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长安 下——冬小树

作者:冬小树  录入:06-24

桌上仍是那个昏黄的灯火,小小的烛光只照亮了某一小部分的范围,而余下的都是大片大片的灰暗。

闻人衍正趴在桌子上,望着那个玉芽儿发呆,刚才也有人拉他出去喝酒过,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心情,

表情落寞的像是正在充满屋子的阴影,人再坚强也会有终于忍不住流露出来的一天,黑暗的孤独从心里散发出来

,回放到了屋子里,又折射到外面喧闹的夜景中。——以往这个时候,总会和陆祭从外面买回好多东西,屋里点

满蜡烛,一边划拳一边喝酒,纷扰的气氛里似乎又波动着他们以前留下的声音。

“衍哥。”他总会这样叫。为什么脑子里总是回响起你的声音,亲切和熟悉,一切还像是那么真实的?

衍哥。衍哥。衍哥。

“衍哥……”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与幻想渐渐相重合,毫无预兆的,是以往那些回忆里从来没有过的真实的。

闻人衍愣了,不敢相信的回过头去,心里是重重‘咯噔’一响。

 


5 长安

——总有一天,终会有人会得知这个地方的存在吧?

——总有一天,他终会想要去破解这个秘密的吧?

被隐藏的十八年像隔世的喧嚣,时间竟然长久到几乎是一光年的错觉。被寄存在记忆的浅土层里的,清楚的像是

将要呼之欲出的秘密,那是曾经要共同守护住的。无论是断绝的誓言,还是无情的分离,都是当初说好了要一起

面对的,十年,百年,千年,一个轮回也好,几生几世也好,都不许变。

——生老病死都要一起,没人能把我们分开,这是我们约定好了的。

——所以,你不许比我先死。

“衍哥……”

陆祭扶着门框,掩饰不住的疲惫清楚的挂在眼神里,像刚刚找到家的孩子。

闻人衍盯着他,眼里变幻出无限的复杂的理由,惊诧,欣喜,想念,激动,那样理所当然平滑的铺展开来。这些

日子无数次梦到过的场景真实的出现在眼前,在脑海中聚集成闪亮的光点。

“衍哥……我回来了!”

“你……”闻人衍抽动一下嘴角,表情在瞬间却变得突然冷漠了起来。“是哪位?”

刚想扑进来的陆祭一下僵在了门口,好像全身血液霎时凝固成了冰。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拿袖子使劲

的擦了擦,不可思议的望着闻人衍。“我是……六儿啊。”

“六儿……?”闻人衍向屋里某一个角落望过去,皱眉做出努力思考的模样,“哪个‘六儿’?”

陆祭被吓到了,他定在门口,“‘陆祭’啊——衍哥,我是陆祭啊,小六子,六儿……”他使劲的像寻找些他们

两个在一起的交集点,但是潜藏在回忆里的太多太多了,一起涌上了胸口,竟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你不可

能不记得啊……衍哥……”

闻人衍站起来,缓缓踱到他旁边,无比慎重似的捏起他的下巴,很仔细的看了又看。“……的确有点像呢。”

“像……?”陆祭顺从着他的动作,同时很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什么?”

“我曾经也有个‘六儿’,但我的‘六儿’很乖,从来都不会自己留封信就跑出去,一下毫无音讯四五个月,害

我担心的要死——我的‘六儿’很听话。”闻人衍长舒一口气,语气平缓的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陆祭听着他那

不动声色的思念,熟悉的声线在瞬间绽放,一股暖流静静涌上眼睛。他使劲眨眨眼,强制着让自己没有哭,只是

轻轻拉住闻人衍的衣服,很轻很轻的说着。

“我回来了……那个‘六儿’回来了……不会再留封信就跑出去了,以后会很听话很听话的……否则……”他的

话还没出口,闻人衍已经竖起一根手指挡在他嘴前,然后就一把把他给抱住,双臂是丝毫不留情面的,将全身的

力气都使了出来,像是要把他给镶嵌到自己身体里。

陆祭有点窒息似的喘不过气,但他一点也没有挣扎,只是把头埋进闻人衍的胸脯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夜色如水,像一波沉淀了许久回忆的湖水。遥远处有钟声隐隐传来,穿透天际是空冥的声音。

“我们这样子不守岁是不是不太对啊……今天是除夕哎。”听着外面除夕的钟声,陆祭枕在闻人衍的胳膊上,笑

着问。

“谁说的,你以为你今天晚上还能睡着?”闻人衍对他露出一丝坏笑,“把我自己扔下这么多天,我今天晚上必

须全部要回来!”

“……你想杀了我么?”陆祭往旁边挪了挪,无比惊恐的看着他。

“嗯……饶你几次也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跑出去?——为什么要去‘那个人’家里?”闻人

衍支起脑袋,一副讨价还价的表情。

陆祭舒了口气,静静的回忆起来,当时的事情很复杂,不过他准备把全部都告诉他。

“什么?!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我?!”闻人衍一下坐起来,他对陆祭对他解释的一切事实,当听说陆祭

是去赵邺那里以‘时间’作为代价交换回来自己的自由,有点感到不能接受。“六儿……难道你觉得这样值得么

?”

陆祭望着他身上残留下来的浅浅的鞭痕,轻轻的摸着,没有说话。

“我出来的代价如果是你要离开我,我宁可不出来!这又和在牢里有什么区别?!”闻人衍有点激动,他看看陆

祭,“这么些天……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陆祭摇摇头,“他对我挺好的——只是这次我自己偷跑出来,觉得真的有点对他不起呢。”

“那往下准备怎么办——他一定会找来的……”闻人衍紧锁着眉头,他知道,以赵邺的身份权利,是绝对不能容

忍陆祭这么对他的,而且他要找到他们,绝对是不费吹灰之力。

“衍哥。”陆祭突然扯扯他,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棉被,露出结实的小腹。“你看。”

借着昏黄的烛光,闻人衍才刚刚看清。那应该是半朵桃花样的印记,娇艳欲滴,栩栩如生,像是被绣了上去的。

“这……这是……”自己记得以前却从来没见到过。

“桃花印。”陆祭有些黯然,自己是某一个使命的拥有者,即使连自己都不知道那应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使命。但

好像是天注定一般的钉在心上的,是不得不完成的。“衍哥……或许我们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也许在那里能逃

得过他吧……”他顿了顿,望着闻人衍,“只是……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闻人衍心里是说不清的感觉,但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要再和陆祭分开,心里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对自己有养育和提

拔之恩的董大人。

考虑了良久,他抱了抱正期待的看着他的陆祭,心里仿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当然,无论是去哪里——是天涯是海角,只要跟你在一起。”

天还未亮。而守岁的人们都还在静静等待着天亮的那一时刻。

闻人衍和陆祭换了衣服,连行装都打理好了。闻人衍将自己的腰牌,官服连同给董知府的一封信轻轻摆放在桌子

上。他们四下不舍的望望,终于还是狠心离开了这个太熟悉的小屋。

当来到门外,梨州府门前是硕大的红灯,在晨曦中轻轻摇摆。闻人衍拉着陆祭,回身对着整个梨州府——这个他

们从小生活惯了的地方,和代表着严父一般的董知府,郑重的跪下,将一切的感激和不舍化成无比悲痛而决绝的

叩首。

或许我们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我们以后不会再回来。

但这里永远被当作是心里最为亲近的地方存在着。

那个被称作是‘家’的地方。

长长久久的存在着。

“我知道你们会来的,陆公子。”当他俩来到惊蛰桥时,却意外的发现于先生正站在那里拢手而立,似乎早已猜

到了他们会这个时候来。他望望闻人衍,笑道:“闻人公子,我说过我没有把陆公子藏起来吧。”

闻人衍尴尬的笑了笑,当时找不到陆祭之后,他像发疯一般跑来于先生的长安店里,曾认为是于誊将陆祭给藏匿

了起来,此时冲着于先生抱了抱拳:“当时情急,冒犯了先生,还请见谅。”

于誊笑而不答,只是对着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自己就已经向长安店方向走去。

“两位请坐。我去泡茶。”于誊将他们引入内室,安排他们坐下,便出去了。

陆祭虽然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店,但却是第一次进来他店的内室里,这里最令人惊奇的就是四周挂着的全部都是长

长的锦缎,不过尽是些好似未制作完工的淡色锦绸,娟白的布面上有的只绣了一两座亭台,有的上面只是一两只

飞鸟,几块碎石,一抹长空,每一个都是惟妙惟肖,但全部都不完整。

“当时那个‘桃花仙’说过,让我来找于先生,他会告诉我一切我想知道的东西,怪不得他知道我们今天回来呢

……他一定也认识那个‘桃花仙’吧。”陆祭告诉闻人衍,然后望望四周,看见除了锦缎之外,发现在案上也铺

着有几幅字画,旁边摆放着笔墨纸砚,都如同赵邺房里的东西。“难道……他就是我要找的第一个人——‘写字

的先生’?”

“什么‘写字的先生’?”闻人衍听得糊里糊涂,“还有那个‘桃花仙’?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昨天说的那个很奇怪的梦啦……那个奇怪的少年好像就是‘桃花仙’,当时我们在秦仙亭碰到的应该也是他

。”

“秦仙亭?……啊!”闻人衍突然想起来几天前在玖醉坊内,老广说过的那件奇怪事情。“那只猫?”

“你怎么知道?”陆祭奇怪的望着他,闻人衍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东西——那只猫。

这时,于先生已经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碧绿的茶水,往外正散发着茗香。“久等了,两位。”

“于先生。”陆祭接过茶,“我想问你一些东西。”

于誊坐下,恬淡的浅笑挂在嘴角。“是不是‘桃花仙’,‘桃花印’还有‘长安门’?”

陆祭一定,然后赶紧点头。“先生您都知道么?这些东西是什么?——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身上会突

然出现那个桃花印记,那个‘桃花仙’又是谁?”连珠炮似的疑问从喉咙里发射出去,他心中有太多的疑团,现

在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桃花印记’么……”于誊很淡然的看着他急切的表情,“并不是‘突然’出现在你身上的,它是从你出生,

到现在都一直存在的,只是现在到了应该出来的时候了而已。”

“什么?”陆祭一愣,连闻人衍都很奇怪的看着他。

“或许你能感觉到,这次的‘桃花事件’并不是偶然的——应该说这次的桃花专门是为你而开的。”于先生轻轻

抿了口茶,脸上的表情并不起一丝波澜。“若不是上次被全部砍掉,或许一直到现在它们都还在开着呢。”

“但是……桃花开放,和六儿又有什么关系?”闻人衍忍不住问道。

“‘天长之子已经成年,十八年前不曾完结的恩怨,十八年后势必成为莫大之祸!’——这次桃花只是一次预兆

,或者说是一层屏障,‘九月花开,正违天意’——这是‘反叛’的意思啊。”陆祭听他说什么‘天长之子’,

什么‘莫大之祸’,都不太理解,但是却着实被最后一句‘反叛’吓到,他有点颤抖的看着于誊,“我……不懂

……是什么意思?”

“世间有太多的不为人知的定数,你现在不懂也是正常,但是到以后你一定会懂,而到了那时……”于誊的神情

在瞬间黯淡了下来:“或许就太残酷了……”

“残酷?……为什么会残酷?”陆祭望了闻人衍一眼,不由自主的问:“难道是会……‘失去’谁么?”

于誊笑笑,并没有回答陆祭的问题,而只是看了看天色。“卯时马上就要到了,把你的‘玉芽儿’交给我吧——

是‘长安门’开启的时间了。”说着就已经站起身来。

“等一下!!”陆祭一把拉住他,“可你还什么都没有说呢!”心中纠缠不清的疑团像是迷雾一般,依然没有听

到一个可以解释所有的答案。“还,还有……于先生,你是谁?当初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家世,你为什么会认得我

的玉芽儿?还有‘玉芽儿’又跟‘长安门’有什么关系?”

“有些东西,是被注定了的。是谁说都没有用的,怎么说你都不会理解的。直有亲身经历了……有些东西有些人

也是这样,时辰不到时,任谁都看不出他们莫大的作用来。”于誊望着他,脸上是神秘到极致的笑容。

“譬如——你的玉芽儿就是开启‘长安门’的钥匙。而我,只是一个‘指路人’。”

说完,他就走到屋子中间,是那些挂着的,然后一直拖到地上的奇怪的锦缎相互纠缠的地方,小心拿出陆祭交给

他的玉芽儿,放在掌上,然后对着前方,虚空的画了一个圆,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陆祭他们完全听不到他在念什么,只是很惊诧的望着他奇怪的举动,好像是以前看过的那些茅山道士们在作法,

但是动作竟是优雅到了极致的。

突然,屋里荡起了细腻的微风,厚重的锦缎同时向某一个方向开始扬起,连同他们的衣摆都跟着随风飘扬。那些

锦缎中稀少的房舍楼台亭阁人物花鸟,像是全部被蒙上了一层水汽,从开始变得模糊,然后又渐渐清晰,最后竟

然缓慢旋转起来,恍惚间幻化成了最真实的场景。

而于先生手指指向的方向,出现的是一波宏大的水纹,似乎是一池碧水被倒置过来挂在了那里,水面上微微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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