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地上尖锐的石子,脑中幻化一堆问题...
将问题一个个刻在岩壁上,每刻一字,心痛如绞。
从世界问到自己,从自己问到君王...
停止,想起这段禁断之情;停止,一百七十多个问题,问谁?问天罢。
天问...
石子自手中缓慢落地,一百七十多个麽?不合逻辑呵!
欲问上天,仍无法问出一个情字。
寒袭来,好似在寒风中,轻摇芦苇,意境飘邈,遥不可及,同爱情。
沉静,一朵浪,碎裂,这刻,爱情该碎,他却维持浪波,不让它碎。
时间久远的问题,迟早,了无意识,那浪撞击,就这样碎了。
他哭,他悲。
跪下,朝苍穹,发出阵阵悲恸。
让它回来、让那朵美丽的浪花回来...我离不开它,我已成了海水,风造就爱情的浪,我不能让风的努力功亏一匮,即使风能再造出各种不同的浪,那已碎裂的浪,是唯一、是唯一。
它回不来,它已残留於礁岩,它已残留於沙滩,它回不来、它回不来。
上苍!您拥有改变事物的能力,为何不完成我小小的心愿?您造就了这麽多不合逻辑的事物,为何您忍心让我的爱情流失?
上苍...
屈原感到阵阵发寒,淋了那场雨,竟令他绝望。
他不停的喘气,祈求天,祈求地,祈求再见到芈槐,哪怕只是那麽一瞬间...
三山不见海沉沉,岂有仙踪更可寻?
青鸟去时云路断,妲娥归处月宫深。
纱窗遥想春相忆,书幌谁怜夜独吟?
料得夜来天上镜,只应偏照两人心。
汨罗江十五.何当共剪西窗烛
重重心事被花瓣包裹,终於化为凄凉的笑,缓缓刺激自己的心房。
他失去哭泣的能力,毕竟一个人太过伤心,是哭不出泪来的。
郑袖被芈槐突如其来的反应震慑,失去爱情的悲痛,她能体会也能理解,可为什麽,这笑却是无比心寒,彷似,对所有事物的冷漠在这一刻冻结。
「大王...?」黛眉紧蹙,她不懂他心。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离骚...哈哈哈...」
书僮感到不寒而栗,这情太苦太愁,看来呵,他们的大王爱过,的的确确爱过。
「大人一病不起...从流放到汉北以来,成天对空吟诗,那诗小的曾经听过...那是大人写给您的...大人他,忘不了您啊!大王,他是那麽的忠诚,请您一定要赦免他...一定要赦免他...」书僮为著他的主子,不惜连夜快马赶回都城,向芈槐哭诉屈原的悲凉。
芈槐点点头,屈原呵!我一定要亲自问你...我一定要知道你的情感。
书僮又惊又喜,大王点头,那他是同意了?
郑袖看著芈槐的表情,心一凛。
已经到这一步了麽?居然这麽快...
屈原回来後,他俩的旧情一定复燃,她必定让芈槐离开楚国...
这一步,终於要到了...
「大王...」还想说些什麽,却被他的情打乱。
「袖儿,寡人知道屈原对你做过的事...寡人求你,成全我,求你...」
真可笑,芈槐悲泣,他这大王也当的太窝囊,过往不能宣布这段情,如今也没勇气说出口,只能请求郑袖原谅屈原...
他真没用...
苦苦一笑,笑已经够苦,不料情更苦。
郑袖将一切看在眼里,发现自己的痛,自己的悲。
爱情怎麽如此悲壮?她爱他,他不爱她...
为何无法成全彼此?
难道她注定,在他心中永远是个匆匆过客?
她哭,她哭,发泄似的,寂寞...她好寂寞...
芈槐安抚她,亏欠太多,真不晓得如何弥补...
夜深沉,雨如泪落...
多情去後香留枕,好梦回时冷透衾。
闷愁山重海来深。独自寝,夜雨百年心。
* * *
「我不要父王离开我们!」一身白衣,高雅秀气,书卷味顿时弥漫王宫厢房。
公子横蹙眉,忧愁之後仍是忧愁。
他与公子兰,是郑袖的养子,因为郑袖和芈槐,迟迟没有儿子。
「领养吧。」多年以前他看穿她心孤寂,於心不忍,流过泪,绽过笑。
郑袖幽幽叹气,若她与大王有个儿子,是否同他美丽清秀、是否同她那抹高贵身影?
悲若柔肠,无爱情,无结晶。
子横同郑袖,他不要父王离开,不要父王随屈原而去。
若真如此,宁愿父王到秦国一去不回,这样,任何人都得不到不是最好?
他爱芈槐,暗地里,愁过,恋过。
在那片片信笺中,细致的端详,真情缠绵的爱意,细腻流露...
随即想起自己是养子,他永远是他的天,永远是他高高在上的父王。
想到这,已密合的竹简,仿似珍宝,又仿似他泪儿斑斑,刀尖划过,割毁这情、这信。
多希望在这上头绑上条条红丝带,将他与芈槐同时缠绕。
确碍於养子的身分。
於是,他放弃,於是,他转移。
恩情比山高的母后呵!子横只认同你,只认同你是父王的归属,孩儿无法得到没关系,但还是希望母后能连孩儿的爱,一同献给父王。
日出月落,他只祈祷,希望母后得到爱情,希望母后与他一同爱。
只可惜,芈槐心有所属,於是,他与郑袖站在同一阵线。
爱情究竟是什麽?可以令人朝思暮想,可以令人无比温柔,又可以令人心痛如麻...
更可以令人狠下心,毁掉自己无法得到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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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失笑,明明是这麽真切的爱过,却同郑袖,摧毁爱情。
轻轻的,将那绣满龙凤图案的绸缎子覆她肩,这一刻,高贵的仙女,好似真从仙宫来到人间,夺回寻觅已久的羽衣。
该高兴,却凄凉。
恍然如梦,她努力睁开双眼,梦啼妆泪红阑干。
心中无限事,彼此都晓得,无奈枫叶荻花秋瑟瑟,秋景悲苦再悲苦。
无声的叹息,由厢房中缓缓扩散、扩散...
* * *
郑袖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果真全都依照张仪的计画、张仪的猜测执行。
张仪由楚国回到秦国不久,秦惠王死去,由秦武王继位。
张仪得不到重用,便返回他的故乡魏国,三年後,染病而死。
秦武王在位四年後,由秦昭王继位。
秦楚两国在黄棘签订盟约,秦国将『上庸』归还楚国,并与公子子兰建立婚姻关系。
又过了不久,秦齐魏韩发兵攻楚,占领楚国重丘,杀死楚国人马两万。
然後,张仪曾经贡献给秦国的计谋...秦昭王实行了,他亲笔写了一封信,请芈槐到达秦国,恢复秦楚友好。
她知道,芈槐一旦去了秦国,就不会有归来的可能,但唯有如此,屈原与她,才会同时失去...
这麽做,真的好麽?
她还是难过啊!却也不断怂恿,不断说服芈槐。
终於,大臣们接受她的意见,同她,不断的,每天每夜,对芈槐说著非去不可的理由。
或许已不需任何原因了,因为她深爱的大王,是非去不可!不能让任何人,夺走芈槐,绝对不能!
孤独凄凉之感随著黄昏的降临而越发沉重,不堪忍受。幽怨的言语,是她对爱情永远得不到的悲痛。
终究无法容忍自己的情绪,郑袖飞也似的奔到正房,无论身下的衣摆是否拖地,无论绊倒几回,她都能爬起、都能爬起。
就只为著一个情字。
黄昏了,星光染上些许鲜红,太阳神东君即将西下,在王宫上空,星光黯淡,如同情人离别的泪。
「大王...」红肿的双眼,令她更不堪。
「袖儿?怎?有心事?」无论何时何地,大王呵,您都这麽关心袖儿,但袖儿却无法得到您的心...
「大王明日真的打算启程?」
看见芈槐无奈的点头,她心亦悲苦。
「大王...您真的被张仪说服了?」压抑心中那难以忍受的痛,有个念头居然浮现脑海。
她无法毁弃这爱情呵!她不要芈槐离开!她不要她不要!
「袖儿,并非张仪说服了寡人,而是寡人自己说服了自己...」他不想再看见她哭了,他好希望他的挚友能每天漾著愉快的笑。
「是因为屈原吗?」郑袖紧咬下唇,悲凉。
「袖儿...」芈槐叹口气,不错,是因为屈原、是因为屈原...
他已赦免他,为何他迟迟不肯回来?
难道他俩真的再无任何机会?
心如刀割,为了让他後悔,他也只能前往秦国。
如果屈原对他还有那麽一点情愫,不管他是不是以臣子的身分上谏,他都会回来的吧?
就只是为了见证这短暂的瞬间,就只是为了见证这份情感,他不惜赌上性命。
他很傻,他也知道这样很傻,爱情或许无法在他俩心中生根,但他只想为这爱画上句点...
在爱情的最後,他想知道屈原的真心,他好想知道...
况且这麽做,也是为了楚国呵!牺牲他一个,又算的了什麽?
「您忘不了他,对不?」
「袖儿,歇息吧。」
「大王...」
「歇息吧,别让寡人再说第三次。」
泪水夺眶而出,她恨。
好不容易她反悔了,好不容易能静下心,阻止自己与张仪的计画,最後,他仍无法理解她的苦,她对这段情的苦...
大王,您离开後,袖儿随您共赴黄泉!
她早已决定好,心已死,还留著身体做什麽?
转身,泪不止,她看不见过往,只能离开,逃离爱情的枷锁。
「袖儿...寡人无法补偿你了,原谅寡人...」待郑袖走後,像是自言自语,他笑,凄凉的笑,太多太多的亏欠,太多太多的愧疚,在瞬间释放...
「屈原...」
「屈原...永别了。」这段情真的错了麽?只是深爱一个人,这样就错了麽?
他知道,错在他,他不该爱上屈原、不该爱上屈原...
他是君王,若身为平民,或许,这情真能有个完美的归宿吧!
屈原...愿来世你我共同成为平民,双宿双飞...
别来离别惯,归梦不能多。
每听流莺语,知君敛翠蛾。
春生杨柳外,江隔洞庭波。
思与落花去,浮沉可奈何。
汨罗江十六.自惭不及鸳鸯侣
垂落,世界的尽头究竟在哪?辗转,如血的情,却是这麽的落了下来。
我想乘风归去,却在山顶停止遨游。只为了你,我停下匆忙的脚步;只为了你,那迁徙的大雁啊,在回雁峰转身。
屈原下了马车,若不是这病太急、太严重,他早就回到都城了。
若不是那日的感伤,他也不会生病,都怪自己太没用、太没用。
朝阳凄凄,头一次,他居然感到太阳无比遥远。
站定,仔细望向不远处,他惊讶、焦急。
那不是芈槐吗?怎麽一付远行的样子?
他朝他奔去,不料芈槐先一步坐上马车。
「槐───!」屈原挡在马车前方,这匆忙的一瞬间,他居然直呼他名。
「屈原...?」芈槐又惊又喜,他还是来了,最後,他还能再见到他,值得了,这一切都值得了。
「槐!你要去哪里?」拦住马车,屈原不让他继续前进。
完全无视群臣惊讶的目光。
「秦国...秦昭王请我到秦国,恢复秦楚的友好关系。」芈槐浅浅一笑,他今天心情好好啊!
「什麽?!」屈原不可置信。「槐!你不能去!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啊───」
「我知道,就是为了在最後见你一面,我才这样决定的,况且如此,说不定秦楚真能友好。」
「你───」屈原拼命摇头。「槐,我曾说过,秦国是虎狼之国,秦王是虎狼之君,还记得麽?你不能相信他们啊!」
「不,我非去不可,屈原...在最後一刻能见到你,已经足够了...我是君王,答应的事不能反悔的。」
「槐!我求你───」屈原紧握住他的手,芈槐感觉一阵温热。
啊,好久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这麽温柔...
可惜,我不能与你一同前往你心中的理想...
芈槐微笑,那是个美丽的容颜,美丽的笑容。
「屈原,你爱我麽?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只是不晓得为什麽,我们竟会变的如此...」
说出心里话,顿时轻松了不少,芈槐不再闪躲,这段情理应让他知道。
他爱他,从第一眼见到便爱上,从来没有变过心,从来没有。
「槐...?」屈原有些惊讶,原来原来,他一直爱著他,原来呵!
为什麽要到最後一刻,才知道、才明了?
「我也爱著你啊!请你───留下来陪我,你哪都不能去!!」他焦急道,他不想失去他,他不能没有他。
「得知你的心意,我死而无憾。」隔著马车上的窗架,与他面对面,芈槐放心的,吻了屈原。
那是个很温柔的吻,蕴藏著爱情的渴望,更存在著爱情的悲痛。
虽温柔,却有些苦涩,有些绝望。
好深好深的吻,四周天旋地转,只有他俩存在,平凡的爱人,平凡的感情。
「大王该启程了。」这缠绵,却被郑袖打断,她冷冷的道,原先狠不下心,如今却又铁了心。
原来不到黄河心不死呵!
她之前认为她可以包容,想不到亲眼所见,让她心头破了好几个洞。
「槐!」屈原看著,马车渐渐离去,芈槐也看著他,深情的。
他的眼中只有他,亦如同他的眼中也只有他。
一件丝绒制的披肩被抛下,屈原怔怔的望著,拾起,紧握手中。
「槐!!」
上头的字刺痛他的心,就是这麽简单的三个字,我爱你。
为何最後才彻底了解?了解後却已来不及了...454F44窗清入很:)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就这样,他下跪,为他的王送行。
他的爱人...
为伊家,终日闷。受尽恓惶谁问。
不知不觉上心头,巧一霎,身心顿也没处顿。
恼愁肠,成寸寸。已恁,莫把人萦损。
奈每每人前道著伊,空把相思泪和衣搵。
* * *
爱情是否应当执著,但执著後所换来的,究竟是什麽?
到了武关,芈槐几乎是被秦国将领俘虏至秦。
他什麽都无所谓了,已听见那句真情告白,已确知彼此的心意,死亡?他不怕。
他很庆幸自己执著,若非如此执著,何来的真情?
他却有些恼怒这样的执著,若非如此执著,何来的分别?
秦国,似是如此无情无义,先是礼貌性的写一封信,如今却露出他们蛮横不讲理的一面。
有哪个君王同他如此丢脸?有哪个君王被『掳』进这麽一个凶残的国家?
芈槐下了马车,好几十天的颠簸,令他有些晕眩。
相思之苦更难受,在这样的折磨中度过,竟令他支撑不住。
他努力将自己的思绪调整到最理想的状态,他是一国之君,纵使秦国不讲信用,他仍要维持楚国君王的尊严。
秦昭王嬴则傲慢的坐在王座上,芈槐被众士兵强押至王座前。
抬头,他微笑,这笑该是视死如归,亦或心有不甘?
「呵。」嬴则也笑,但他却为芈槐的美而有著些微吃惊。「楚怀王,这。」
他指著一旁的侧坐,芈槐摇头。
「我是楚国的君王,你叫我坐侧坐?」他冷冷一笑。「秦昭王!你竟不以礼相待?」
「以礼相待?哈哈哈...」狂妄,嬴则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听错,大手一伸,柔弱的芈槐就这样被他抱进怀中。
「你!」他想推开,这秦王居然敢在大殿中、在文武官员面前如此胆大妄为!
怎知他越是挣扎,他将他抱的越紧。
「楚王啊,我名义上称你为楚王,但在秦国,只需要一个王,你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我不管你是不是男子,只需要你记住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