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够了。」海尔平静的开口。「她走了。」
蓝沐恩闭上眼睛,伸手抹去满脸的水渍,然后抱住自己的头。他整个人都湿透了,水珠不断自他发梢落下。
深吸了几口气,他望向那个早就已经冰冷的小女孩,接着慢慢走近她,抓起自己方才扔在地上的外衣,小心的把她包
起来。
轻轻抚开她圆润脸颊上的发丝,蓝沐恩轻声开口,「莉迪......不要紧了,不用怕,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回家跟妈妈在一起......」
他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把莉迪亚的身体装进袋子中,小心的扛走。
湖面上吹来的风让他冷到全身都在颤抖,直到海尔开口唤他,蓝沐恩才意识到他们该离开了。
他默默的随海尔走回车上,海尔从后车厢丢了件工作服给他,「先换上。」
蓝沐恩默默的站在车边脱下湿透的衬衫套上那件工作服。关上后车厢时,他才发现海尔一直盯着自己看。
他笑了笑,「没事的。」
没事的......
他在心底重复了一次,然后上车系好安全带,等着海尔开车。
直到在原地坐了五分钟,海尔还没发车之后,他侧头望向海尔。「我说我没事。」
海尔看看表才转动钥匙发车,「五分钟,那大概还算没事吧。」
蓝沐恩忍不住苦笑,他觉得很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笑得出来。
海尔在担心他?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还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湖水冻僵了他的手,还是莉迪亚冰冷的身体冻僵了他的手。他把手紧握
成拳再松开,重复了几次才停下来。
他需要镇定,他还有好多事要做,他还得面对迈克斯家的人。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只是越是闭上眼睛,越觉得冷,还没换掉的湿透的裤子和淌着水的头发
都仿佛在提醒他莉迪亚的死。
一个小时的路程,海尔慢慢的开了一个小时半,才终于滑进楼下停车场。他等车停好拉下安全带,预备下车时发现海
尔没有动作,他疑惑的看着海尔。
「很冷吗?」海尔盯着他的手。
蓝沐恩呆了下抬起手才发现手指仍在微微颤抖。他的确很冷,但似乎也没有冷到这种程度。
他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手,直到海尔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干燥、温热有点粗糙的肌肤,骨节分明而且修长的十指交缠在自己的手指上。
他愣愣的看着海尔的手,然后感受到他越来越用力的握住,直到他觉得痛为止。
见他微凝起眉,海尔才放松了力量。他看着海尔的脸,他从来不在脸上显现担心或者是关心,所以他不知道海尔是担
心他还是单纯的帮他一下。
不管是哪样,蓝沐恩发现自己的手真的稳定了下来,他虚弱的笑,抽回他自己的手,「谢谢,我上去换件衣服冲个热
水澡就好了。」
海尔没再说什么,只是下车和他一起进了电梯,然后在蓝沐恩按下九楼之前按下三楼。蓝沐恩一顿没说什么,到了三
楼乖乖的走出去,在电梯门关上前,海尔开口抛出一句话:「你要是感冒我会宰了你。」
蓝沐恩苦笑着,走向他的储物柜拿条干净的毛巾,便走进淋浴间。
让热水从头淋到脚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让他暖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泡在湖水里一样。
而那片冰冷的湖水好像小时候曾经粘在他身上的那些血液,又粘又湿又冷,怎么也冲洗不掉。他有多少次半夜偷偷爬
起来洗澡,他知道凯文要玫琳当作没看见,可是他总是能感觉到玫琳醒着,坐在床边等待。他知道,他看的见凯文房
里那盏黄色的小灯从门缝泄出来昏黄的光。
等他出浴室,进了房间,他会听见寂静的夜里那盏老灯的开关啪地一声响起。他觉得安心,因为玫琳醒着,而只要玫
琳醒着,凯文也会醒着。
让热水从头上冲下,他张嘴呼吸着,直到他觉得水其实过热,热到淋浴间内充满蒸气让他呼吸困难为止,他才关上热
水。
甩甩头将湿透的发往后拨,蓝沐恩走出淋浴间抓了条毛巾把自己擦干。
这件案子有什么不一样?就因为有个露西•艾伦,所以能影响他到这种地步。
他坐在更衣室的长椅上,把脸埋在柔软的白色毛巾里。
他觉得他必须做点什么来发泄,这样下去也许他会疯掉,而他不希望自己失去控制。
如果失去控制,那他就会变得跟休斯说的一样。
这是他最不愿意的结果,他努力了这么久,就为了证实休斯是错的,他不想前功尽弃。
他不想看见休斯对凯文说,看吧,我说的是对的,早警告过你别收养这孩子。
他笑了起来,结果过了将近二十年他还跟个孩子一样介意这件事,就算休斯是对的、不是对的又怎么样,他到底是为
什么努力的,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深吸口气把毛巾扔掉,拿来运动服和球鞋换上,拉了条干毛巾挂在颈上,接着关上储物柜走出淋浴间。他想他要写
完报告再回家。
进了电梯按下九楼,他记起自己还得去波莉那里补填表格。走出电梯正要前往自己办公室时,他看见走廊那头、办公
室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个小男孩。
他觉得心口猛地被撞了下,迟疑几秒,他深呼吸着慢慢走过去。
「......嗨,杰森。」蓝沐恩走近他。
杰森•迈克斯抬头看他,目光空洞而且无助。
「......我很抱歉......」蓝沐恩喉咙一阵干涩,几乎没办法好好说完。
杰森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半晌才慢慢吐出两个字,「......骗子。」
蓝沐恩没有反驳,他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可是他猜杰森可能不希望人碰他。
「你骗我,你答应我的。」杰森停顿了下又抬起头来瞪他,眼泪从那双圆睁的大眼睛里滑出来,「你明明答应我的,
你骗我!」
「对不起。」蓝沐恩只能道歉,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神情,但杰森盯着他的脸没有再开口。
最后他只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朝另一头跑开。蓝沐恩伸手想拉住他,才抬起目光就停住了脚步。
迈克斯太太一把抱住朝她冲过去的儿子,轻抚着他的头。
他看见迈克斯太太抬起头来望他,憔悴的脸上有终于放下一切的神情。她红着眼眶朝蓝沐恩静静的看了会儿,才朝他
笑了起来,无声的,说了句谢谢。
蓝沐恩觉得自己应该道歉,或是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看着布朗叫人送走她,然后站在那边看着自己,半晌才慢慢地走过来。
「她问了她女儿身上那件外衣是谁的,我说是你的,她说谢谢你,她女儿很怕冷。」
蓝沐恩摒住呼吸闭上眼睛。他不值得她道谢,他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
「不要对案件投入过多感情,这次合作虽然我不太满意,但是......辛苦了。」
布朗似乎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手臂,转身走回他办公室。
蓝沐恩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长长的走廊变得空洞而安静。
碰碰二声敲门声,把蓝沐恩的注意力拉回来。他回身一看,海尔就站在那里,「你要在那里站多久?」
「抱歉。」他抱歉的笑笑,走进办公室,丹尼和安妮塔都还在。
「今天都先回去,剩下的明天再说。」海尔抓起他的外套,像是准备离开。
「我先把报告打一打,你们先走吧。」蓝沐恩笑着把电脑打开。
海尔看着他半晌,意外的没有阻止他,自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丹尼犹豫了会儿,拍拍他的肩,「早点回去休息。」
「我知道。」他回了个笑容,然后听见丹尼离开的声音。
安妮塔站在那里歪着头看他,「波莉那边的表格我帮你填好了。」
「谢谢,你帮了大忙了。」蓝沐恩进安妮塔感激的笑笑。
「别听他们的。」安妮塔叹了口气,学丹尼的样子拍拍他的肩,「去酒吧钓个床伴做一晚,隔天把这些事全都忘记了
就好了。」
蓝沐恩笑了出来,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安妮塔挥挥手。
他望着电脑上不停冷却的保护荧幕,动了动鼠标,开始在雪白的画面上打上一连串文字。
把这三天来的一切打进去,把所有该记录的事情都记录下来。
只是机械式的工作,他想着合适的辞句,想着事情的经过,他不想漏掉任何一条。
直到他按下储存键的时候,他看着钟,已经清晨五点半。
他走到窗边去,避开杂乱的档案夹小心的拉开百叶窗。从窄小的空间望出去,灰雾雾的天空没有日出。他觉得累到了
极点,可是身体却不停的提醒他,他需要发泄。
他应该找个人打一架,或者是找个地方用力喊叫,再不然就像安说的找个床伴。
或者他可以回家看看玫琳,现在回家也许有早餐可以吃。
他想着各种他可以做的事,然后关上电脑,抓起桌上的钥匙走下楼,走进电梯,他想着或许找伊恩聊聊也不错。
他甩着钥匙坐进车里,要发车的时候,才发现手上的钥匙不是他的。
那串钥匙是海尔的。
他怔了下,他不记得他自己的钥匙在哪里。
车是海尔开回来的,车钥匙他们两个人都有,但是海尔总是喜欢拿他的钥匙开车,回来后再把钥匙扔在他桌上,一向
都是这样,所以刚才桌上只放着这串钥匙的时候,他才会以为这串是他的。
他苦笑了起来,他真的不知道海尔在想什么,但是他肯定海尔没有「拿错钥匙」这种事。
他趴在方向盘上,累得快要昏倒,他家的钥匙现在在海尔手上,所以他没办法进门。他深吸了口气,起身发车。他知
道他可以回凯文那里睡一下,或是上伊恩那里借躺一下。
或者打个电话给丹尼......就算是安也不介意让他借宿,大不了他可以回办公室找张沙发睡一下。
他有很多选择。
他想着,开着车在寂静的街上缓慢行驶。
直到停下车,他深呼吸着,他很疲累,而且全身紧绷,或许他是在紧张,他觉得不用闭上眼睛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声。
他熄了火,缓缓吁了口气,下车。
下意识的转着钥匙站在门前,他犹豫起来。过了很久,也或许没那么久,他把钥匙紧抓在手上,伸手按了电铃。
没多久,像是早在等他一样,门马上就开了。
「我记得留了钥匙给你。」对照他轻松的笑容,蓝沐恩觉得自己紧张得像第一次参加舞会的小女生。
「......你怎么不说你偷走我的钥匙。」蓝沐恩不冷不热的回答。
海尔笑着,他们静静站在那里有如在对峙般。
「你想一直站在那里吗?」直到海尔脸上的笑容扩大,退了二步把门拉得更开。
蓝沐恩觉得他不该这么做,他只要开口要他把钥匙还给他就好了。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就像休斯说的一样。
他的确无法控制自己,在遇到雷克斯
海尔之后,他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个人的掌控之中。
他不由自主的,走进那扇门里。
身后关门上锁的声音,仿佛法医合上冰柜的声响。
海尔没有给他挣扎的时间,当他温热有力的身体靠近他的时候,他只是闭上眼睛。
就像是溺水般,他感到无法呼吸。
但他却很明白,自己已经沉溺在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之中,无法自拔。
《待续》
番外
记忆中母亲长得什么模样,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而母亲身上有什么香味,被她怀抱的温暖,这些更是完全不存在他的记忆里。
存在他记忆中最深的,是一屋子混着铁锈味道的酒臭味,漂白水和洗衣粉的味道和鲜血的腥臭。
他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不存在这个世上,因为母亲总是看不见他。
在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母亲还常常是清醒的,她会记得做饭给自己吃,心情好的时候,会念书给他听,教他写中文字
。
但是慢慢的,她大部分时间都是醉的,她喝醉的时候自己就像透明的一样,她看到珊却看不见自己。
『我没有生你就好了。』
开始的时候,好几次她抓着酒瓶,哭着喊着把手上的酒瓶扔过来,满地酒味和碎片,只要她伸手出去抓的到的任何东
西,不管是刀片、玻璃碎片、镜子碎片都拿来伤害她自己,鲜血从她伤痕累累的手腕里喷洒出来,好几次洒在他身上
,但她毫不在意。
她时常染得床单、地上整片血红。看着手腕上的鲜血滑过手肘,慢慢的滴落在地上,她反而会安静下来,像是等待什
么似的,安静坐着。
那只是开始的时候,当时母亲的眼里还看的见自己,还说出出怨毒的话,珊总是在听见酒瓶碎裂声后,急急忙忙从楼
下工作的超市冲上来,替母亲包扎,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然后清理满地狼藉。
那时自己总希望母亲不要注意到自己,在母亲开始胡闹之前,找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躲起来,直到珊把自己拉出来,
安慰的抱抱自己。
也许是这个愿望太过强烈,之后母亲的眼里就没有了自己。
连常常挂在嘴上的怨毒字眼也不再出现,母亲完全忘记自己,忘记她有个孩子。
那时自己却又开始懊悔,尽一切努力希望母亲能看到自己。
但那之后,就算清醒着,母亲也总是装作她什么都没看到。
珊总是尽一切努力的照顾她,照顾自己。
她不在的时候,母亲砸碎任何可以砸的,吸引她的注意力,看着她冲上楼。
珊在的时候,她依然这么做,等着珊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她身上。
他不懂母亲这么做的理由,母亲也从没喊过一声痛。
母亲大闹之后总会安静个几个小时,在一片寂静中珊疲累的坐在地上,像是快要睡着了。
地上放着珊来不及收拾完的玻璃碎片和染了母亲血液的刀。
那只是好奇,他想知道母亲这么做是什么感受,他抓起刀来,往母亲常常用力切下去的地方割下去。
意外的,那种疼痛的感觉瞬间占据他全部的思考。
在他喊出声来之前,珊像是疯了一样的冲过来夺走他手上的刀,用力的打了他一巴掌,然后紧紧抱着他大哭起来。脸
上热辣辣的痛和手腕上那种被利刃划过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是他第一次被打,也是第一次听见珊这么大声的哭了出来
。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痛,只是抱着珊道歉,一次又一次。
那次的伤没有像母亲一样留下疤,他有点庆幸,也有点懊悔,一边想着如果有留下疤的话,也许自己会记得那种痛楚
,一边又觉得珊看了会难过,幸好没有留下痕迹。
他不想珊难过,所以在那次之后,他没有再这么做过。
但他总是回想起那种痛,那种从手腕开始蔓延上来的痛楚,瞬间夺走所有的注意力,那一秒似乎什么都不重要,只有
疼痛真实存在。
他似乎可以理解母亲为什么老是要这么做。
但是为了珊,他不能这样,珊说那是错的,是不对的。
珊当时一脸疲惫得像是已经耗尽所有力气,却还是使劲握住自己的肩,要自己发誓绝不再这么做。
他点头,照着珊的要求发誓,然后不再去想那种像是会让人上瘾的痛楚。
他不再去想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看不到自己,他尽力的帮忙家务照顾母亲当作是帮忙珊,但是他也注意到,
珊日渐推动笑容跟她原有的开朗。
就在入秋的某一天,屋内异常的闷热,酒味似乎都被茶叶的香气给蒸发掉。
满身的汗逼得他从床上起身,闷热到让他呼吸困难,他起身打开床边的窗户,让些许微风混着巷子里的臭味飘进来,
屋里的气氛却异常诡谲。
热水壶尖锐的哨子声没有停过,从窗外传来的是忽近忽远的警报声,他记得珊教过他如何分辨警车和救护车,他侧耳
听着,他想二种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