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就会见面了。
很奇妙的感觉充斥著他的胸口,胀得满满、满满。
为人父亲的骄傲。
手掌覆在上头好一会儿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小心地移下拔拓无弱躺在他胸前的上半身,放轻动作离开龙床,压紧被褥。
还有许多政务等著他去处理,搁了将近一个月的奏摺也还未批阅。皇甫聿一回宫内便马不停蹄地来到华生殿,非
得见到拔拓无弱身体无恙後,才能安心地去处理他分内的事。
在他熟睡的面容上多停顿几秒後,皇甫聿才移开视线,提起脚步离开。
52
拔拓无弱睡得并不安稳。
隐约间,外头脚步声过於纷杂,扰得他不得安宁。
再一次杂乱的步伐声响起後,拔拓无弱挣开有些惺忪的眼睛。
房内无人。
别说皇甫聿不知何时离开,连平常待在一旁的柳儿也不见踪影。
“柳儿──柳儿──”
连续唤了许多声,仍不见她的答覆,他起身离开床,左脚仍是些微的麻痹,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木桌前。
外头的天空是亮著,这表示已经是隔天了。
皇甫聿肯定又去忙了。
坐上椅子,稍作歇息。
没多久,房外又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
“快点、快点!护驾!刺客来袭!”
护驾?
──刺客?!
他惊吓般地跳起身,一颗心脏根本静不下来,脚步连忙往门边走去,正打算推开门时,柳儿正巧进入房内,拔拓
无弱紧张地抓著她,神情慌张地问道:“怎麽一回事?有刺客吗?外头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柳儿连忙稳住他的身体。“公子,您先冷静下来。”
冷静?他怎麽可能冷静得下来?正患有性命危险的人可是皇甫聿!
这辈子,除了亲人外,唯一能牵动他情绪波动的人只有皇甫聿一人,现在他正面临危险,他又怎麽可能能静下心
?
“柳儿你快说!”
“皇上他有若干护卫保护,没事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确实遭到刺客袭击?”
一听完话,他连忙往房门冲,却被忠心的柳儿拦住。“公子,您得待在房间,外头十分危险,柳儿不能让您出去
。”
“柳儿,你退开!”温和的脾气,这时碰上皇甫聿,也不免硬起。拔拓无弱紧绷著脸,表情严肃。
“为了公子的安危,柳儿不能退。”
见她的态度也十分强硬,拔拓无弱只好软下脾气,恳求地说服:“让我出去看一眼,只要确定他真的平安无事,
我会乖乖回来的。一眼就好……只需要瞧一眼……”
柳儿这人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见拔拓无弱这麽哀求,犹豫了许久後,道:“只有一眼,公子就别再为难奴婢。
”
“好,我保证。”
不敢稍作耽搁,心里悬著皇甫聿的安危,也没在身上再多披件衣袍掩盖肚子,推开房门,想走快些,无奈受限於
左脚的半麻痹,而只能一跛一跛前进。
行走期间,柳儿则不停地说著事情发生的经过──
今日上早朝时,几名黑衣刺客冲进殿内,一股脑地往皇甫聿袭击,然後两名蓝衣护卫们现身,快速地挡下刺客们
的攻击。据说刺客们是脱逃成功的耶律国太子聘请要来去皇甫聿的项上人头。
还有数名刺客未逮捕,不过大抵上情势已被镇压下来。
在柳儿的搀扶下,花费了一番时间才走到大殿,他身形混於大臣中,抬头,高殿上那人被御兵团团保护著,两名
蓝衫护卫则在前方和几名黑衣人挥舞长剑。
台殿下的大臣们,也被御卫兵们护著。
殿上的黑衣人最终还是敌不过鬼影及魅影两人的攻势,仅不过须臾的时间,地上已躺了好几个刺客。
看到这儿,提起的心才稍稍搁下。
似乎没事了。
拔拓无弱松了一口气。
“公子,可以回房了吧?若被皇上瞧见,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她拉了拉拔拓无弱的衣袖。
“好……”
应了声,他自己也明白不该久留,转过身体,打算离开大殿。
往殿外走了几步,侧身望了皇甫聿一眼,深深地瞅著,过了好一会儿後,才掉开目光。
蓦然,他僵住身体,眼眸张得大大!
惊慌失措推开众人。
53
往殿外走了几步,侧身望了皇甫聿一眼,深深地瞅著,过了好一会儿後,才掉开目光。
蓦然,他僵住身体,眼眸张得大大!
移动脚步,他朝著殿前快速奔去,冲破御兵的层层戒护,原先有些麻痹的左脚似乎好了。
心脏无法自制地跳著,没有规律,忽快忽慢。
“皇甫聿──”
猛然扑上皇甫聿,紧紧地抱住他,而後用力一推──
皇甫聿跌坐在地,不悦感升起,他抬起下颚,朝著拔拓无弱怒吼:“你干什麽──”
停住,他瞠目!
眼前的人唇角渗下血丝。
“……拔拓无弱?”
“碰!”
拔拓无弱跪坐在地上。
“你怎麽了?”皇甫聿抱住他,猝然发觉他的背後刺进一把利刃。“刀?!怎麽会有刀?”
“在……在……梁柱……”
梁柱?
他抬头一瞧,却没发现什麽。“鬼影、魅影!”
蓝衫男子领命,朝殿外飞纵离去。
“你没事吧?快点宣太医……太医快──太医──” 他发狂似地大吼,抱紧怀中的人,双手不停地发抖。
“不……不用了……”
虚弱的声音在皇甫聿胸前发出,皇甫聿低头,怀中的人面容苍白,血色尽失。
“你在说什麽傻话,都伤成这样……怎麽可以不看太医?”
“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那刀上……沾有毒物……救不活的……”
突然间,拔拓无弱浅浅地露出笑容。
“没关系……我已经很满足了,皇甫聿……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我我说……为了你,就算要我死掉,我
……我也愿意……”
“别说了、别再说了。”收紧力道,胸口作痛。
他微笑,“能遇见你……真好……”
“别再说了!”
“因为你……让我有了爱人的感觉,虽然有时候很痛苦……虽然有时候心会很疼……虽然……有时候眼泪会不自
觉的留下……但是……我真的很开心,很满足……”
耳边听著他微弱的呢喃声,皇甫聿眸中湿热,鼻腔也泛酸著。
“这三年我没有白活,有你陪伴的日子……比以往的十八年都还要充实……”
“朕会救活你的,别说这些话,朕一定让你脱离险境的……”
拔拓无弱显然没将他的话听入,迳自地又继续说:“你瞧……我现在没有哭喔……我很坚强对吧?你说过……等
我坚强的那一天,你会给我想要的东西……我现在,不想要你的爱,我要你活的好好的……活得……好好的……
”
思绪渐渐飘远,他强打起精神,“等我死後……我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守著你……保……保护著……你……”
他缓缓闭上眼。
见他这模样,皇甫聿惊吓著,连连摇晃他的身子。
“拔拓无弱?拔拓无弱?”
“太医──太医到底到了没?”他怒瞪著殿下发神的大臣,吼道:“你们这群饭桶!还发什麽呆!还快去叫太医
!”
抱紧他,脸颊靠上他的额头,皇甫聿拼命地摇头。
不会的、拔拓无弱不会死的……
不知名的物体攒紧他的心口,窒息。
头一次,皇甫聿感到不安。
头一次,皇甫聿有了无助。
头一次,皇甫聿面临心慌。
闭上眼,悬在眼里的泪水,悄悄滑落。
这家伙一贯的笑容在脑海中浮现,还有他从前说过的话──
'牺牲这麽多,不过是爲了要待在我身边,你觉得这样値得吗?'
'値得啊!为了你,就算要我死掉,我也愿意。'
'自从你把我带出玄武国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全部,此生,我只为你而活。'
──此生,我只为你而活,只为你而活。
不准死!
朕不准你死!
拔拓无弱,你若真死了,朕不会原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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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体和孩子,只能择一。”诊断过後,太医说。
“救大人!”
“若救母体,他依然不会活下来,因为体内毒素已蔓延至四肢、全身各处,无药可解。若牺牲母体救肚里的孩子
,孩子可存活。”
“……让朕再考虑……”
“皇上,不可再考虑下去,母体的生命力慢慢流失,若不及时下决定,孩子有可能会胎死腹中。”
胎死腹中、胎死腹中……
耳边响起了曾经他和拔拓无弱的对话。
'你到底是什麽时候──喜欢上我的?“
拔拓无弱纳纳地笑了笑,'我也不清楚,刚见到你的第一眼,只觉得你很美,可是相处愈久,慢慢地受你吸引,眼
光不得不追随著你,然後每天每天脑子里都是你。来到炎夷国後,因见不到你,这想念加剧,等到自己回神时,
才发现早已不可自拔地爱上你,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成天埋首於炼药里,我想要你的孩子,想生一个和你长得
一模一样的宝宝。'
'皇甫聿,你希望宝宝是男还是女?'
'我希望是男生,跟你一样,有著浓浓的眉毛、明亮有神的黑眸,最好生得跟你是同一个样子……'
生下孩子是他的梦想,宁可牺牲生命不喝汤药,也要将孩子生下。
拔拓无弱想要一个,有著他和他血缘关系的宝宝。
他想要、他想要、他想要……
宝宝,是拔拓无弱的梦想。
捏拳,坚硬指甲都印入掌腹中,皇甫聿咬牙,道──
“朕,选择孩子!”
孩子生下来了。
拔拓无弱用最後一丝力气将孩子产下。
是名男婴。
嚎啕大哭的宝宝,看起来健康十足。
自从生产完後,拔拓无弱陷入昏迷,不论他怎麽唤,他都未醒过来。
背後的伤口已作处理,包扎完毕,只是毒素已经渗进体内,加快他的死亡时间。
他躺在床上,生命正一点一滴地流逝。
而皇甫聿却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眼睁睁地看著他一步步迈入死亡。
皇甫聿真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放柔声音,皇甫聿的掌摸上眼前正闭著眼的人,“拔拓无弱,你说,孩子该取什麽名字呢?”
抬起他的手,左手指尖泛黑,用脸颊磨蹭著他的手掌,“病情有了徵兆,为什麽不告诉朕呢?为什麽……总是要
隐瞒朕?”
“有时候,真痛恨你的善良……”
他闭眼,强忍心里的怆働。
“都是你……害朕也跟著软弱了。”
“你说,你想要朕的爱……恭喜你,你终於如愿以偿,朕爱上你了,可是你却要离开朕……真是狡猾。”
爬上床,将虚软的身体带入怀内,“快点醒来……朕命令你马上醒过来,然後就跟往常一样,笑著对朕说'没事'
。”
他是皇帝,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皇帝可以主宰生死,皇帝可以满足所有人的欲望……
皇帝──皇帝──
皇帝是这世上最可悲的身分了。就算是皇帝那又如何?皇帝仍然无能为力,想救活一个人,根本是痴人说梦。
什麽权势、什麽地位、什麽江山,他都不要。
不要了,全都不要了!
他只要、只要……拔拓无弱活过来。
陪在他身边,天天牵著他的手,天天和他到外头散步,然後,在他耳边说著爱语,说他永远爱他,永远也不分离
。
收紧力道,悲怆著,泪水再也无法自制地落下。
“啊啊──拔拓无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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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拓无弱陷入昏迷,皇甫聿成天沉浸於悲伤中,连早朝也不再上,政务更是扔於一旁。
他的荒废,全朝大臣都知情。
劝戒,更是少不了的。
只是,每当大臣进宫劝戒,全被皇甫聿赶出宫里。
他听不进去那些狗屁道理。
他不是皇帝!
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同样拥有悲伤、拥有爱人的权利。
那些奏章、那些政务,他都不想管了。
他要陪著拔拓无弱,陪他走完最後路程,他不是孤独一个人,他还有他。
几日未正常进食,皇甫聿的脸颊消瘦,精神看起来萎靡不济。
房门被一股力道推开,一名蓝衫青年走进。
“皇上……”
目光没有离开拔拓无弱,皇甫聿冷淡地道:“连你也要来向朕说道理吗?”
“不,不是,皇上……那个──”魅影低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麽?”
“属下……认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拔拓公子。”
闻言,皇甫聿并没有做出任何激动神情,冷冷淡淡,“魅影,你别开朕玩笑了。这些日子,朕从民间请了无数个
大夫为无弱看诊……每个大夫都说他这病是治不好的……”
魅影往前走了几步,“不,拔拓公子的性命是有救的!这世上……只有'那个人'能救拔拓公子。”
魅影的坚决语气,引起了皇甫聿的注意。
沉默了会儿,他回头,“你所指的那个人──是谁?”
抬起头,魅影迎上皇甫聿的视线,头一次正面和他对视,“那人是名神医,隐居於深山之中,所以还是请皇上亲
自上山和他会面。只有这样,拔拓公子才有救命的机会。”
古木高耸,直入天际。
在魅影的带领下,皇甫聿不敢稍作担搁,一路跟随在魅影後头。
翻越了崇山峻岭,没有休息、没有停滞,最後,花了将近一日的时间,费尽千辛万苦,他们才来到山林深处。
皇甫聿停伫於矮舍前。“他真的能救拔拓无弱?”
“请皇上放心,依他的医术,肯定能让拔拓公子脱离险境。”
因魅影话里的肯定,使得皇甫聿信心大增,忐忑不安渐缓。
抬起脚步,朝矮舍迈进。
魅影则停留於原地,踟蹰不前。
迳自往前走的皇甫聿也未注意到魅影的异样,停於紧闭的木门前,敲了几下。“有人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