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箫见他把酒喝了,放下心来。这药酒是楼阙吩咐专门给霍无瑕制的,霍无瑕心肺有疾,受不了凉,睡前喝些
酒能暖脏腑,里面加的药材也对这病有用。
霍无瑕酒量极好,这么一小坛陈年老酒喝下去也只是略红了脸而已,身上却已经渐渐暖了起来,五脏六腑十分熨
帖。
房间只准备了一间,李笙箫道:“你受不了寒,且睡床上。”说罢动手在地上铺了层床褥。霍无瑕柔顺地坐在床
边,垂首不语。李笙箫只当是他在介意先前的事,并未在意。
霍无瑕勉强笑道:“那就不客气了。”说罢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李笙箫见他裹得跟个蚕蛹似地缩在角落里,一副
可怜可爱的样子,伸手摸了一下露出的头顶。手下的身子一紧,却没有做声。李笙箫收回手,屈指一弹,灭了灯
火。
到了夜半,雨下得越发地大了,天地间仿佛都充斥着“唰唰”的雨声,半空一道滚雷轧至,轰然作响,仿佛能感
觉到大地震颤。李笙箫睁开眼睛撑起身子,试探道:“无瑕?”
闪电划过,屋内瞬间一亮,他便看到那人靠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没有做声,只听到粗重地喘息。李笙箫急忙起
身上床去拉他,那人靠着墙蜷地极紧,簌簌地抖着,头死死埋在膝盖间,间或能听到一两声模糊的啜泣哽咽声。
李笙箫使了力把霍无瑕从角落里拖过来,霍无瑕被拉倒在李笙箫怀里,双手扣着腿扣得死紧。李笙箫一手搂着他
,一手去掰霍无瑕的手指,嘴里轻声哄着。
霍无瑕的手指冷硬似铁,李笙箫不敢硬来,只得一边哄一边摩挲他的手指。自小九去后,他再也没有这样哄过一
个人,时光仿佛倒流了过去。李笙箫温言软语诱哄着,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亲昵和宠溺。坚定有力地拉开了霍无
瑕紧扣的双手,手掌覆在他脖子后,犹豫了一下,轻轻摩挲起来,像是安抚受惊的兔子。霍无瑕在李笙箫怀里渐
渐放松了身子,仿佛做了什么噩梦似的,不住粗喘,眼睛却瞪得大大里,里面全是茫然恐惧。饶是黑暗中,李笙
箫依然能看到他惨白不似活人的脸色,不禁皱眉,他不记得小九以前有这么怕打雷。
又一道闪电划过,刚松下的身子陡然绷紧,李笙箫见到他眼中深切的惧意和绝望,一时也被怔住,便看到霍无瑕
哆嗦着把手指塞口中,暗道不好,却来不及了,霍无瑕猛地一咬,血顿时涌了出来,顺着嘴角手腕,滴滴答答落
了淋漓满襟。
李笙箫吼道:“你疯了么。”伸手去拉他的手,他却咬得愈狠,眼里尽是仇恨快意疯狂之色,李笙箫认识霍无瑕
那么久,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小九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一面?到底有多大的惧恨才让他如此毫不留情
地伤害自己!李笙箫喘了口气,咬牙点了霍无瑕的穴。
李笙箫点上了烛火,屋子里登时亮堂起来。霍无瑕软软躺着,苍白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垂在
一旁的手,指尖血肉模糊,还在渗着血。李笙箫翻找出干净的布条和药,托起了那只受伤的手。
那不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李笙箫细细摸过,有数不清的疤痕,烫的咬的掐的,手心处还残存着好些老茧。他这
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李笙箫竟然不敢想下去。小九究竟是怎样从流放途中失踪,突然变成姑苏霍家的幺子霍无
瑕,又是怎样变成才冠当朝的霍探花,他收紧手,霍无瑕在昏迷中痛得呜咽了一声,李笙箫忙松了手,帮他上药
包扎好,又擦去那人唇角的血迹。看了窗外依旧没有止歇的雨势,翻身上了床,搂紧了霍无瑕。
卷四十二
窗外的雨势依旧没有止歇,李笙箫翻身上了床,搂紧霍无瑕。怀里的身子稍稍有些痉挛,眉头皱着,汗湿的头发
沾在脸上,睫毛一直在颤抖,即使是昏迷之中,李笙箫也明白他承受着很大的痛苦,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
紧紧搂着霍无瑕,一遍遍地轻抚安慰。
胸口慢慢地被温热的液体浸湿,间或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呓语,似乎在喊娘。李笙箫不语,只是愈发轻柔地拍着霍
无瑕的背。
时光渐行渐远,很多东西就这么被毫不留情地抛掉,李笙箫只依稀记得小九的娘亲婉夫人有很温柔的笑容,眉头
一点朱砂,宛转多情,会做很好吃的酒酿饼。有时候他会陪小九回府,婉夫人总是早早地守在门口,见到小九会
张开手臂招呼:“小九乖宝贝,让娘好好看看。”无限的温柔可亲。
只是红颜白骨,殒命流亡途中。
安抚起了效果,霍无瑕渐渐安静下来,李笙箫看看天色,虽沉沉的却依稀透了点淡薄的光,这觉是不用睡了。抬
手摸了摸那人头顶,却听到他柔软沙哑的话语:“刚才……我有没有说什么?”
李笙箫才知他已醒了,道:“没有。”
霍无瑕无力地把头靠在李笙箫胸前,没有再吱声,一夜的紧张和惊惧已让他浑身乏力,手指上的钝痛让他明白自
己又忍不住自残了。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掩饰什么,横竖都被嫌弃了,还在乎这些干什么。
他想说:“王爷,你放开我吧。”
他想说:“王爷,你别对我这么好。”
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都软弱到这样的地步了么……明明说过要放手的,也已经下定决心了,但
是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被这么悉心地照顾着,却一点推开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已经什么都没有,即使是这点
偶尔的温柔,也想紧紧抓着,哪怕只是同情的施舍,哪怕这样微不足道,原来他也放不开。
到底已经卑贱到什么地步了。
这样想着,真的很不甘心。霍无瑕哆嗦着,攥紧了李笙箫的衣襟。
李笙箫一惊,伸手抓住了他受伤的手,皱眉道:“怎么了?”
抓住衣襟的手慢慢松开了,霍无瑕埋着头颤抖道:“我疼……”是真的疼,不是手,是心里。就像是谁用力拧着
心尖上的那一点肉,整个人都哆嗦了,挠心挠肺的疼着。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我要怎么放手啊,那么久那么
久,我一直一直在想你。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娘和爹爹都死在路上,哥哥没了,只有我和惜诵相依为命。每天每天都要挨打,没有吃
的,还要……还要被……那时候你在哪里啊……
明明说过永远都不分开的,还要一起去看海,一起去大漠看星星,一起看南疆的桫椤昆仑的大雪。你明明说过的
啊,结果你都不记得了。
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些事。
只有我。
撑不下去的时候,总是会想到那些过去。靠着那些残存的记忆,一遍遍回忆,一遍遍描摹,去汲取一点点的温暖
,足够自己活下来。于是那些过往,就在一遍遍的回忆里越来越清晰,爹爹,娘,哥哥,惜诵,还有你。一个眼
神,一句玩笑,一个笑容,甚至只是味道,都变得美好温暖,都让我沉溺其中,无法忘记。
我紧紧抓着的那些东西,我那么宝贵,不舍得遗忘的东西,对你来说却连想起的价值都没有了。
情何以堪。
一瞬间,他只想到这么一个词。
却没有眼泪,不是流不出来,只是没有资格。
李笙箫没有错,时间也没有错,时间对谁都公平的,错的只是自己偏要拽着那些可怜的回忆不放。结果情何以堪
也是自己活该。
到头来,能埋怨的也只剩自己而已。
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李笙箫抓着,问道:“是手疼么?你再忍忍,我去问楼阙要些止疼药。”
霍无瑕疲倦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身边的人把自己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掖好被子,那人的温度一点
点地离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被关上。
屋子里只剩他个人了。他不敢睁眼睛。
楼阙的止疼药很有效。等霍无瑕再醒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木木的,虽不能动弹,却不觉得如何
疼痛。
外面雨已经停了,推门而出,层层碧浪漾琉璃,色浓似淡,空翠湿衣。泥土和草木的味道清新洁净,楼阙躺在竹
榻上翻着书,天水在院子里练剑。
最后一招干净利落地收了势,天水舀了瓢凉水刚喝了两口,就看到楼阙腻歪歪地撑着身子唤道:“天~水……”
那样子配上了软腻的调子,是个人都会被吓到。秦天水面无表情,把水咽了下去。楼阙不满,撅嘴,冷哼。
……
秦天水走了过去,坐下来开始擦剑。楼阙“嘿嘿“笑,扑上去,像只无尾熊缠在天水背上,胡子在秦天水颈上蹭
啊蹭。
秦天水道:“胡子除了。”
“不~要~”继续蹭。
霍无瑕呆掉。
楼阙看到了霍无瑕,朝他招了招手:“手好些了么?饭给你温着呢,快去吃了吧。”说话总算正常了。
霍无瑕点点头,道了谢,却没有走。楼阙看着他欲言又止,笑道:“箫下山去了,大概晌午才能回来,不用等他
。”
霍无瑕有些窘迫地应了声,看到楼阙附在秦天水耳边嘻嘻笑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天水一贯冷淡的脸上也露出些许
笑意,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软茸茸的镀了一层金粉似的,说不出的安好动人。
江湖再大再美,又怎么敌得过身边那一个相知相许的笑容。
山中无日月。
霍无瑕已记不清在这里待了多少天了。大概是自己下意识没有去记,这样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了一天,他舍不得。
做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爬山,打猎,捕鱼,找过药草,去最高的峰顶看过日出,和楼阙偷偷下山逛夜市,闲暇
的时候一起讨论药理,整理药材,一起酿过酒,看天水和小箫切磋剑法,晚上的时候四个人喝酒聊天,笑闹到很
晚……每一天都可以过得愉快而精彩。
一川淡月疏星。
耳边传来青年不屑话语:“天有什么好看的。”李笙箫转头,深衣青年淡然站在榻前,一手一只酒坛。手中酒坛
一抛,李笙箫接了过来,两人相视而笑。
喝了一口酒,秦天水道:“要走了么?”
李笙箫淡淡道:“楼阙说无瑕的病已差不多了,只要按时服药,平时注意,便没什么大碍了。”
秦天水抱着酒坛没有言语,半晌突然道:“阿阙已经很久不曾这么高兴了。”
李笙箫道:“他的胡子是怎么一回事?”
秦天水一向冷峻的脸露出了一抹无奈:“你还记得赵雨眠么?”
李笙箫点点头,赵家堡的长孙女,在秦天水身边伴了许久,在江湖上也曾传了一段佳话。
秦天水道:“那日我与阿阙下山撞见她了,跟了我们一路。你知道我与她并没有什么,当初也是受了老堡主所托
才对她有所看顾。她见到我一定要我给她一个说法。”
李笙箫已经猜到了八分,大概是那位赵姑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恼了楼阙。
秦天水又道:“赵雨眠讽刺阿阙长得不男不女,总之很是难听。阿阙气恼她口不择言,就要下毒,被我制止。怒
气冲冲回来捣鼓了一番,制出了一种怪药,凡是涂于肌肤之上,毛发就会迅速滋生。结果就成了现在这种样子。
”
李笙箫看他表情郁悴,轻笑道:“你知道他小孩子脾气,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这事。”
秦天水道:“他脾气怪,很少和人亲近。看他的样子极是喜欢无瑕,我也很喜欢。”
李笙箫喝了口酒,岔开了话题:“有没有想过重出江湖?”
“想过。”秦天水点头,“有时候也会觉得日子太平淡了。但是如果要让我在江湖和阿阙之间选择一个,我还是
会选阿阙。你知道么,那时候我以为阿阙去了,一瞬间想到想到的不是报仇,而是跟着他一块儿走。在那之前我
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在了会是什么样子。”秦天水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道:“我生平第一次后悔,也是在那个
时候。”他叹了口气,低低道:“没有阿阙的江湖,我不要。”
李笙箫眼里已有几分醉意,点头笑道:“江湖第一剑客也算是被圈住了,少了你,江湖寂寞许多。”
秦天水道:“你那事儿我和阿阙也多少也听说了,难不成你要一辈子就这么耗着么?”
李笙箫笑了:“你和楼阙尽拿这个说事。”
秦天水晃了晃酒坛,还剩最后一口,仰头喝完,拍了拍李笙箫的肩膀:“阿阙说,他这病再小心也不会太长久了
,人一辈子后悔一次就够了。”酒坛子被扔在地上,“磕”地一声,脆裂开来。
李笙箫在榻上躺了很久,久到星月都淡去了,才起身回屋。刚推开门,就看到有个人在桌上趴着。扶着他的肩想
把他抱上床,刚抱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触手的衣物湿热,霍无瑕无力地躺在他怀里,脸上都是不自然地潮红
。
李笙箫把他抱上了床,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么?”
霍无瑕勉强睁开眼,眼里都是盈盈水意,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只是软软趴在他怀里,细细地喘息。
热得发烫的脸被的手抚过,一阵清凉,下意识地去追逐那一份舒适,霍无瑕把脸贴着李笙箫的手蹭了蹭,轻轻“
恩”了一声,带着软腻鼻音。李笙箫瞬间知道了怎么回事。捧着霍无瑕绯红的脸问道:“是不是楼阙给你吃了什
么东西?”
霍无瑕懵懂地看着李笙箫,嘴里口齿不清地重复:“什么……东西……”杏儿眼半闭不闭,眼角微湿,三分懵懂
天真,七分勾人妩媚,化成十分惊心动魄的魅惑。
李笙箫平缓了呼吸,手往下伸,那地方果然已经……霍无瑕发出了一声惬意的轻哼。李笙箫按住了他想要蹭动的
身子,耐心问道:“有吃过什么东西么?”
涣散的眼神勉强聚了起来,含糊道:“酒……”
李笙箫瞥见了桌子上倒了的小酒坛,是霍无瑕一向喝的药酒。
楼阙你真是……他知道楼阙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可能让他们就这样安安稳稳离开?却未料到他会在药酒里下
料。
少年单薄的身子忍受不了欲望的折磨,李笙箫迟迟给不了安慰,他只能自己哆嗦着去抚慰自己。李笙箫握住了他
的手,他又热又委屈,赌气地蜷起身子。
李笙箫轻笑了声,在他耳边低低道:“你这时候倒是有脾气了。”温热的的呼吸喷在耳旁,半边身子都有些麻了
。霍无瑕惊喘了一声,李笙箫的手已探入他身下,握着他的欲望揉捏起来。酥麻的感觉从那个地方沿着血管一路
蔓延到全身,他沉在李笙箫的怀里,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随着那只手轻喘呻吟。有人在他耳边唤“小九”,他
下意识地应了声,恍惚间有温软的东西覆上了他的唇,他被动地张着嘴,舌头被勾抚缠腻,只能发出零星破碎的
喘息声。下身被那只手无微不至地抚触揉捏,过不了多久,欲望便泄了出来。
李笙箫气息不稳地松开了怀抱,想要打水清洗一下手,衣袖却被拽住了。霍无瑕脸色愈加潮红,揉散的衣襟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