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着静默的青灯古佛,喃喃道,“因为我想如果他不爱我,罄尽这一生也就罢了——可是当我知道他心里也
有我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打着为他着想的名号,每牺牲自己一次就在他心头划上一刀,两个人都鲜血淋漓,才
发现错过了那么多光阴。凌微,你和我一样的,难道你不明白吗?”
“这个人现在为了你一次次站在这里,为什么你却无动于衷呢?他不在乎你的时候,你能为他刀山火海肝肠寸断,受了
半世的苦,为什么他回头了你却要退缩?”我再次向前一步几乎贴近帷幔,师太依然拉住我,我激动的道,“凌微,年
轻的时候如果有了死心塌地去爱的人,千万不要放弃一丝一毫把握的机会!”
“时苒,我们走吧……”我回过头,明仲轩剑眉紧锁,“我对不起她,命该如此了。”
“亏你还是个皇帝,”我低低斥道,“我从来不认同命定之说,因为我根本不信命,没有人是生来有罪的,没有罪就不
该不幸福,如果佛祖在天有灵,应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室的尼姑都呆望着我,空气凝固,帷幔里静默着,明仲轩也无语,他可以掌控天下却算计不出人心冷暖。
周围安静得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直到过了好久,我长叹一声回过身对明仲轩悠悠的说,“回去吧,从此后对幸福
望尘莫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有她的青灯古佛,早晚有一日或许还会忘记你,那自然更好,任你失魂落魄弃江山百姓
不顾,任你落下千古昏庸的骂名,任你就此神形俱损憔悴终生——谁让做错了事伤了爱你的人,只要她好我是不顾你死
活的,世上在意你的也就这么一个人罢了。”
我从佛堂里走过去,与默然的明仲轩擦肩而过,“时苒……”他低低的唤我,我头也不回,“走吧,我无能为力了,是
你没有了坚持下去的希望,我明日就回北方去,自此生死有命,两不相干。”
“凌微?”明仲轩拉住我,已经迈出的脚步被他这一声呼唤拦住,我慢慢回头,凌微一手掀开帷幔,脸上挂满清泪。
我对她浅浅的笑,“凌微,回去吧。”
她依然含泪不语,眼里却有动荡,我就知道她不会舍得明仲轩受苦,“凌微,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
“时苒,你又何苦为我至此,是我们害你生不如死。”
“可也是你救了我啊,恨我是你的事,我没有恨过你就好了,有那个功夫不如好好的活下去,恨是双刃剑,如果不是逼
到走投无路我绝不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去害人。”
明仲轩向凌微张开手,“凌微,回到我身边,陪我指点江山。”
凌微泣不成声的扑进明仲轩怀里,我在一旁微笑的看着他们,从明仲轩手心抽出自己的手,他抱着凌微僵硬的握了握空
荡的手心,缓缓将手放在凌微的头上。
[72]芳草萋萋
“一切安好,明晚出宫。”我弹了弹手上的信一脸幸福,凌微走过来看了看,笑问,“怕他误会谨慎到这种地步,也真
难为你。”
“最可怕的就是误会,我是吃够了这样的苦。”我摇头叹息着把信封好。
“我叫人给他送去。”
我拦住她,“不必了,我有飞鸽传书。”
“飞鸽?”凌微四下看了看,“没见着你养鸽子啊。”
我把信揣进怀里拍了拍,“飞去吃午饭了吧。”凌微一头雾水,我回身取来一个包裹,“今天还要劳烦你带我去池牟宸
的墓上。”
“什么事?”
我把包裹抱在怀里,“送葬。”
竹林静美,近年的尘世纷扰并未亵渎这里的清幽,凌微走在前面,我将包袱紧紧贴在胸前,仿佛拥着一个人。
写着“余时苒之墓”的石碑静静立着,坟头上长满了萋萋的青草,我眼睛潮湿的弯下身想拔掉,末了手却顿住,“怎么
了?”凌微轻声问。
“这样也好,或许荒芜也是一种安宁。”我看着几乎被野草挡住的墓碑喃喃的说,可惜了这么一个人,却连真实身份都
难以认清,“只是不知道他原来的故乡在哪里,认祖归宗是不可能了。”
凌微默然无语,大概也觉得哀伤,我拔掉坟旁的野草露出一块空地,开始用带来的工具挖土,凌微走上来拦住我,“你
这是做什么?”
我一声不响的继续挖到两尺来深,跪下来打开包裹,眼前一片模糊。
凌微低低的惊叫一声,包袱里是件置地轻柔的紫色纱衣,只可惜沾满了血迹,“时苒,你这是……”
“月见,对不起,”我抱着血衣轻轻的说,“我不是原来的池牟宸,可怜你一心为我,我却没有相信你。”我把血衣放
进坑里一点点添上土,月见的尸首是再也没能找到,我曾经求人打听过,竟是全然一无所获,月见最后剩下的一点痕迹
只有这一衣的血,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草草将她下葬。
“……这里没有外人找得到,她葬在这里也算是入土为安了,你不要太难过,有这份心意她会明白的。”凌微不知道月
见的事情,只是安慰我,我点点头将血衣埋好,拢起一个小小的坟包。
和凌微下了山,炫为已经在山下等候,凌微惊讶的问,“谭大人怎么也在?”
我笑着把信交给炫为,“这不是鸽子么。”
炫为依旧老实的笑笑,向我们施礼,我对他说,“宫里头还有一些事情,你帮我把信交给青砚,明天我再出宫来。”
炫为答应着收好信,“林公子要您万事小心,他和熙文在昌盛客栈等您。”
我点头和凌微纷纷骑上马,一路赶回宫中,明仲轩正在御书房对着一堆奏章皱眉,看见我进来便笑问,“怎么打中午就
不见人影,难道宫里还有你没玩够的地方。”
我瞪他一眼,“不去玩难道坐在这里看你,怎么敢打扰皇帝发愤图强。”
“总该让我看得见你。”
“我又不是地图看我做什么?”我很大爷的仰在软椅上,把查来的当朝外戚资料铺开满身,这些老臣虽然在战场上出了
力,却因为凌微的出家愈加忿忿不休,难怪的,尽管他们原本无心谋反,这皇后毕竟是他们插在皇帝身边的一颗棋子,
少了这颗棋他们自然没有底气,更何况疼爱女儿的戴大人领头出面,怪不得明仲轩会被逼到病倒,还真是四面楚歌啊。
好在没有智商还有面子,研究了一下形式,我给朝中比较熟络的几位大臣写了信,请他们帮忙压制住局势,又嘱托当朝
财政大臣、我的徒弟谭小花千万别在钱上放松警惕——为此还被明仲轩嘲笑,说我死性不改,真不知道我是为了谁在这
里瞎忙。
凌微体贴的准时为我们端汤送茶,我不禁感叹有老婆真好,青砚什么时候能不让我帮他做饭我就知足了,哪里敢想他给
我做饭?就是做了估计也不能吃。
天色微暗下来的时候,我陪着凌微再次出宫,这次是得到皇上授意送皇后回娘家省亲,其实是凌微陪我去戴家谈判,有
她在出了什么事我还能有个全尸。
戴大人年轻时也曾是领兵百万的将军,说服这个老顽固还真是艰难,我不得已甚至端出了青砚和楚将军,“大人知道除
了皇上的亲卫兵,现今武林也参与了朝政的争斗,丁盟主和林少侠的实力不容小窥,再加上楚将军的兵力,外戚未必能
占得到便宜。”
凌微也对父亲哭得梨花带雨,“若爹爹再逼仲轩,女儿依然回去皇陵守孝罢。”
戴大人为难的哄着女儿,对我却似乎颇为不屑,口上仍不肯放松,“大人年纪轻轻却很有作为,连一向不涉朝政的武林
都能调遣,少年得意难免有傲气,只是不知道您这样的出身来谈政务如何服众?”
我忍住胸中的闷气正色道,“我从来就没有骄傲过,对生命我是弱者,但是我从不对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示弱。只要诸
位大人愿意停止逼宫,皇上自然会一心对敌解决南北动乱,大人是两朝元老,难道忍心看着国事纷争难民四散。”
戴大人微眯着眼上下打量我,沉吟半晌问,“话不能空说,如今楚将军弃国,虽然在击退叛军时出了力,毕竟不会再回
朝廷效命,我和孙大人年事已高无法带兵,余下的年轻将领又有勇无谋难成大事,池大人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已经有
什么决定?”
我就知道他要给我颜色看看,虽然明仲轩早已在朝中替我开脱是他安插进风荷的人,毕竟我这张惹事的脸无可辩驳,现
今又跟了青砚,也早已在武林上传开风声,部分人已然认可,对戴大人这些传统的老臣却很难接受,我倔强起来,直起
身道,“晚辈既然有胆量说自然有胆量做,只要皇上信任,我不惜北赴沙场。”
我起身随手拿起一只杯子,翩然的旋舞了几式华章,夜色凄迷流光暗转,招招如同流水般温润却暗藏杀机,说实在虽然
华章剑法在江陵山比较低级,毕竟舞快了让人有种眼花缭乱的错觉,直到我停下来,杯中茶水一滴未洒,戴大人瞠目结
舌的看着我,连凌微也傻在当场。
我不禁暗爽,都当我日日夜夜的勤学苦练是白搭呢?
直到我们连夜带着喜讯赶回宫里,凌微还在不可置信的问我什么时候学的武林绝学,我无奈的摊手,“我也就这么几招
,所幸你爹没见过这套剑,不然再指点上两句我非形迹败露不可。”
凌微捂着嘴笑,“看起来还真像付样子,你若不说我一定和爹爹一样惊讶,不过我爹转换的也太快了些,居然同意了,
送我出来的时候还不停说仿佛见过这套剑的路数,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大概林放小不点的时候练基本功被戴大人看见过?不然谁在江湖上舞这套花拳绣腿,还不被高手唾死。
[73]宸冤待雪
大半夜回到宫里,带着一身的疲惫和精神的耗损,我有些没精打采的晃回明曦苑,现在宫里的人都习惯了我大大咧咧的
存在,我走惯了也觉得明曦苑只不过是自己在皇宫的一所别院,何况我急起来常常忘记明仲轩是皇帝这回事,他现在是
绝少管束我了,大概也觉得管不住。
趁着黑原想找一找小安的,不知道这位师叔是否还在劳心劳力的帮青砚找延髓秘籍,如果不早点通知他,我怕以后他知
道了延髓就在我手上会一刀在我喉咙戳个窟窿。
小安是没见着,倒是遇上了另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冷观淫笑着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本能的背着手在袖子上
洒了好些药粉,要是不让这家伙在我手上吃点亏,恐怕他会一直调戏我到老。
“时苒这么晚了还来花园里逛,该不是知道我有观星的习惯特意来与我私会……”
他话音未落我已经把袖子甩出去,心想你这该死的躺在这里喂一夜蚊子好了,无形无状的细粉从袖口散落出去,冷观好
死不死的正带着他那把破扇子,居然极度机灵的一挥……
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昏头转向的倒在了地上。
“你确定他没事?”我朦胧的半张开眼帘,听见凌微在一边不停追问,冷观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请皇后放心,这种
药虽然药性强烈,倒没有毒性,只是一般的防身用药罢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再次丢人丢到家了,恐怕已经给凌微知道,我打算装死糊弄过去。
“他恐怕也是古今暗算第一人了。”明仲轩接着冷观的话尾朗笑起来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掀开被子坐起来,恼羞成
怒的咆哮,“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明仲轩停住笑看了看怒发冲冠的我,继而摇着头再次笑出来,无奈的道,“你就是这副样子,平日里柔顺的像只小猫,
发起狂来和狮子一样。”
我转脸向一旁哭笑不得的问,“凌微,你家皇帝太不像话,也不管管?”
“说实话我可管不了。”凌微掩着嘴笑。
“……好吧,我习惯了。”我垂头丧气的坐在一堆被子里。
“幸好遇见的是冷观,”明仲轩道,“若是在外面遇到贼人,你倒省了人家的事。”
冷观在一旁躬身道,“臣,不胜荣幸。”
“你滚——”我有气无力的指着他。
“君要臣滚臣不得不滚。”
明仲轩笑着摆摆手,“你先下去吧,他一向是这样子。”
冷观流里流气的退下,明仲轩才说,“这个人虽然言语有时候下流些,却是个难得的医药怪才,要不是救过我和你的命
我早已经不容他,凌微当初还是他精心调理身子才好了些,你不必同他置气,动真格他是绝不会的。”
“冷观在宫里是出了名的风流医生,不过我赐给他的女子却是完璧如初退了回来,所以真正的邪念他是没有的。”凌微
一边说着帮我掖好被子,我顿时觉得很尴尬,一是自己被调戏这件事,再有让人家老婆当着老公的面给我掖被子……偷
看明仲轩,所幸没有丝毫介意的意思。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格外惹他讨厌。”我低声嘟囔。
“听说是深仇未报,无心情爱,为朝廷效命的条件是借机寻找仇家,”明仲轩道,“所以才说他是怪才,若是他想走也
没人能留住的。”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倒霉遇见这个家伙,难不成我这个原身还与冷观的仇家有什么瓜葛?我向窗外看了看
,“什么时辰了?”
“天刚亮。”
“这药这么烈?”
“药效是一早就被冷观消了,可能你这两天太累,神志不清又睡了过去。”
凌微在一旁道,“再歇歇吧,为了这些事操心也难为你,我去叫人给你炖些补品来。”
我看着凌微锦衣华服的背影叹息,“堂堂一国之母,总为我这样操劳真是于心不安。”
“对我这个皇帝你怎么从不会于心不安?也就是你,除我之外没见她对第二个人这样细心过,这次回来也不上妆了,说
是有你在素颜红妆都是一样比不过的。”
我转脸岔开话题,“时间还早,去看看风荷那边的情报吧,打不赢的话妄我夸下海口了。”
我下床洗了把脸,梳起头发和明仲轩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他的书折不像青砚那般混乱,果然是帝王出身,分配的条理
清晰,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出了风荷的所有情报,包括十年前变动开始的征兆。
“这个许晟自二十三年前的记录就有提到,那时候风荷还归属朝廷,前宫主在奏折中提到提拔了这么一个人,”我一一
点着几份摊开的周折给明仲轩看,“之后颇有作为的许晟深得宫主信任,几乎一路青云直上,而十五年前开始这个许晟
却从奏折消失了,之后新宫主继位南北兵力失调,风荷彻底背叛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