有充分理解这个原则而引发了这场意外。
当时阿步他们站在箭靶旁边拔箭,有一名初学者却在管理练习的御木没有吹哨的情况下,擅自进入射击动作。
“反正也射不中。”
这个天真的想法招来了大祸。不顾御木的制止而射出的箭笔直地飞向阿步,刺进了他的左胸。肋骨骨折、大胸肌
损伤、外伤性气胸……痊愈需费时三个月的重伤……这就是医生给阿步的诊断。
意外发生后,御木宣布正式引退,再也不想射箭。他的理由是希望全心指导后进,不希望自己既射箭又兼管理。
御木退出后的大学校际比赛,西都学院遭受史无前例的大惨败。在连续夺得十年优胜的团体赛中,大爆冷门地只
拿到第五名,个人赛更是无人登上表彰台。不只御木,被誉为了远远超越高中水准的庄司也陷入无可救药的低潮
。
之后--
意外发生后三个月,甚至半年,西都学院的射箭队依旧欲振乏力。
那是因为成见步……这个受过重伤的天才箭手即使伤势痊愈了,仍没有勇气回到射箭场。
****
“就算抓破脑袋,我也不敢说自己了解你的心情,也不打算这么说。”
御木语重心长地说。
“总之,你还是放轻松一点的好。”
射手结实而独特的手指抚向阿步眉间的皱纹。
“人生可是很漫长的呢!”
第三章
“啊,天哪……”
人群熙来攘往的十字路口设置了大型电视墙,出现在镜头上的是红透半边天的男偶像二人组。周围的女孩子个个
停下脚步,两手抱胸发出欣喜的惊叹。
“你看……!”
“这是单曲的MTV吧!”
“咦?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过?”
“好痛!”
站在路上发愣的阿步被一群精力旺盛的女孩子撞来挤去,差点不成人形。
“搞什么飞机啊!”
他轻啐了一口,闪到人行道的一旁拍拍肩膀。
阿步在闹区游荡始于今年年初。花了三个月治好伤势后,他无心返回社团活动,无处打发时间的结果,大致上只
有一条路可走。
“要上哪去呢……”
然而,阿步多出来的是上完课到晚上这段不上不下的时间带。大学的朋友都已经有自己的固定活动了,交情比较
好的社团伙伴又在练习。要是回家,恐怕会看到家人因为担心受过创伤的他而忧心忡忡的表情吧!
“现在有什么电影上演呢?”
非假日的电影院门可罗雀,是他最佳的临时避风港。只要坐在位置上,就可以填补好几个小时的空白。
“嗯……”
电视墙的MTV还在放映。看得一愣一愣的人群似乎有增无减。不知不觉间,阿步陷入了整个人贴在橱窗上的窘境。
眼前有黑压压的人墙压境,连一丁点立足之地也找不到。自己最讨厌这种人山人海的场面了。
“得想个办法脱身才行……”
正当他沿着橱窗举步维艰地移动时--
“呀啊!”
耳边蓦地爆发惊心动魄的尖叫。
“喂!你干嘛乱摸人家的屁股?”
“好痛!”
一个身强体壮的女孩子狠狠赏了他的小腹一肘。阿步当场痛得喘不过气。
“又、又不是我干的!”
“还敢狡辩!”
女孩子的大嗓门引来众人的围观。
“真是见鬼了!”
脾气火爆的阿步不甘示弱地发飙了。
“你跪下来求我,我还不干咧……!”
手腕突然被一把扯住。
“哇!”
毫无戒备的身体一下子向旁边摔了出去。
“不会吧……!”
那里是通往地下的楼梯。阿步轻盈的身体失去踏足的地面,被抛往半空中。
“啊……!”
“真看不出你这个人脾气这么冲。”
耳边响起饶富磁性的嗓音。就在同时,阿步的身体伴随着轻微的冲击被抱住了。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绿草香。
“你干……!”
整个人难堪地依偎在声音主人的怀里,阿步怒目而视。
“咦……”
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白皙端整的脸庞,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