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毕竟无法再漠视我所受的折磨,终于现身了啊。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如果死亡能够让我摆脱这梦魇一
般的人生,那死亡就是我最好的解脱。
32 重生
身体永无休止地朝下面坠去,应该就是坠入地狱的过程吧。满目的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光亮,如同我比身体更早死
去的内心。
再没有任何留恋了,既然是叶昀和郁轩亲手将我推入了地狱之中,我还有什么力气可以爬出去呢?如果还有轮回,
就让我来世做一块石头,无知无觉,无心无情。
“泓,泓,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泓,你要我怎样做才能赎回我对你的伤害……”
“泓,你不能死,很快,很快我们就能自由了 ……”
是谁?是谁在叫我?不断朝黑暗的深处下坠的过程中,我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呼唤,那么微弱不清,仿佛从天边
传来。然而,这声音却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我眼前无边的黑暗渐渐透出了一丝光亮,我伸手抓住这一丝光亮,奋力
想从黑暗的沼泽中爬出去。
然而我终究是没有一丝力气了,眼前的光亮也慢慢黯淡下去,黑暗的天幕如同铁锅直扣下来,冰冷得如同叶昀的神
情、叶昀的目光、叶昀的语气……心脏蓦地如裂开一般剧痛,我放弃了挣脱出黑暗的努力——真是可笑啊,我怎么
能奢望从泥沼中爬上天宇?
我这样的人,还是安静地陷入没顶的沼泽,让地狱的圈禁隔绝所有人世的悲哀吧。
已经不知道我在地狱中沉陷了多久,或许是一百年、一千年,又或许只是一天、一个时辰,身体已经轻飘得如同一
根羽毛,没有了肉体的伤痛,可是灵魂里的伤却依然不肯隐去。或许正是因为丢不下这一点悲哀和怨愤,我才无法
获得转世的机会吧,只能永远地漂流在这没有归依的虚空中。
“沈泓,沈泓,你醒了吗?你睁眼看看我啊……”这又是谁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微微睁开一丝眼眸,立刻被利
箭一般的光线刺痛,连忙闭紧眼睛,沉溺到让我无比恐惧却又苟且藏身的黑暗中去。
“真的醒过一次吗,看来碧莲丹果真有起死回生之能。”一个圆润的声音钻入了我的世界,悦耳得如同天籁一般。
我终于鼓足勇气睁开眼,渐渐看清了面前一个俊逸的身影——看来我是到了天庭吧,否则怎么会看到这样神仙姿容
的人?
“沈将军,你认出我了吗?我是嘉木。”神仙一般的人物微笑着对我说,“你昏迷一年多了,若不是郁轩日日夜夜
守着你,就算今日得到碧莲丹也为时已晚。”
嘉木?郁轩?我昏迷一年多了?我茫然地看着面前表情各异的众人,吃力地皱起了眉头。昏迷之前的情景如同画卷
一般慢慢展开,我蓦地呼吸急促,闭紧了双眼,泪水渐渐泛起,聚集着从紧闭的眼缝中滚落。为什么要把我拉回来
,让我再面对那些无法承受的伤害?
“昀弟……不,沈泓……你别难过,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郁轩的声音蓦地哽咽起来,“我该死,我居
然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这一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只要你能醒过来,杀我剐我我都没有怨言……”
“郁轩,不要这样说了。”嘉木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郁轩的肩头,转向我道,“那天郁轩拼了命把你救回来,你全
身都是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若不是这一年来他每天给你输入内力,恐怕你也撑不到现在……沈将军,你就原
谅他可好?”
“我哪里配他原谅?”郁轩蓦地转开头,用手指抹去眼泪,“他拼着命救了我,我还那样对他,我简直不是人!嘉
木公子,你不必为我说话,也不必为我领功。我心里知道,若不是你与定王爷四处搜寻珍贵药材,我那点微薄功力
哪里救得了人——只够一掌把自己打死!”
郁轩眼角的泪水映照到了我眼中,我一时只觉心头温暖,却又大是不安,吃力地朝他伸出手去,说出了一年多来第
一句话:“是……我……对不起……”
“你不要这样说,我全都知道了!你居然这么苦……”郁轩一把抓住我的手,七尺昂藏的青年居然将脸埋在我手中
,像孩子一般大声哭泣起来。
我的泪水也默默地从脸颊滑落,看着他的头因为抽泣而微微晃动,那上面几根刺目的白发让我一阵心痛:“你的…
…头发……我……不值得……”
“我的头发?”郁轩有些奇怪,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一般,眼圈更红了。他伸手拈起我散落在枕上的一绺头发递到我
眼前,哽咽着说:“还说我,你看看自己。”
我垂下眼,看见那一绺头发中竟然有三分之一是银白色,耳边听见郁轩说道:“你昏迷了这么久,却一直未曾释然
过。我日日夜夜地守着你,开始的时候你不时还会呕血,后来用尽了珍药,内外伤倒是慢慢好了,眉头却依然皱得
紧紧的,再后来……头发就慢慢地白了……你不知道,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头发一根根变白,心里真像一把把刀子
在戳一样……”
“郁轩,别说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以后有的是机会……”嘉木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强笑着安慰郁轩,又向我
笑道:“大夫吩咐了,服过碧莲丹后还是要再静养一段时间,你好好睡会儿吧。”
我点了点头,却没有闭上眼睛。目光缓缓地扫过屋内的人,神色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嘉木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故意走在众人之后,临到门口又转头看我,正对上我怔怔睁大的眼睛。
“嘉……木……公子……”我轻轻地唤他。
“你想问叶昀,是么?”嘉木叹了口气,走回来,“他知道你醒了,就一直独自躲在房里哭,却不敢过来……你想
要见他么?”
我苦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见他……何益……”
“不,你错怪他了!”嘉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蓦地见到我惨白的神色,便不再多加解释:“好好睡一觉,养好
精神我再慢慢跟你解释。不过我现在还是要说,他做的一切都有他的苦衷,如今这救你的碧莲丹也是他立了大功向
皇上求来的。”
“他如今……已是……做官了吧……”我淡淡地问道。
嘉木这回没有听出我的悲伤语气,点头随口道:“是啊,他一篇弹劾安王蕴炎的奏章震惊朝野,皇上封了他做御史
,并将安王发往大理寺审理,判了削爵流放。”
蕴炎被削爵流放的消息并没有让我高兴起来,沉沉地闭上眼,我嗯了几声,疲倦地陷入了沉睡。叶昀,如今你一举
成名,飞黄腾达,应该实现你的青云之志了吧。那么,你又何必,求来碧莲丹救我的性命,就让我在昏睡中慢慢死
去,再不会有人提醒你伤痛的过往,岂不是更好?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感觉精神已好了很多,已经能自己喝上一小碗粥,也不必让郁轩再为我灌输内力。周围人都为我
的好转欣喜不已,我也能打起精神听郁轩兴致勃勃地跟我描述蕴炎被大理寺判处流放北荒时的狼狈模样。
“不过他那个时候的表情,还是没有在朝堂上看见叶昀亲自出面弹劾他的时候好看呢。那个时候我作为定王爷的随
从站在殿外,亲耳听到叶昀朗读他自己写的奏章——真不愧是我们南胤宰相的后代,有名的才子,那篇奏章真是写
得妙极了,不仅把蕴炎所有的恶行历历列出,还把蕴炎噎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俯首认罪。哈哈,看着
蕴炎垂头丧气地被御前侍卫拿下,我心里这个解气呀……泓弟,你怎么了?”
“他跟了蕴炎一年多,自然……对他了如指掌……”我低低地叹道,“只是这样做,未免太绝情了吧……”
“你说什么话呢?”郁轩怪异地看着我,一副我脑子糊涂了的神情,“他到安王府是做卧底的,为的是获取蕴炎的
机密情报,跟你……以前一样……哪里有什么绝不绝情的?”说到这里,又让我们联想起望胤居的事情,那是我和
郁轩之间永远难以消磨的隔阂,心情顿时黯然,两人都不再说话。
“他没有负你,你就见见他吧。”闷了一会,郁轩忽然说。
“是他不愿见我吧。”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难道还要我去求他么?”虽然此刻已经明白叶昀的用意,我却仍
然无法释怀。想着他原本那样纯净的人儿在蕴炎面前巧舌如簧、宛转承欢,我竟然感到痛心惋惜。我真是不愿意,
他变得和我一样啊!
或许,我厌恶的,本就是我自己。所以,才无法原谅他。
“你……又何必赌气……”郁轩安排我睡下,摇了摇头道,“你们,都是吃了太多苦的人,到现在没有必要再互相
伤害了……”
“我明白的,轩哥哥,谢谢你。”我向郁轩强笑了一下,“只是那个时候的场景,至今仍然像恶梦一样……我没办
法这么快就适应……”
“好吧,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郁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明天是蕴炎流放出京的日子,你要不要去看?”
“身体应该可以了吧。”我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他过去总还是于我有恩。”
33 尾声
离都北门外,枯草衰离,风沙漫卷。
我紧了紧身上的狐皮大氅,坐在烤着炭炉的马车内,等待。
“几位官差大哥,这些银子留着路上花销,我们先到那边酒铺中喝点酒御寒如何?……这个人犯,求几位行个方便
,让故旧给他饯饯行……就一会,不会耽误各位大哥的正事。”马车外,郁轩陪笑的声音传了进来,夹杂着官差们
拿班作势的推脱。
我暗暗叹了口气,让一向高傲的郁轩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真是难为他了。可惜,我现在已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
一阵冷风卷进了车厢,铁链响处,一个人已钻进了车中,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炭炉边。我微微欠了欠身:“属下见过
安王爷。”
“来见我做什么?”蕴炎此刻虽然穿着敝旧的囚服,神态却依旧傲慢,一边将戴着镣铐的冻得通红的双手伸出来烤
火,一边冷笑着说,“我可不会相信你真是来给我饯行。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
“是饯行。”我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很高兴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蕴炎蓦地抬起了头,方才一直强作镇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怒意:“你以为我就再不能从北荒回来了么?别忘了,我
可是当今皇上疼爱的亲生儿子。以为单凭贪污赈灾银子、盘剥南胤旧臣这些微薄罪名,就可以将我一辈子困在北荒
么?”
“是啊,我也很遗憾。”我仍旧微笑着说,“如果我那时醒着,一定奉劝叶昀想办法治你的死罪。”
“哈哈,如果再等半年,你们应该有这个机会。”蕴炎毫不示弱地笑了起来,“可惜啊,谁让你那时再拖不下去,
就快断气了呢?叶昀只好急着把我卖了换得碧莲丹救你的小命。他那时着急得太明显了,被我看出了端倪,就把他
关到地牢里打了个半死。可惜他什么也不说,害我还以为冤枉了他,却不知果真掉进了他的圈套!哼哼,看来我还
是心太软。”
“安王爷又骗属下了。”我不以为然地盯着他,“若他真被你关在地牢里,第二天又怎能亲自到朝堂上去弹劾你?
”
“哼,那当然是糊涂蕴成、妖精嘉木那帮人把他弄出去的了,偏偏他还不顾死活,硬要上朝,刚念完弹劾我的奏章
,就吐血昏倒在朝堂上。哼哼,我看他这种性子,肯定活不长的!我一定能活着看到你们一个个下地狱,哈哈……
”
“他的死活,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忽然烦躁起来,再不想面对蕴炎,掀开车帘朝外叫道,“轩哥哥,我们回去。
”
“等等!”蕴炎忽然急切地朝我叫道,“沈泓,你一定要想办法把我放回离都!别忘了,你父亲的把柄还握在我手
里,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父亲是为了个南胤男人自杀死的吧。”
“我不会帮你的。”我掀开车帘,看见郁轩已引着押送蕴炎的官差站在了车外,继续毫无表情地说,“你想说什么
就说什么吧,可惜没有人会相信你——况且,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值得顾虑、害怕失去的了。”
“好,沈泓,你别忘了今天的话!”蕴炎一甩袍袖,大步跨出车去,渐渐消失在北方的天际,再也未曾回头。
我靠在靠垫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虚弱地说:“轩哥哥,我要回家。”
“泓弟……”郁轩犹豫着说道,“叶昀就站在外面,你要不要见他?”
我的心突地一跳,却慢慢摇了摇头,依旧闭上了眼。郁轩也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行驶起来,听见郁轩出了车厢,我才敢睁开眼掀开车帘往后看去——天地间,只有一袭单薄的白衣立在满天风
沙之中,萧瑟得让人心酸。
回到玉兰山庄后,郁轩吩咐了仆人了几句,有事先回定王府了。我见他如今经过与嘉木和蕴成的相处,心境平和了
许多,也由衷地为他高兴。或许不久以后,他便会娶妻生子,过上以前难以奢求的平静生活。
由于过去的一年多一直在昏睡,此刻虽已到深夜,我却了无睡意,这种情形,已是多日。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
终于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
深秋的夜空清冷干净,荧蓝的天幕上点缀着皓白的星辰,让我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直想把那星辰
也吸进身体中去。暗暗地运了一下内功,这些天来日夜苦练,果然已恢复了七八成,精神不由一振。
内息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后,我忽然感觉山庄大门外有什么响动,不由心中疑惑。径直走到山庄大门后,我猛地拉开
了大门。
一个穿着白衫的人此刻正站在大门正对的影壁下,因为寒冷微微地蜷缩着身子,低沉地咳嗽着。他的面色在月光的
照耀下显出极端的苍白,眼神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显得有些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