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宫萤

“青翔？”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改天介绍给你认识。”摆摆手，因多了一个小弟而心情大好的他很干脆地给了承诺。
韩千烨点点头，又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道：“你下来好吗？这样仰久了我脖子很酸耶！”
“呃……这个嘛。”腾出一只手搔搔头，“我好像下不去了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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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妹妹，来玩吧！”陆云康扬起无邪的笑脸，第三百一十七次去找坐在一旁的苏凝。
“不了，我看书就好，你们玩吧。”年仅六岁的苏凝，依旧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笑着第三百一十七次拒绝了他。
从认识他们的时候起，韩千烨就记得苏凝总是喜欢拿着书静坐在一旁看他们。他虽然识得些许字，却依然看不懂她手里的书。
有一次他问起，苏凝只是微微一笑，“你是小孩子当然看不懂，等过几年你就能懂了。”
他疑惑，却再没问下去。她不也只是个孩子吗？
“凝妹妹~~”陆云康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她，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欺负我。”
韩千烨差点跌倒，有人强迫别人不成反说别人欺负自己的吗？
“陆大哥。”苏凝叹气，“你今年八岁了，不要再耍赖了。”
“你还知道我比你大啊！”他撇嘴，“青翔要去习武，千烨要去学商，你不陪我就没人玩了。”
“我答应了爹今天要看完这本书的。”扬扬手中的书，光厚度就令陆云康觉得……打在头上一定很痛。
“嗯……”左看右看，泪水在眼眶里终于忍不住时——
“算了，你和我回家吧。”韩千烨用衣角擦去他未出的眼泪无奈道。
“韩大哥你不是还要学商？”苏凝讶然挑眉。
“身边只是多个人，还是可以学的。”
“还是千烨最好了。”陆云康即刻破涕为笑，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呃——”依稀还带着奶香味的身子令韩千烨僵了一下，他并不太习惯与人有太亲密的肢体上的接触，可眉头皱了又松，终是没有推开腻在他身上的这个孩子。
苏凝微微笑着，将一切都看在眼底，只是那仿佛又加深什么的笑意，没来由的令韩千烨头皮发麻。
菱唇轻启，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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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神地看着前方玩闹的身影，目光中的纠缠与困惑却是越绕越密。看着那张总是洋溢着笑容的脸庞，他想起的，却是一张脆弱而又倔强的脸。
其实说来不过是一件小孩子间争强好胜的事而已。
那是前两年，一次很简单的切磋比试，他用尽心思胜过了陆云康。那是他第一次赢他，也是最后一次，在那之后，他再也没和陆云康争过什么。
第一次得胜并未带给韩千烨太多喜悦的感觉，因为那个总是一脸无邪笑意的孩子，哭了……
他犹记得那张本该是笑容的脸怎样由不敢置信的愕然转化成沮丧和失望。
陆云康吸吸鼻子，勉强给了他一个笑脸，“你赢了……”
那在眼角闪烁却倔强地不肯掉下的泪，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刹那动摇了，原本胜利的喜悦都在那令人心痛的表情下灰飞湮灭。
“抱歉……失陪了。”
“等等！”几乎是下意识地，韩千烨想也没想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还有何指教？”陆云康固执地不肯转身。
“我不是——”想说的话哽在喉头，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你不是什么？你不是故意要赢我？”陆云康冷冷道，“韩大少爷，你这算什么？赢了之后向我炫耀你的本事来讽刺我吗？还是同情我怜悯我？”他的语气不觉尖锐起来，“我告诉你，我不需要我不——”

“不是的！”韩千烨冲动地搂住他，“不是的，我不是想看你哭才赢你的……”
如果早知他会是这样反应，他不会去争！
他只是……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弱者。他只是想证明给他看……自己 虽然小，却并不比他差。他只是想证明……他也有保护人的能力……
“我没有哭……”怀里的人不安分地挣扎了几下，在发现无用后只得作罢。
那个明明比他还小的人，什么时候……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
脑袋里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情，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很久之后陆云康才明白，其实从那一刻起，在千烨面前自己就再也藏不住任何悲伤了。
“我知道，我知道……”韩千烨喃喃低语着，却不知这一生，自己怕是再也放不开手。
当初要争的是什么韩千烨根本就没在意过，好像对小康来说很重要。可他当初只想着赢他，赢了……自己就再不会被他当小孩子看，赢了……他就会承认自己。
可结果只有陆云康那欲泣却又倔强的表情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留下了一生的烙印。
现在想来，大概在那更早之前，自己就已经在意他了吧，所以才不甘心被他小瞧了去，才急着想证明自己也有能保护人的能力。或许是他腻在自己身上撒娇的不经意间；或许……是他在墙头冲自己微然一笑的时候；或许……

只是当自己意识到的时候，那如阳光般耀眼的身影已经在自己心里生了根，缠入骨血，绕作愁肠，化成苦酒，名为“相思”……
回忆方尽，勾起一抹苦笑，还无暇整理自己混乱的情绪，就被一旁的苏凝出声打断。
“韩大哥，你有心事。”
他没有说话，本就是连自己也不懂的事，就算说出来又能指望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能开导些什么吗？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苏凝说话间已托腮坐到他眼前。
他依旧不言，由得她随口去说。
“唉。”苏凝叹气，“才十岁，干吗学别人不语扮老成。”
“我只是在想点事情，没事。”他笑，这话真不知是在说谁，要说扮老成，谁也没面前的人天分高。
“真是的。”抓起一棵草，苏凝起身看向陆云康的方向，皱皱眉，“喜欢就喜欢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韩千烨听后一怔。
苏凝回头，看他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倒是嫣然一笑，反问道。
“怎么，我说错了么？”
没有！就是因为没有，他才如此震惊。
他承认苏凝是比同龄的孩子来得敏锐些，但没想到会一语就切中了要害。可“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概念，对于年仅十岁的他来说答案还很模糊，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容易就看穿？

“你用猜的？”
“你说呢，韩大哥？”她反问，但韩千烨却直觉的知道她不是。
罢了。他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韩大哥，”苏凝俯身与他面对面，笑眯眯地晃着两根小辫，“我来帮你想办法可好？”
看着眼前这个他从来也猜不透在想什么的女孩，他却就此信了她。无关乎他对她的看法，无关乎彼此间的友谊，他信她，只是单纯的……因为从她的身上察觉不到一丝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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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陆府的大门，小小的人儿有些胆怯。左右踱了两圈，终于一跺脚，豁出去的跑上台阶。
“咦，韩少爷，来找我们家小少爷吗？”门房应声开门，低头看见来者，一张脸便更是笑得更欢了，陆府里有哪个不知韩家大少爷和自家小少爷是好朋友的。
“呃……我找……陆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说话的底气不是很足。
“哦，好，您稍等。”找老夫人啊。门房有些奇怪，却也没多问。主子们心里想什么，他们做下人的不敢妄加猜测，主子说什么，他们做什么就好了。
“韩少爷，您请。”不多时，门房唤来一小厮，带着韩千烨寻人去了。
“烨儿，今儿个吹的什么风，你来了竟然要找的不是康儿？”陆夫人挥手示意小厮退下，笑意昂然地问。
“陆姨好。”韩千烨礼貌的问候道。
“行了，不用跟我客气。”陆夫人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带着往屋里去了，“有什么事要问我么？”
“……”
“千烨？”发觉身后的人并没跟上来，陆夫人又走回他身边。
“陆姨……”韩千烨迟疑地开了口。
“怎么了？”陆夫人温和地笑着，俯下身来与这个已过她腰高的十岁孩子平视。
“我……我……”后面的话还未出口，脸颊已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陆家夫人拍拍他的肩。
这孩子从小乖巧懂事，又和云康玩得来，她老早就把他当自家孩子看了。
深吸了一口气，韩千烨挺起胸膛直视陆夫人道：“我喜欢云康。”
“是吗？”陆夫人显然没有听明白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云康也很喜欢你哦。”
“陆姨，”他定定地望着陆夫人，一字一字清晰道，“我喜欢云康。”
那澄清的眼神中再没有一丝惶恐。既然要做，就不怕去承担后果，这是韩千烨一向的风格。
“千烨，”明白了什么的陆夫人默然半晌，叹了口气，“你们都还小……”
“我知道。”澄清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所以我不是想来向您讨什么承诺，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我只是……只是想让陆姨您知道而已……”
“为何想告诉我？”闻言陆夫人不能不有些动容，他难道不怕吗？
“是苏凝让我说的。”
“凝丫头？”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
“她说‘惟有为人母的，才有决定这件事的权利’。”回想着苏凝的话，心思有些飘开了去，“我不知道小康喜欢我是否一如我喜欢他，所以我不会说，也不会问。我和他之间，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他轻轻地叹息，“陆姨，如果您不认同，我一辈子也不会开口去问；如果小康将来最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一样不会。你若不信我，随时可以把我和他隔开，长辈有令，千烨……自当听从……”

说最后一句话时，韩千烨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就算这番话苏凝已陪着他练过了多遍，在陆夫人面前说时他还是有些畏惧。不是畏惧他人异样的目光，而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总爱围着他转的孩子。

一双手托起他的脸颊，拇指徐徐抚过他的额头、眉毛和眼角。
“陆姨……”屏住呼吸睁开眼，正对着的目光中，没有歧视，没有怒意，没有责怪，有的……只是心痛与惋惜。
“真正的喜欢……是要承诺一辈子的事情。”
“我知道。”他小声应允着。
“康儿他……爱粘着你也并不能代表什么。”
“我明白……”他并没敢有任何奢望的，但为何听了这话后心口还会隐隐作痛呢？
“但千烨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所以……你的保证，我信……”
惊讶的神色没能在韩千烨脸上停留太久，就被喜悦代替。
深深鞠了一躬，“谢”字不滥于言表。
“怪不得你这丫头说千烨今天会有事找我，原来是你怂恿的。”
目送韩千烨离去后，陆夫人叹了口气道。
“陆姨，难道这事您希望做被瞒着的人么？”稚嫩的声音响起，那推门而出的人，不是苏凝又是何人？
“当然不是。”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千烨高的女孩，她无奈，“凝丫头，你有时真的不像个孩子。”
“多谢陆姨夸奖。”她四两拨千斤地带过话题，“那么，您会告诉陆伯父吗？”
“你这丫头今天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
听到这话后，苏凝的嘴边，漾起两朵甜甜的酒窝。
哎呀，和聪明人讲话，真是一件方便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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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年岁已过，众人都不再是孩童。苏凝嫁予许青翔为妻，而韩陆二人也各自接手家中事务多年，且初见白莲于婚宴。
再一眨眼，苏凝已为许青翔诞下一子，名为莫离，韩陆二人也得以再见白莲第二面。
同年，正在许青翔忙于对应杜天林的人来抢“毒手阎花令”的同时，韩夫人不知吹的哪阵风，今年对韩千烨的婚事也分外操心起来。而自从这件事传开后，陆云康竟是与他有半月未见。他不知陆云康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敢去陆家探问。隐忍了十六年的秘密，他怕一见到小康就会忍不住暴露在他的面前。他甚至不敢去想，陆云康知道这个秘密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来，烨儿你来的正好，看看这几副画像有没有你中意的。如果这次再没有，我再叫媒婆去拿。”韩千烨刚进门，便见韩夫人将几张画轴捧到桌子上。
“娘，孩儿不能成亲。”他这半个月来天天被逼着要看这些，再这样下去他早晚会疯掉。
“为什么？”
“孩儿的心里……有人了。”韩千烨迟疑了一下道。
“我当是什么，原来你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怎么不早说。这不正好，明儿个带来给娘看看。”闻言韩夫人倒是高兴的紧。
“娘——”他面露难色，“孩儿……不能带人来。”
“怎么，难不成还是你单相思？说说是谁家的姑娘，我叫赵媒婆帮你去提亲就是，我家的儿子难道还怕配不上什么人么？”
“娘！”韩千烨不自觉地大了声，“不要再闹了！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心里……”
“我闹？烨儿，你说话太放肆了！”当家主母一拍桌子，“你到了该成亲的年龄，娘帮你寻门好亲事你一一推拒；你说你心中有人，娘愿意先看看你所钟意的对象你也推三阻四。娘是想你快些成亲，但也事事问过你的意见，你说不要的姑娘我也没有硬塞给你，怕你单相思要帮你出主意反倒被你说我闹！我老太婆到底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百般讨好你不得还要被你指责！”

“娘，我……”他不是成心要那么说的。
“好了！既然说不出你心里的人，那倒不说也罢。如果你还是我儿子，就挑个人成了这个亲，不然——”面色一沉，韩夫人拂袖而起，“我就跟你这个不孝子断绝关系！”

“娘——”韩千烨一惊，还想再说什么，可韩夫人已转身进了内堂，再也不理睬他。
“大哥？”韩家小弟和小妹恰好经过，可把一切都听了个清楚，“那么大动静，你又惹得娘拍桌子啦？”
他苦笑，娘为了他娶亲的事已经拍过好几次桌子了。他不明白娘为何突然如此热衷，就算是他已到了年龄，可以往她也未如此紧迫盯人。
“大哥，你方才跟娘说你心里有人了，怎么从没听你对我和千盈提过？”韩千延从刚才就很奇怪这个问题，莫非大哥喜欢的是什么皇亲国戚才没敢跟娘开口？但平日里也没听许大哥和陆大哥提过什么蛛丝马迹啊？

“是啊大哥，这就是你见外了。”韩千盈担忧地看着他，“娘不是不讲理的人，有什么事说清楚娘她会明白的，不然说不定我和二哥也能帮你想想办法。”
他摇头。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不能拖着陆云康一起下水，他答应过的……
“大哥？”无怪乎娘要着急了，大哥这到底算怎么个状况嘛！
“我不能说，你们……让我静一静吧。”长长叹了一口气，黯然与神伤都悄悄阖在了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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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翔。”
“咦，千烨？怎么今天有空过来？”许青翔忙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迎门。
“我不能来么？”
“当然不是，还以为韩姨最近一定紧迫盯人，没想到这也能让你得空溜出来。”他笑着打趣。
“哈，是啊，在家闷得慌，溜出来找你喝酒。”举起右手拎的一坛酒笑道，“陈年的花雕酒，别说你不想喝。”
“嗬，你这是来喝酒还是来灌酒的。”
“哈哈——”他笑，不置一词。
“歌喃，在凉亭里备上几个小菜，我和韩少爷要喝上几杯。”
“是。”
“韩大哥今日有空来，真是稀客呢。”凉亭内，苏凝为二人斟上酒。
“你怎么也这么说啊。”无奈地摇头，端起酒杯，“就算是为我难得出来洗尘，干。”说完一仰头便先干为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