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面前又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替他说话?
“熙然,我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贺兰拍着他的背,继续道“看你,才几日,就瘦了呢”
看楚熙然不做响,他又继续自言自语“这几天我就一直担心你,今儿要不是我正巧来看你,你的嗓子就当真要毁
了”
贺兰的话让楚熙然想到了滚烫的油滑过自己食道时那种锥心的痛,不仅打了个寒颤。
“别怕,有我呢”贺兰轻声安抚,却发觉只是徒劳。
楚熙然颤抖的更加厉害,紧闭的唇死咬着,让上了药却还泛着脓包的地方出了血,丝丝入心。
“熙然,熙然,我再也不会让她们伤你了,再也不会了”贺兰如宝贝般拥抱着楚熙然,感受着那人因为害怕发抖
而冰冷的身子,竟有些无措。
而怀里的人却因为这一句话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只是死命揪住他胸口的衣裳不松手。
“我答应你”贺兰松了口气,按住扯着自己衣裳的那双手,细细亲吻。
楚熙然的嘴角慢慢上扬,在贺兰看不到的地方,微笑。
爹爹曾说过,以退为进,乃用兵之法也。
这一次,他做到了,用自己受的苦,用自己懦弱的一面,掩盖了亲手杀了那人孩子的事实,而重新获得他的疼惜
。
即使,他真的只给容妃下了红花药。
即使,那个孩子原本就是不能被允许生下的。
第十四回
楚熙然被送回永和宫的那日,天空出奇的晴朗。
一切就彷佛没有发生过似的,依旧那般安静平祥。
可人人都知道,这后宫,已经翻天覆地。
原本一手掌控后宫的淑妃被皇上一尺白绫赐死在她的长春宫。
刚丧子不久而悲痛万分的容妃接替了淑妃暂管后宫事宜。
而李昭仪也被封为妃,但却因流产而身体异常虚弱,竟久病不起。
于是,仪妃的承乾宫,成了皇上最近常常踏足的地方,往往是白天里空了就去,晚上也常翻牌留夜,陪着守着。
而楚熙然那,也是补品,珍宝的天天往宫里送,却稀少见得贺兰若明的人影。
待到楚熙然伤养好,已是到了夏季。
御花园池塘里的荷花开满水面,娇美动人,正是到了赏荷的好季节。
夜晚,灯火通明的御花园里搭起了戏台子,摆起了久违的宴席,竟比新年除夕夜还要热闹上几分。
太后率众后宫各妃品茶赏荷观月,好不自在快活,虽然只是表面的,却也让人觉得难得的安详舒坦起来。
楚熙然作为这后宫唯一的男妃,在一堆女子中总觉得格格不入,于是悄悄退了席,遣退了身边的人,独自在远处
望着满堂荷花发呆。
就这么望着湖对岸热闹的一切,彷佛自己也变得虚幻了起来,脑子里闪过这一年的点滴,说不出的感慨与茫然。
由不住叹了口气,却听暗处角落有人发话“好端端的,怎么叹起气来了?”
楚熙然闻声望去,不仅吃了惊,没想到原本该在御书房里批折子的贺兰若明此刻正从暗角里现了身,寻味得正看
着他“很久没去你那了,过的好么?”
有那么一瞬间,楚熙然认为眼前的一切只是个幻觉,若说因思念过度,也并不过分,然下一刻,熟悉的怀抱侵袭
上身,那人揽着他靠近自己,又说“怎么?傻了?嗯?”
“是很久了”楚熙然忽然觉得自己的口气像个怨妇,却还是止不住嘟囔道“都快忘了皇上长什么样了”
“没良心的,亏我还天天念叨着你”贺兰开玩笑似得说着,眼睛却望向了河对岸的灯火。
若此刻楚熙然可以回头看看贺兰眼里的那抹无奈,或许他就不会错过那人所掩饰不住的感情
只是他没有,所以他不会知道,这个许久未踏足他永和宫的当今天子,多少次在深夜起身站在他的宫外徘徊逗留
,直至最终的离去。
他不是不念他不想他,他几乎恨不得夜夜拥着他入怀而眠,就如同那段班师回京的时光一样
可是,他不敢,针对楚家的行动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他越是靠近楚熙然,越是不知该怎样去处理未来可能发生的
一切。
面对楚熙然,他已经不能做到无所谓的坦然处之,他甚至害怕若有一日自己要亲手结束那人的生命时,真的会超
过预想般的心痛。
只是,楚熙然的一句话打破了一切苦心经营的刻意疏远。
他说“若明,我有没有告诉你,这些日子,我想你”
我想你。
短短三个字,让贺兰若明的理智崩溃。
他紧紧抱着楚熙然,许久许久才缓缓放开。
那时他下了个决定,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在仅有的时间,他要把这一辈子的宠爱全部都给他。
也许这样,以后才不会后悔这所剩的时间里,没有好好的抱紧他。
就这般的一晃眼,两年飞梭而过。
掐指一算,楚熙然在这后宫竟然已经整整三年。
他不再是那个十六花般的青瑟少年,也早绝了出宫的梦。
十九岁的楚熙然常想,或许自己就是要死在这个地方的。
从第一步踏进宫门,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偏当年自己年纪小心却大,才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想在这趟浑水中独善其身。
而入了淤泥的人,又怎能真正的不染呢?
他觉得自己已经跟死去的淑妃越来越像。
藏匿很深的眼神,算计着步步为营的心思,就连一个笑,都很难再真切起来。
宫中的生活改变了他太多,他却无力去挽回曾经的自己。
每每看着铜镜里越发妖娆的自己,他会想,那个骑着马儿在草原上奔跑的楚熙然,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那现在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到了又一个立秋,天气变得凉爽了起来
楚熙然慵懒得卧在贵妃椅上,吃着葡萄,翻着手上的书籍,可谓百无聊赖得打发着时日。
“主子,皇上刚下朝,去了仪妃娘娘那儿”小顺子凑到跟前轻声回道。
“哼”楚熙然冷笑着,扔了手上的书,起了身朝小顺子道“练剑”
小顺子立马伺候着楚熙然换了身紧身束腰的长衫,一改往日的素白,而是大红底子金丝花纹,艳丽逼人。
楚熙然对着铜镜抿嘴一笑,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长剑,飘然转身朝后院去了。
小顺子跟在他身后,仅不住想,这百步生媚也不过如此,主子的美,当真不是那些胭脂俗粉可比的。
正当小顺子还在发呆之际,楚熙然已自顾自得舞起了剑,银光绕身,随着衣裳的红光而动,不知是这红染上了银
,还是那银绕上了红。
到一切静止,楚熙然已是满头汗珠,却见他瞥眼一笑,弯着眼角儿道“你还要偷看到几时?”
树荫下,贺兰若明缓步而现,举起衣袖,替楚熙然抹着汗道“熙然的剑法,越加出神入化了,看来以后朕不需要
什么护卫了,有熙然在就安心了”
“皇上,您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取笑我呢?我这剑法跟您比,可是小屋见着了大屋,羞都得羞死了”楚熙然把剑
递给了小顺子,转头又横了贺兰一眼。
“还记仇呢,恩?”贺兰笑着想起了那时俩人比剑的情形,那人输了时不甘心的跺脚摔剑的无赖样子,还真是想
一回就乐一回。
“还说!”楚熙然恨恨得磨着牙,始终想不通怎么这个成天在这红墙里的天子居然剑法好过他个曾带兵上战场的
少将军。
“这么早就起身练剑,怎么不多躺会儿?”贺兰拉着楚熙然回了房,嘱咐人上了早膳。
“睡不着,就起来动动”楚熙然接过贺兰递来的皮蛋瘦肉桂花粥,捣了几下凉了凉,才送入口中,含着粥似无意
得问了句“今天朝上没什么大事吧?”
“这天下太平的,能有什么大事”贺兰看了埋头喝粥的人一眼“别只喝粥,尝尝这梅子饼”
“梅子饼?仪妃爱吃,我可不爱”楚熙然皱了皱眉,推开了贺兰递到嘴边的食物“今儿怎么没去承乾宫?”
“你那吃醋的本事倒是一日赛过一日了”贺兰笑吟吟得放下手里的梅子饼,道“我只是来告诉你,小仪她,又有
孕了”
楚熙然忽然想起了两年前那个春季。
仪妃与容妃的流产,自己在长门宫的日子,还有最后淑妃的赐死。
他从不曾想过,那个背地里一石二鸟的人,会是淑妃。
太多的疑点让他不仅怀疑,淑妃的死,到底是罪有应得,还是有别的原因。
而贺兰的回答永远都是含煳其词,让人更加疑惑。
逝者已矣,没有人关心过去到底是怎样的真相。
而现在,仪妃又怀上了龙种。
这样的消息,让他忽然不知该怎么去笑着说恭喜。
心里彷佛有个猫爪子在不停的搔着挠着,只能沉默以对。
“皇上如愿以偿了”楚熙然忽然站起了身,朝外走去。
“熙然,早膳呐”贺兰看着碗里的大半碗粥。
“没胃口,皇上慢用”
楚熙然的任性在贺兰宠溺下已经越发的放肆,然贺兰依旧包容着,这样的包容与宠爱反而让楚熙然一天比一天的
心慌,却又无法自拔。
第十五回
纳兰常在还住在储秀宫。
当楚熙然进门时,她正修剪着花枝,看起来那样柔和脱俗。
“纳兰”楚熙然开口唤了声,就见前方的女子转头朝他望来,笑着颔首点头道“怎么来了?”
“陪我喝酒”
“大白天喝什么酒,不如尝尝我亲手泡的芙蓉茶”纳兰招呼楚熙然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
“芙蓉茶?”楚熙然好奇的拿起端在自己面前的青瓷茶碗,揭开盖一闻,果然清香扑鼻,品一口,更加甘甜诱人
。
“好茶”楚熙然笑道“姐姐这总是藏着好东西呢”
“茶而已,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只不过这芙蓉茶定要用芙蓉泉泡之,才能显其醇香”纳兰笑着看着小自己半岁的
楚熙然。
“怎么算不上好东西呢?皇上知道姐姐爱茶,从来都是搜罗了好茶往你这送呢,别的宫求都求不来”
“楚熙然!”纳兰忽然正容喝道,声音不轻不响,却带着些责备。
“姐姐,你当真不肯?”楚熙然垂下头,缓缓才说“仪妃已经怀有龙种了”
“熙然,我早些就对你说过,这后宫的浑水,我不会参和进去,我的心已死,现在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
“可你能眼睁睁看着我死么?”
“死?熙然,你不会死的,皇上宠你疼你,怎么舍得你死?”纳兰心疼着,他不懂,这个让当今天子放在手心里
疼着收着护着的人,怎会如此的不安
“姐姐,你不会懂得,色衰而爱迟,我始终是个男人”
“所以,你想把我送到皇上跟前,然后产下子嗣,以保你后路?”纳兰冰冷冷的声音阐述着事实,让楚熙然无地
自容。
“姐姐,对不起,我不该……”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可是熙然,这段日子来,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自己了”纳兰看着楚熙然逐渐湿润的双眼心
软,但不得不说道“如意的死,是你做的吧”
楚熙然勐然抬起头,惊恐却不知如何解释。
“她不过是使计想重获皇上宠幸,你却在她快成功的时候找人陷害了她,落她一个不守妇道欺君之罪,她一届女
流之辈,怎受得了如此诬蔑,自尽,是在你我都能意料中的事,不是么?”
“错了”楚熙然忽然笑了起来,微微笑着,说“姐姐你错了,她不是自尽,是我硬给她灌下了鹤顶红”
“为什么?”纳兰不可置信的质问道“从慕容的孩子,到如意的死,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我只是尽力想留在那人身边,这样有错么?”
楚熙然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停重复着“我有错么?我只是不想被抛弃,我有错么?”
“熙然,你……”纳兰叹着气,却不忍再责备,因为她深深感觉到了面前这个男子的悲哀,那是种几近绝望的,
悲哀。
纳兰琦,年芳十九,仅比楚熙然大上了几个月。
楚熙然和她熟络了后就喜欢叫他纳兰或者姐姐。
其实,楚熙然原本会接近纳兰是因为她的特殊。
就如同贺兰若明说的,纳兰是这宫里唯一清澈明净的人。
楚熙然一边羡慕着她的这份与众不同,一边却又气恼着。
因为曾几何时,自己也是那般的宁静和恬澹,无谓无求得只想图个清静。
可回头看看这些年的路程,莫名其妙的就陷入了一种未知的死局。
虽如今被百般宠爱,可你叫一个男子跟一堆女人争风吃醋的,怎不叫人难受得慌?
然他还是真心喜欢和崇敬着纳兰的。
甚至说,他也心疼着纳兰。
纳兰未进宫前本是有了情人的,只可惜对方只是个小小的护卫,而纳兰家虽不是掌权的望族门,却也算得上是有
鼻子有眼得朝廷大官。
以当时门当户对的说法,这段情,终究只会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可纳兰的脾气却比她柔美的样貌要固执得多。
私奔被抓的那晚,她绝食而跪,求父亲成全。
可最终的结果是,她跪了多久,那护卫就挨了多久的鞭刑,输家注定会是她。
于是,那护卫在得以保全性命下,选择了远走他乡,从此失了音讯。
而纳兰,也不得不进了宫,成了如今的纳兰常在。
可她的心已死,再也燃烧不起来,那些情情爱爱,都已是过往烟云。
纳兰说,熙然,感情这东西,要拿得下放得下,不然苦的是你自己。
楚熙然觉得,那个时候的纳兰,眼神是那样幽深而飃远,彷佛一眨眼,就会化尘而去。
“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去了”纳兰下了逐客令,楚熙然不得不起身走人。
纳兰说过“虽你我同为皇上的后妃嫔,可毕竟男女有别,接触太多,对你我都不会有好处”
所以,他们总是这样偶尔相处,如君子之交,却在这宫中建起了难能可贵的友情,彼此知心
“熙然”纳兰忽然唤住了离去的楚熙然。
楚熙然回头,只听纳兰正容得对他说“别丢了心,护着它,这后宫就没人能伤得了你”
楚熙然一震,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回到永和宫,楚熙然看到了那个难得在等他的人,贺兰若明。
“去哪了?那么晚回来?”贺兰的口气明显不悦。
“储秀宫,去看看纳兰常在”楚熙然如实而禀,他知,即使不说那人也是知道的。
“也不见你往其他妃嫔那跑动,怎么就去纳兰常在那去得那么勤快”贺兰继续问道。
“皇上,您这是吃我的醋呢,还是在吃纳兰常在的醋?”楚熙然讥讽一笑,转身回了内屋脱了外袍。
“你说呢?”贺兰若明紧跟其后,贴身而拥,把人整个捞进自己怀里磨蹭。
“正经点,天还没暗透呢!”楚熙然笑着绕过,从衣柜子里取了件轻薄的睡袍,准备换上。
“熙然,秋后就到了三年一次的选秀了”
贺兰话音一落,就见楚熙然掉了手上的睡袍,整个房间变得安静。
楚熙然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拾起睡袍穿好,系紧了腰带,才转身回眸一笑道“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