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他走过去,打开门,从伙计手中接过饭菜。
“小二,我们明早离开,请你着老板先算好帐。”
楼下较其它时候热闹,忙碌着的老板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停住。那是……他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时候,人影已经不见。
他有些恍惚,那个人应该正在皇宫之中啊,不可能出现在这个荒野小店的……
他走到柜台边,问老板娘,“楼上最右边的客房里住着什么样的人?”
“那里啊……住着个长相俊俏的公子哥,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酒鬼,”老板娘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来路不正的。”
老板皱起眉头,人不对。
老板娘续道:“前两天又带了一男一女进来,男的还昏迷着,也没见他们请大夫,总之是神神秘秘的。”
“你知道他姓什么吗?”
“姓什么?不清楚……登记的是那个酒鬼的名字,”老板娘快速翻下帐薄,“姓南宫。”
“不对不对。”老板摇摇头。
“什么对不对的?”老板娘一头雾水,这时,她瞟到门口,“瞧,酒鬼和那个女子回来了。”
老板望一眼,失望地叹了口气,继续回到原来的位置去做事。
南宫凌星拎着好几个包,叹息道:“你们女人真是麻烦,一会这个一会那个,出趟门恨不得把整个家都带上。”
陆饮雪不甘示弱道:“我不就相信男人什么都不带!”
“以天为盖,以地为庐,青山相伴,绿水为友,何处不可去,何去不自由。”南宫凌星朗声道。
陆饮雪哼了一声,“是是是,到时饿着肚子游山玩水,看你逍遥了几时。”
南宫凌星没奈何地摇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罢罢罢,我还是找沈灿若聊去,不与你这女子为伍。”
听到“沈灿若”三字,老板端在手里的饭碗一下子掉到地上,他不顾客人变色的脸,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南宫凌星面前,“你刚才说的是沈灿若吗?”
南宫凌星沉下脸,警惕地望向他,“你听错了吧。”
老板急切地说:“我没有恶意。我……我以前服侍过公子,我是清笙——”
“清笙,果然是你。”
他顺声望去,沈灿若站在楼上,微笑地望着他。
“公子……”
(94)
清笙拉着抱着孩子的老板娘,来到沈灿若面前,“公子,这是我娶的老婆,还有刚满岁的儿子。”
以前还泼辣敢为独当一面的老板娘此时不禁扭捏起来,她低着头欠身行礼,沈灿若笑道:“没想到清笙你行动如此之快,都当爹了。”
清笙呵呵笑着,脸上现出沧桑劳累而出的纹路,稚气的脸成熟了。
沈灿若看着,心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
待等老板娘抱儿离开后,清笙放低了声音,“公子,你……离开了主子吗?”
沈灿若敛起笑容,垂下双眸。
清笙望着他,眼神里是不安。
沈灿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不知过了多久,方叹息着低声道:“……是吧。”
清笙急问道:“那主子——不会出事吗?”
沈灿若一震,握紧双拳,“他是皇上,万里江山才是他该放在心上的。”
清笙闻言,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沈灿若续道:“普天之下都是他的,时间久了,他总会淡忘曾经……”
“公子你错了。”清笙冷然的声音传来,“这些话你用来骗世人,骗我,但你能骗得了自己吗?如果能那样轻易地忘记,你们又何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沈灿若沉默着,没有应对。
“实话说,我对公子很失望。主子纵使负了天下人,也不舍得负你。他对你的感情,你用一个江山社稷挡住。他是皇帝,更是一个人。难道他就不能有自己的感情!难道他就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皇位上!难道你真的这么狠心!”清笙一口气说完,待回神注意时,看到沈灿若身体颤抖着倚靠在墙边,双眸中隐约有光亮闪动,他怔住了,“公子……”
沈灿若别过脸,清笙本是极为尊重他,只是因着一时之气说出心底之话,现在见他如此,满是悔恨,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公子,我错了,你……你罚我吧。”
一双手伸到他面前,将他扶起,“你已非昔日奴仆,何必行此礼。”
他抬眼望去,沈灿若逆光的脸上看不太清楚表情,但唇角的那抹苦涩他又怎会体会不出来。他禁不住想扇自己一巴掌,明明知晓公子是宁愿自己吞下苦果也不希望他人一丝委屈的人,明明知晓公子对主子也是情根深种,他作什么要多话。他哽咽地说:“清笙无论在哪,都记着主子与公子。”
沈灿若摇摇头,“你已有妻儿和安平的生活,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忘记吧。”
清笙道:“公子,这些都是你和主子给的。如果不是经历那么多,我哪能明白人生苦短,与其追逐名利不如粗茶淡饭。没有昨日,何来今日。”
沈灿若闻言微怔,低声念道:“没有昨日,何来今日……”
清笙静静地站在旁边,他仿佛回到了以前的光阴,那时,他希望看到主子心愿得偿得到眼前这个冰玉般温润的人,现在,他希望沈灿若能够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淡淡的阳光,他看着那个身影,很想陪一刻,再多陪一刻。
云飘过,漫无边际的比心还不定。树下的光影迷离着风景,宫院里难得的安静与祥和。
“皇……皇上?”他不确定地轻声问道。
躺在他腿上的人闭着双眸,平静的脸上像得到最想要的东西露出满足的笑意。
皇上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总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直到去上早朝。
回想起苏恩的话,他不禁伸出手,抚摸着那张脸庞。
充满男子气概的脸,棱角分明,刚毅的线条透着隐隐的龙威。这样一个坐在至尊宝座上的人,心里却只装着一个人。
他心底闪过异样的感觉,那个人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他为何不珍惜……他又转而想道:若是那人没有离开,他现在又怎么能待在这里,与皇上如此接近。
这个时候,李鉴微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促不及防的情况下,他被撞个正着,动作僵在那里。
直直地,在他的瞳眸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心跳加快,他几乎无法呼吸。
风中的香味,林中的声音,渐渐地消失,只有看到的人。
李鉴伸出手,拉下他的颈项,慢慢地接近。
吃惊的情绪在心底翻腾,却不能移动一分,更有甚者,是无比期待与……欣喜。他不由自主地,沉陷,闭上了双眼。
树间的光,在某处闪动。树叶飘下空中,旋转着,悄无声息。
“李兄。”浅笑着回头的仗剑亮招。
“皇上。”抿唇略带苦涩着皇后装欠身施礼。
“……鉴。”低低地羞怯地在迷情处呢喃出他的名。
动作停住,李鉴低声道:“不是……他……”
他睁开眼睛,由迷茫到终于了然。自己……终究代替不了那样的存在。
李鉴站起身来,背手抬头看天,“今日此时,灿若,你在哪里呢。”
他跪坐在地上,仰望上去,看到他沧然的表情,心下一阵揪痛,“皇上……”
忽然,李鉴身形一颤,手捂住嘴,他惊诧地赶紧上前,只见指缝里流出红色的液体,他立时被吓住了。
李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要说。”
“可是……皇上,应该让御医看看……”
“朕吃过药,放心好了。”李鉴扶在树干上,“朕还要好好守着灿若最关心的天下。无论他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一片太平盛世。”
他怔怔看着,发不出声音。身为皇上,他竟是怀着如此的心情,究竟是为何……为何会这样?
李鉴挥挥手,“你先走吧,朕想静静一个人待着。”
他应声退去,一步三回头,但是坐在那里的身影,虽然只是一个,却让人觉得除了特定的那个人,谁也无法接近。
他踉跄着离开。脚步越来越快,好像不如此,有什么就会爆炸开来。直到跑到不见人的地方,他方停下来,靠在墙上喘着气,感觉到有什么在脸上,他伸手一抹,全是湿的。“我是怎么了,明明不关我的事啊……该死……为什么……为什么帮不到……什么也做不到……”他滑坐到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阳光慢慢地昏暗,一点点的消息,温暖也变成了冰冷。
露水渐渐凝结,月影在云中若隐若现。
李鉴维持着一个动作,坐在树下,萤火虫飞过,停不下那点亮。
他远远看着,“这样下去,皇上身体会撑不住的。”
苏恩道:“身体还是小事,只怕心没了只剩下一个空洞。”
早朝将近,苏恩按例捧着朝服走近,“皇上,该早朝——”他的话嚓然而止。
李鉴回过头,雪色的发丝散在肩头。
(95)
沈灿若离开客栈的时候,清笙与妻儿送他到很远。
“清笙,”他微侧身,“你现在幸福吗?”
清笙一愣,转而笑开,点头,“恩,很幸福。”
沈灿若弯起嘴角,转身向前。
已经康复的尉迟青紧随其后,陆饮雪身着劲装,也是江湖儿女的打扮了。南宫凌星拎着酒壶走在最末。
朝阳迎面照来,清笙看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他轻声道:“公子,希望你宿愿得偿。”他握紧身边妻子的肩,感到一直存在的空洞终于被填满了。
“终于赶上了。”顽皮的语调,谁也猜不到下一步的心计。
“林主,不马上——”手下作出行动的动作。
“不忙。”嘉陵笑着眨眨眼,“有人布了那么大一个局,怎可破坏了他的玩兴?要知道,得罪他可是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啊。”
手下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一句。
“你先去布置,我自有安排。”话音犹在,人影已经消失。
眼见日渐西斜,南宫凌星摸着肚皮提醒同行的人应该要解决民生问题。
沈灿若无奈地笑,尉迟青抢先道:“那我去前面的客店看看。”
“你身体刚好,还是我去吧。”沈灿若道。
“怎么能让公子做这种事?我身体壮得很,公子尽管放心。”
沈灿若没来得及唤住他,低叹了口气。
陆饮雪道:“你若想让他不再束缚在主仆的身份上,不如让他分担些,毕竟朋友是该互相扶持的。”
沈灿若偏头,微笑,“谢谢你。”
陆饮雪微怔,眼望向别处,小声嘀咕:“我可没想要你的谢……”
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南宫凌星就急着跑出去找酒,当被告知小镇唯一卖酒已打烊时,发出了无力的哀声。
沈灿若拍拍他的肩,“你就少喝一次吧,对身体有好处。”
“你不懂,”南宫凌星挥挥手,“酒这东西若惯了,少喝一点就全身不自在。”突然,他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四处寻找,“酒!极品女儿红!在哪里?”他望向门口,只见一个人拎着个硕大的酒坛走进来,望着他,“想喝吗?”
沈灿若看过去,微惊:“嘉陵!”
“不要吃惊,我可是找你找了好久。不过现在呢,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嘉陵笑嘻嘻地说,将酒坛放在南宫凌星面前,“我们打个赌怎样?谁赢了就得到这坛女儿红。”
南宫凌星咽了咽口水,“你要赌什么?”
沈灿若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直觉地知道,下面的话与他有关的,且绝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