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濂之轻笑,抬起深邃的眸注视叶卿问道,"我可有说错?"
叶卿抿唇笑着摇摇头,"王爷用‘说'而不用‘猜'字想必已经确定对或是不对了。"
朱濂之不响,只是淡笑。
叶卿笑了笑说道,"荆云长的少林正宗达摩禅指可以借力,只不过一旦内力从一个人身上传自他本人的下场只有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罢了。"
他说着随即又道,"其实我最好奇的还是那株紫茱缠,若记得不错,魏仙人当初所遗留的紫茱园因一场大火尽数被毁,只余一株留在皇宫之中,而那株也因被盗而未能保存下来,如今又怎么会出现在天下第一堡之中呢?"
朱濂之似早料到他有这么一问,笑的有一丝神秘道,"皇宫的那株紫茱缠可以说是毁在我手中的。"他说得丝毫不在意,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哦?"叶卿显然一愣,他眼珠转了转忽然半开玩笑似地注视王爷问道,"难道十年前那件轰动一时的皇宫盗宝大案竟跟王爷你有关?"
朱濂之抬了抬眉反问,"你觉得呢?"
叶卿想了片刻才道,"那么盗宝之人必是唐陵无疑了。"
朱濂之点头道,"入皇宫窃宝本是重罪,不过皇上也算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让唐陵去边疆服役十年,以抗外敌。"
叶卿听了他的话不由好奇道,"那你为何又说紫茱缠是毁于你手?"
朱濂之眨眨眼,对叶卿说道,"紫茱缠在跟唐陵的缠斗中已毁,这是我向皇上上呈的。"
叶卿不由了然,注视朱濂之深邃的眼眸问道,"依我看当时你是在救唐陵,对么?"
朱濂之却淡然道,"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一个人究竟能为这段不容于世俗的感情做到什么地步罢了。"
叶卿一愣,随即笑道,"那现在看见了么?"
朱濂之不答,只是缓缓一笑说道,"其实我一向认为人定而胜天,有些事也不见得全然听命运的摆布。哲人差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观一叶之落,而秋之将至。"
叶卿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起来,慢条斯理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却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哦?"朱濂之睇着他,眼底多了一份好奇。
"我看出来王爷最喜爱掌握别人的命运。对吗?"叶卿眯起眼,语调似真非真,却似乎意有所指。
朱濂之似笑非笑,垂下眼眸道,"只怕我自己也是被命运玩转于股掌无法翻身之人呐......"
叶卿望着他,却问,"王爷会在乎这些吗?"
朱濂之静静瞅着他片刻,忽然轻轻笑道,"在乎或不在乎又有什么区别......"他微微顿了顿,语气淡淡一转又道,"荆云长当年曾为唐陵三闯唐门阵,到头来却宁愿自毁武功与他情断义绝,这又岂是在乎两个字就能解释清楚的?"
叶卿这时不由好奇地问,"我倒是奇怪了,李师师当年到底做了什么,竟让荆云长甘愿自毁武功?"
"这个说起来话可就长了。"朱濂之说着端起雕花的白瓷杯子,轻呷一口茶道。
这话说起来的确是有点长,唐陵跟荆云长再有惊世骇俗的感情也无法在唐挽心的重重安排之下躲过一切误会跟伤害,老妇人对于这感情的东西就像手掌心中的玩物,再坚定的人恐也会被其所扰,以情制情本就是女人最擅长用的手段,连着当时被情所困的李师师在内,其实也是老妇人手心里握着的一枚棋子罢了。
"李师师其实没做什么,她不过是向唐老太太要了一颗唐门的迷情丹罢了。"朱濂之说得轻描淡写,可叶卿又如何不知晓唐门迷情丹威力何止寻常催情之物的百倍,纵使武功再高强的人恐怕也难以抵挡其万分之一。
"她给谁用?"叶卿眯起眼问。
朱濂之缓缓吐出三个字来,"荆、云、长。"
叶卿不禁动容。w
"她不惜用自己为代价逼着唐陵看见了这一幕,荆云长曾在唐门立下誓言不得有负唐陵--"
"所以他才会自毁武功?"叶卿没有等朱濂之说完直接问了。
朱濂之点头,"就在唐陵面前。"
"难怪,唐陵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紫株缠了。"叶卿不由了然。
朱濂之看着叶卿此时的表情,淡淡地笑了。
卓红衣再次去到藏书阁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凌晨时分了。
叶卿早已离开王府,朱濂之正站在案几前垂首凝视一幅画。他的长发垂落了几许,遮住了一大片清倦的侧脸。
案几上的画卷已经被移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比原本红衣抱来的要少了一些。
"王爷该歇息了。"红衣轻声说道。
"嗯。"朱濂之只淡淡应了一声,随后吩咐,"将剩下的这些画拿去收好吧。"
红衣点点头,却瞥到了桌上那幅摊开的凤凰卷不由问道,"王爷,红衣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叶公子不要李师师的画反而喜欢王爷绘的摹本呢?"
朱濂之不答,静了一会儿却抬眸看着红衣问道,"红衣,依你看那李师师为何会选择失身于荆云长而非自己倾慕的唐陵呢?"
红衣不由一怔,说道,"她不是因为知晓了唐老太太要荆云长立下的誓言之后才选择这么做的吗?"
"那么换作是你呢?你愿意这么做吗?"朱濂之注视红衣问道。
红衣又是一怔,随即便摇了摇头答道,"红衣应该不会愿意的。"
朱濂之不由轻轻一叹道,"是啊,我想世上没有几个女子会这么做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的?
"王爷的意思是李师师自己得不到唐陵,也不让唐陵得到荆云长么?"红衣蓦地抬眼注视朱濂之问道。
朱濂之点点头,他淡淡道,"一切都已在唐老夫人的算计之中,可她却算错了李师师这个人。"
他说着忽地低下了眼睑,垂首凝视画中的凤凰低语,"你可知道这世上......只有叶卿的心思是我最不愿去猜测的......"
红衣一愣,却不知他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王爷......"
朱濂之这时又抬眸看着红衣懒懒道,"这幅凤凰卷你就拿去吧,有空也好研究一下,省得浪费了叶公子的一番好意。"
他说的好随意,脸上的笑仍是一贯的漫不经心,看在红衣眼里,仿佛适才他垂眸时低语的那句话只不过是自己一瞬间产生的幻觉罢了。
"知道了,王爷。"
红衣说着垂眸,只见那只昂首长鸣的凤凰似乎正盯着自己看着,那眼珠竟是血一样的猩红。
※※z※※y※※b※※g※※
唐门。
人影飘忽,黑丝纠缠,双瞳幽森,仿佛闪着磷火。
唐挽心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了,她早在几年前就已不再过问任何唐门之事,只是终日在佛堂静坐。
这夜她心神惶惶,心绪异常不安。
唐轩见过唐陵的事她刚刚得知,她忽然发现一切都错的离谱。
佛堂此时烛火煌煌,须弥座上,供奉释迦牟尼,金字往生咒中一朵金色莲花在光芒之中熠熠生辉。
唐挽心跪坐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她闭目念经,却始终无法定心。
眸光如鬼火般扑闪,她蓦地睁眼。
"谁?"她低声问着。
身后来人站住了,在月光下拉下一个冗长的黑色倒影,勾勾浅浅越过门坎,延伸到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之中。
唐挽心手中数着佛珠,又闭上了眼。
那人不动,唐挽心也不再出声,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
风轻舞,树叶婆娑。
暗潮轻涌。
忽然之间唐挽心动了。
她连同座下蒲团一同翻转,手中佛珠飞快出手。
一手莲花散的打法将那人周身上下大穴几乎全部封死。
她本就是暗器高手,她的出手自然不会有任何失误。
只是她忽然发现她错了。
因为这时在她眼前的只不过是一个面具。
精致的、诱惑的、完美却冰一般寒冷的鬼面。
然后一阵风在她耳际拂过,她不由倏的回眸。
那张面具赫然又在眼前。
不同的只是适才空洞无物的两只眼睛里面现在有了两簇幽光。
唐挽心心惊。
"枉生楼楼主?!"她哑声颤抖道。
"是我。"面具底下的声音优雅低沉,有着一丝露骨的笑意,仿佛对于唐挽心的惊措觉得很满意。
"我唐门自问跟枉生楼毫无干戈,楼主找老身究竟有何目的?"唐挽心不愧是在江湖上叱咤多年人物,一惊之后便镇静下来冷声问道。
面具后面的人吃吃的笑,片刻之后方才停下道,"确实没什么瓜葛,只是有些事很想问问你。"
"什么事?"唐挽心问。
"唐陵。"男子幽幽说出两个字来。
唐挽心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这两个字仿佛敲到了她的心里,疼的能滴出血来一般。
一瞬间,她似乎又苍老了许多,皱纹爬满了整张憔悴的脸。
她垂下头,很久都没有出声。
"一切都是因为我。"终于,她暗哑地开口。"可是......"她忽然抬起头瞪着眼前幽亮的瞳仁,大声说道,"即使他不是被我毁,也一定会被那个男人毁掉的!"她嘶叫出来,月光下只见她的神情可怖无比,仿佛心底藏尽了怨恨。
"我用尽了一切手段只想阻止他跟那个男人--"唐挽心这时又将头无力垂于双肩之中,喃喃道,"只可惜......十年了,陵儿竟然还是没有忘记他......"
"老实说,我倒是觉得你的做法很愚蠢......"男子低低笑着,说的云淡风轻。
唐挽心闭上眼,往事一慕一慕上演,她的心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切都是她,是她把陵儿逼到那一步的......
"其实照我说,若唐陵没有身在唐门反倒会轻松许多,不是吗?"男子这时轻轻地笑,对唐挽心说道。
唐挽心浑身一震,她抬起眸恨恨注视着男子问道,"我只不过是不想让陵儿走错,这难道也有错吗?"
"你问我有何用呢?我从来都是不辨对错的。"他笑着,悠悠道。
对错又有何用,在他看来,世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一场......无聊的游戏......
琉璃般的眼眸透着微光,红尘之中显得几分清淡,他伸出优美的手,抚上了老妇人的脖颈。
唐挽心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方法,此刻的她竟然连动弹一下手指都难。
嘴唇嗫嚅,感觉到脸上有些冰冷。
是泪。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最宝贝的孙儿。
男子似乎在轻声的笑,唐挽心不甘地闭目,手终于垂落。
月光下,只留下了一具冰冷苍白的尸体。
"你跟我......究竟鹿死谁手呢......"
男子如风般的轻喃融入了夜色之中,就如同他鬼魅般的身影,不复再现。
恋字宴之卷·完
祭·情 上篇
垂帘青帐,簌簌流苏,无言斋的每一个夜里,都深藏着无法与人言的难堪。
层层迭迭的围栏深处是无边的春色,一下一下的撞击使整张床止不住的摇晃,被压在男人身下的人被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脸容,虽然看不太清楚样貌,可依稀能从中分辨出一丝瘦削的感觉,赫然也是一名男子。
他指尖紧紧抓着被褥边缘,眉头微微蹙着,眼睛紧闭,一张脸看似全无血色,而他背上的男人却依然扶着他的摇猛力挺进,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够了......天慕......"男子忽然出声,他的声音虽因身体的不适而显得有一丝沙哑无力,却完全不似沉溺在情事之中,反而清醒得可怕。
被唤为"天慕"的男子没有停,他的气息靠在男子耳畔,深沉的眸紧紧盯着男子的侧脸低低道,"你以为你能逃么?"
"我并没有逃。"男子语调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是么?"他冷笑,问道,"既然不想逃,却为何试图闯入千秋阁盗取解药?"
"你是不会明白的......"男子的声音被他突入其来的吻打断,这个吻没有丝毫的温暖,只有森冷的寒意。
牙齿恣意啃咬着男子苍白的嘴唇,舌头深入其中逗弄,隐含一种肆意羞辱的味道。
男子没有一丝挣扎的意思,他神情依然平静,只是在一吻结束之后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他眸光犀利,乍睁开的时候有一种极淡的戾色,瞬间慑住人的心魄。
天慕凝视他良久,忽地又靠近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他的嘴唇,然后邪气一笑道,"你也是这么渴望着我的母亲的,是么?"
"住嘴。"男子的声音严厉,带着一股隐约的怒意,"不许这样侮辱你的母亲。"
他的话显然已经激怒了天慕,"你有什么资格责备我?"他冷冷一笑又狠狠挺进,动作粗暴,每一次都深深进入到底,只让身下那人连呼吸也觉得困难,更遑论开口说话了。
他只是咬紧牙关承受,连一点呻吟声也没有。
天慕就像发泄一般狠狠穿刺,将男子的身体一次又一次贯穿,直到自己的欲望得到满足之后才抽身离去。
他的衣服本就没有解开,此时仅需整理好下摆,然后便没有再看男子一眼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室的凌乱跟狼藉。
床上的男子没有动,也许是他已根本有力气再动一下,他闭着的眼睛也没有睁开过,只是安静地呼吸着,仿佛已是睡去。
忽然他身体微微轻颤,便见他抬手捂住了嘴不停地咳了起来,等到咳嗽声好不容易停下,他手中早已满是鲜血。
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取出枕边的白巾将之擦干净,然后撑起身体缓缓坐了起来。黑丝在身后纠结,他闭眼憩息,冷汗自刚才起就不曾退去,濡湿了散落额前的发。
--你不会明白的......天慕......
天已拂晓,离阴天慕回到自己的卧室还没有多久。
"居主。"
"什么事?"阴天慕并没有睡,这时打开门,只见是千秋阁的阁主柳如旭。
"居主,千秋阁的‘离魂'被人掉包了。"
阴天慕脸色一沉,怒气上涌便朝无言斋行去。
行至半路却见一个下属行色匆匆来到他跟前道,"七、七居士......他不见了。"
阴天慕蓦地停下脚步,他随即转头问身后的柳如旭道,"只有‘离魂'被掉包吗?‘明殇'呢?"
"回居主,一粒也不少。"柳如旭微一垂首答道。
什么?!
阴天慕的脸色瞬间变了。
明殇是他的解药,可离魂,却是致命的。
"居主长时间封住七居士的内力,若七居士服用了离魂再以离相神功互相配合则可以冲破居主所制穴道,可这后果就......"柳如旭在一旁提醒道。
"我知道。"阴天慕不耐地言道。
柳如旭垂眸。
"这件事不要泄漏出去,叫曲阁主他们到大殿等我。"他脸色阴沉地吩咐道。
"属下知道了。"
"以他现在的身体一定走不远,焦方,你召集人手赶紧去找。"
"是,居主。"焦方点头。
可是,千璜居七居士失踪的消息,只不过短短三天,就在江湖中传了个遍。
叶卿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仅仅只过了一天。他的消息一向也很灵通--虽然有时候比不过九爷。
王府门口的石狮依旧,红色朱门上一对兽面锡环被正午的阳光照得沥沥发亮,看上去比以往多了几分凶恶的神态。
叶卿瞥到一眼时微微发了发怔,随后便打算伸手扣那门环。
就在这时,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开门的人并非是红衣,而是一个身穿朴素衣服的佝偻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