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小二迎着坐定的两人询问,悄悄打量两人。
秋袭水很明显怒发冲冠的模样,长眼睛的人都知道现在最好不要去惹他,所以,小二的询问是看向笑眯眯的肖隐的。
肖隐悠闲看着堂里悬挂的招牌菜的牌子,随便点了两样一人份。
虽然他其实不介意帮秋袭水点菜,不过照目前他对秋袭水的了解,他若是越权代他作决定的话,恐怕秋袭水又要怒上心头了。
可是他话音刚落,秋袭水阴阴的眼神就瞟了过来哼道:“肖盟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怕替秋某掏饭钱么?”
“呃?”
肖隐微怔,随即苦笑,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迎和。
武林晚辞07
肖隐出身武林世家,虽自幼丧父,但言行身教,继母苏氏对他兄妹二人从不轻敷,虽然不救贵气,却决对要求斯文有礼,可他对面这位名响江湖的秋水神医长得斯文俊秀的模样,却完全没有半点儒雅气息,吃饭叽叽吧吧地作响,喝汤呼呼直叫,动作堪称龙卷风残,如一头饿狼。
肖隐没吃几口,便觉听着这声音,看着秋袭水这吃相便也饱了,无耐放箸,低浅笑语:“秋阁主这是几年未吃饭了,光看着您这吃相,不才便觉饱矣。”
秋袭水百忙中从饭碗里抬头冷冷瞪了肖隐一眼,从鼻子里哼了哼,“秋某不像肖盟主这么高高在上,养尊处优,风餐露宿乃家常便饭,有得吃时自然要大吃特吃,填饱肚子。”说着,眼神嘲讽地瞟着肖隐没动几口的米饭和菜,冷笑:“肖盟主最好还是吃得饱一点,一旦出城,不定什么时候才会有得吃。”
“哈哈……”肖隐干笑几声,微微苦笑,秋袭水这几句话可真正正中要害,比起在江湖上奔波多的大多数人,他确实从来养尊处优,江湖大事,旦凡需要他出面的地方,都是礼戴有加,而风平浪静时,他自然也得以在正气山庄悠闲养生。
而秋袭水——出身不明,师承不明,江湖闲散人一个,直到遇上朝戟,尔后与朝戟居于顾城,开了间医馆,名为秋水阁。
但美好时光也不过短短五年,朝戟不辞而别后,秋袭水踏遍三川五岳,天南地北,似乎打定了主意,穷其一身也要找到朝戟。
肖隐有时听闻秋袭水因为寻找朝戟惹下的祸事,遇到的险境,闲暇时也嘘旰暗叹,秋袭水对朝戟的心,比起他对那人,确实执着得让人侧目,至少,他不会为那人放下自己的人生,武林盟主的地位而独为那人所活。
想到此处,不由得对秋袭水另眼相看,虽然个性恶劣,为人狂傲,却难得的是个痴情人,世人皆说世间男儿多溥情,但秋袭水却着实是多情男儿……虽然,从他的表相看,一双桃花乱飞的眸子,傲慢又无赖的个性,实在不像个多情人。
浅浅而笑,世间无完人,秋袭水有此一优点便也足以让他钦佩。
这时再看秋袭水,便也觉得,这人也不算特别讨厌,反倒有点可爱之处。
“笑什么?这么淫荡!”
正自暇思,冷不丁,冷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肖隐僵了僵,对上秋袭水溥怒的眸子,哈哈干笑,唇边狠狠地抽搐——
笑——淫荡……
他堂堂武林盟主,在秋袭水眼中整个成了下九流的小阉三。
迎着秋袭水挑畔的桃花眼,在心里默念:本盟主不与无赖计较!
叹着气,无声笑笑,算是回应,秋袭水脸上阴了阴,眼神愈加讥讽,重重哼了声,开始喝饭后茶。
茶,也算是好茶,黄山毛尖,也不算顶级,但食栈里的小二泡茶功夫倒是不错,浓香扑鼻,入口清爽。
肖隐端杯惬意中啜了口,一抬眸就见秋袭水一喝气灌下去三大杯,放下茶杯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肖隐满头黑线,真不明白,那个比他讲究十倍的师弟是怎么会与这人生活长达五年之久的?
这时,门边响起了骚动,三四个无赖样的青年推桑着小二嚷嚷:“你他爷爷的,居然敢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爷爷的活腻了是吧?十六,是不是你爷爷我太久没给你松皮,忘记疼啦?!兄弟们,扁!”
被叫十六的小二,脸青得跟发霉的青梅,哭丧着惊恐地求饶:“关爷,救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小的这几日媳妇生病,忙里忙外,不是故意忘记的。关爷,您老人家千万开恩啊!”
那关爷哈哈大笑,邪恶地勾着手指,示意十六靠近,十六胆怯地颤颤走了两步,关爷嘿嘿扬眉,再勾手,他十六那两小步很有意见。
十六现在脸转白了,白得像飘落的梨花,惨白得凄迷,可怜地又挪了几步,直到与关爷三步左右的距意,关爷才满意地停手,邪邪裂嘴一笑,一拳正中十六下巴。
十六哎哟地惨叫,跌在地上,滚了两圈,捂着下巴,眼泪鼻涕一起掉。
肖隐侧目微微蹙眉,从这个关爷那一拳的力道和角度来看,倒像是少林拳中的路数,只不知少林寺何时出了这么个俗家弟子,还大庭广众之下欺压百姓。
关爷转动着那只挥拳的手腕,嘿嘿地对身后的三个同伴下令,“好好招呼十六老板,不管怎么说了算个老板,不爱坐柜台倒是喜欢端盘子,咱们给他给他调理调理。”
十六闻言缩成一团惨呼:“关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忘了,以后一定准时把保护费送到您柜上!求求您饶了小的这次吧!求关爷……求关爷……”
“一码归一码,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啦,这一次已经晚啦。”关爷邪笑,挥手令同伴动手。
那三人应了声,一涌而上,拳脚大伸,正准备痛快一顿,就见几道亮光一闪,全身便软酥酥地倒了下去,全身上下像是有上万只蚂蚁在咬,痒得让人发疯,不住挠着哭丧地大叫,可那痒处却是越抓越痒,直痒得三人恨不得剜下那些痒内。
而那关爷脸色一变,张目大喝:“谁?背地里使暗招,有种的给你爷爷出来较量。”
暗器,而且是银针,他看见反光,但那速度快得惊人,他居然没看清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
一时大惊,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的小镇上也有如此高手,这暗器手法着实高明。
大堂内的食客都惴惴不安地垂着头,个个胆颤心惊,而肖隐微笑地啜着茶,赞了声好香,向被这变故惊呆的十六道:“茶很不错。”
十六呐呐地低促地回以一笑,但被关爷阴冷的哼声打断。
关爷瞪着肖隐,逼问:“刚才是你?”
肖隐摇头:“不才从不使用暗器。”
秋袭水闻言瞥着他肖隐冷笑了声,记得朝戟曾说过,肖隐,不但使暗器而且还是个中高手,不过么……
傲慢地对关爷抬颚,“是你爷爷的爷爷我,秋太爷。怎么?崇拜本太爷想拜师么?”
武林晚辞08
“咳。”肖隐轻咳了下,你爷爷的爷爷……
忍着笑,看向脸色又青又黑的关爷。
关爷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白脸,胆敢对你爷爷撒野!”
大踏步地走过来,挥手就是一式挥杵惊天。
秋袭水凉凉地笑,提醒:“小心啊,你爷爷的爷爷三尺之内生物勿近啊。”
可惜等他说完已完晚了,关爷拳头刚沾上他飘起的发丝便脸色陡然一绿,砰地一声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咦?你秋太爷还没答应要收你入门呢,怎么就拜起来了?啊啊,这怎么是好,不收岂不显得秋太爷心胸不够宽阔慈爱?啊?”秋袭水喝作俱佳地挑眉扬目,盼顾神采飞扬,一语一笑比那关爷更是痦上几分,那神情活活脱一太保,修长白皙的手指扣了扣桌椽,眼睛一转,闪亮地道:“可是你秋太爷收门徒一向要求身出门名,三师相荐,方有资格拜入,但也不能让你白跪呢,不如送你一份大礼吧。”
秋袭水脸上的笑颜明亮得耀眼,慢吞吞地抚了抚掌,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斟茶。
肖隐静静看着,暗自猜测秋袭水会做是什么举动,唇角悄悄含笑,这一趟,有秋袭水在身旁,想必会有不少好戏看了。
而那关爷脸色青青黑黑,又白一块紫一块地,这时他再白目也知道是遇上强手了,而且这个强手还是个用药的高手。
看着秋袭水倒茶的模样,不难想象,那一摸一倒间,杯上,水中可以下多少遍药,可以涂抹多少药,而他若是喝了下去……
关爷几乎快冒青烟了,秋袭水慢慢斟茶的动作才完成,然后在关爷惊恐的眼神下端起茶杯递近——自己唇边,一口饮尽。
关爷虽然诧异却狠狠松了口气,还好,小命得保,却只见迎面劲风一击来,茶杯就狠狠扣在他左眼上。
“……啊……”惨叫。
“咳咳咳……”呛咳。
“啊……哈哈哈……”惊呼和大笑。
一时间食栈内百声杂呈,哄堂喧闹。
秋袭水收回手,茶杯随手一抛,满意地看着关爷左眼上那个清淅的红色眼圈,“这招叫‘贱狗神出’。”
肖隐拼命着拍案的冲动,抚掌道:“妙妙妙!”
“哼,这是还用说。”
秋袭水得意挑眉,对那关爷露齿一笑:“乖孙子,还满意么?还是还想要个别的?你秋太爷这里好玩儿的玩意儿多得是,这个眼圈三五天也就消了,可那圈红迹没有你秋太爷的特治药水,可是洗不掉的哦,乖孙子以后可要时常想到你秋太爷啊。”
关爷惶恐地求饶道:“够了够了,太爷爷饶命!”
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样子,比方才十六哭得还要凄惨,秋袭水眼波闪呀闪地,挥手,“那就退下吧,杵在这儿叫你太爷爷怎么下咽啊?滚!”
关爷一听滚,动了动身体,果然已经能动了,连忙连滚带爬地同伙怆惶地夺门而出,跟鬼在追似地跑得比兔子还快。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说着这恶霸终于跌到犯到煞星了,终于受了惩罚云云,有不少受那关爷欺负过的人都纷纷上前来跟秋袭水道谢,他一言你一语地说着这关爷,姓关名浩,少年时到少林拜师学艺,几年前春风得意地回来了,然后就开了欺压百姓的勾当,收镇上商家的保护费度日,可他们这样的小镇,若非出了他关浩,本是夜不闭户的平和之地,哪里需要破财求庇。
秋袭水面无表情地对千恩万谢的十六示意算帐。
十六连连摇头地说,这饭算他的谢礼,还另外叫厨房准备了些适宜路上食用的干粮给秋袭水二人包好,只是鼻青脸肿之下,忧心忡忡地道:“秋爷虽然帮了我们这一回,但您终归是过客,待二位走了,也不知那厮要怎么报复欺压于我们呢。”
秋袭水眉峰一皱,面色不善地道:“他若再来,便告诉他,他身上的毒药,第一年发作一次,初时只是全身发软,逐次递增,若没有解药最终将全身瘫痪,让他生不如死。他若从此洗心割面好好做人,一年后,本大爷便回来给他解药,否则……哼……”
眼神一勾,朝肖隐点头下颚,轻笑:“自然有这位替你们做主,是吧?”
斜眼看着肖隐,那眼眸里有着明目张胆的嘲弄。
肖隐苦笑,这种地痦流氓的事什么时候也归他管了?这分明该是朝庭的事吧?他区区一介江湖人,虽说是武林盟主,可也管不到这事上来啊?
可是,推脱的话岂不正中秋袭水的嘲弄?
只得苦苦一笑,喃喃点头:“是是是,不才一定不负秋阁主厚望,既然这样,秋阁主不如放了不才,也好让不才去安排安排?”
“哼,这事不急,一年后来安排也来得及。”
武林晚辞09
从食栈出来之后,肖隐终于问出了一个他憋了很久的问题:“看不出来,秋阁主还是个好抱打不平的侠义之士。”
秋袭水桃花眼一挑,哼了哼:“秋某只是见不得别人比秋某更嚣张,犹其是在秋某面前。”
……
原来如此,肖隐,面颊抽了抽,黑线地想,难道是自己为人太招摇?或者是身份让秋袭水不顺眼了?所以秋袭水总拿一双斜眼看他。
郁郁地叹着气,肖隐觉得自己做人应该再低调些,至少,减低秋袭水对自己的厌恶感,否则这一路指不定会受些什么罪。
肖隐厌厌地策马,马是在镇上添购的,不好不算,带步没有问题,至于脚力如何,就有待槌商了。
秋袭水一惯傲慢的样子,与肖隐错一个马身地走在前面,除了时不时回头赋有监视意味的瞪眼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肖隐只静静地跟在他身后,没有出言提醒,他带的路有点曲折,与他的目地开始渐渐偏离。
只是浅笑着,盯着他的背影。
藕色衣衫,随风摆动,如鸿游。
恍惚间与记忆中那人相似极了,一样骄傲的背影,满腔痴情却总不肯低头。
为了避免过多麻烦,采办了不少干粮取山道而行,一路上人烟稀少,秋袭水不俗理会他,肖隐也乐得悠闲,只静静随着秋袭水赶路。
一晃眼半个多月过,虽然武功恢复了,但七天时限一到,便是多上半刻钟,秋袭水为防他逃脱下的药便开始发作,不是痛,却比痛更难受,全身酥软麻痹,伴着偶尔的抽搐,连话也说不出,但秋袭水一颗小小的红丸,散着清香,不到一刻钟便可恢复如常,只是七天时限再到,那酥麻的便又会袭击全身,令他不敢再有他想。
只苦笑连连地随着秋袭水在山间绕来绕去。
秋袭水似乎也发现了自己走的路好像不对,但他一向摆着高调,不屑对肖隐低头,有时冷嘲热讽地讥诮肖隐几句,在肖隐似揄揶的目光下硬生生把想问出口的话憋回去,兀自气得暴跳如雷地一阵狂驰。
最后,却被迷失山间,若非肖隐寻来,他便不知该如何走出深山野岭。
一路上便这样走走停停,折折返返地赶着,转眼间便入秋了,两人习惯了彼此的存在,除了每日必修的斗嘴外,偶尔也交流几句,比如秋阁主鞭法精绽,肖盟主剑法美妙等等……互相皮笑肉不笑地假意迎和几句。
若是赶上小镇落脚,支付房钱便又是一番争执,肖隐养尊处优惯了,每每便是上房一间,熏香,锦被,膳食也是精挑细选,这银子自然便也不低,然肖盟主被押着离开正气山庄时身无分文,身无长物,当然更不何能让他堂堂武林盟主去做工赚钱,秋袭水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嘲笑他的机会,大肆讥诮一番后,横眉一挑:“各善其身。”
得意洋洋地斜睨着肖隐,肖盟主也不烦恼,优雅浅笑:“好吧,不才便留在这里等人来赎。恩,不知从正气山到此需多长时间?不才当不会被赶至大街上吧?”
秋袭水一噎,气得脸红脖子粗,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上房退了,通铺一间,秋阁主负责掏银子。
隔日天才将亮,秋袭水便拖着还睡意惺忪的肖隐采办粮水,赶在早集散时上路。
如此晃晃悠悠地过了两个多月,天气渐冷,冬风呼呼地刮起来,秋袭水虽然内力不怎么济,但他经年流荡,这点风霜于他而言,家常便饭,也不甚难过,但肖隐却极为受不了这样天寒地冻,饮霜宿寒的日子,提着面子撑了几日,终于忍不住抱怨,“能不能不要再走山路?好歹晚上能有个遮风的屋子,有桶热水洗洗脚也行啊……秋阁主虽然是铁打的身子,不才却只是肉体凡胎,经不起折腾。”
秋袭水白皙俊美的面上罩着风霜,被寒风吹得红通通的,闻言只斜眼一横:“肖盟主就这么娇弱么?说出去岂不笑掉江湖人大牙?这么点风霜……肖盟主且不看看那些村妇,冒着风雪捡柴……还有那些普通村夫,一入冬,为了多赚点体己钱,一个冬天便蹲在深山里,为的不过就是能挖上一两只人参……或采摘到些珍奇异草,别说这样的天气,便是削山折树的风雪,他们也不会退缩,那时候肖盟主在做什么?在烧着暖炉的屋子里啜着热茶,吃着鲍鱼鸡翅?朝戟便从不会这般娇贵柔弱,他有你这种贪图享乐的师兄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颜面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