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留给新娘子的东西啊,”我笑道,“我拿来算什么,等你以后功成名就了再送我更好的。”
程峻脸一红,接了玉镯摩梭着显的手足无措,我有种欺负老实人的罪恶感……“你去忙吧,替我安抚一下军心,已经去
求援兵,应该不久就会有消息。”
他一走我就躺在榻上长长的吁气,捂住胸口怎么也赶不走那种烦闷,暖言走进来,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示意他过来,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这副可爱伶俐的样子让我有种往日的恍惚,对着他常常分
不清该当弟弟来疼还是该作哥哥来依赖。
“忠于梁氏的风荷旧人已经安顿好了,还有一些离开的也在陆续回来,你不要担心。”
我惊道,“兵荒马乱的,怎么不在外面避一避?”
暖言一笑,“当年是没有办法,为了不受许晟的迫害我才赶他们走,现今风荷有难,自然还是要回来。”
我垂首想了想,“风荷的人虽然精通药理,毕竟大多手无缚鸡之力……”
“你大可放心,风荷的人不会成为累赘,一直以来我们自有防身的本事,宫里很多的机关暗道正好也可以利用。”
我这才释然了些,暖言看了看我突然问,“时苒,我觉得你的情况有些不对,不然还是要冷观来给你看看吧。”
我脸一僵,“我只是心事多,处理了这边的问题就会好的。”
“可是,我听说他整日在营中酗酒……”
“我还以为你担心我,原来却是担心他?”
暖言沉默的坐在一旁,脸上看不出怨天尤人的哀愁,我却知道他不开心,“把你送过去他就不酗酒了?可是你呢?暖言
,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盲目的,一定要找机会解释清楚所有的误会,才算真的对他好。”
“我是解释不开的,因为我骗他是实事,害人也是事实。”
我起身慢慢的走出帅帐,暖言追上来,“时苒,你去哪里。”
“去劝你的仇家,不要在折磨够你之前自己先醉死。”我不禁嘀咕,“这真是婆婆妈妈了。”
可是这一只每天在你眼前晃过,身后都拖出一抹忧伤的残影,另一只丢下我的伤员不顾独自饮酒闹事,千里之堤毁于蚁
穴,光这么两个就够影响军心的了。
冷观的帐篷里依旧是瓶瓶罐罐,倒没有醉得很失态,按着桌上的酒壶发呆,就那么一直看着,几乎看成了斗鸡眼,我上
去不轻不重的照准他后脑扇了一巴掌,冷观一个机灵跳起来,“你又打我!”
“酒鬼无人敬,打你还算轻的。”
“……时苒,你比以前暴力了。”冷观蹭过来要拉我,一眼看到我身后的暖言,脸色马上换了鄙夷,“勾上时苒有人撑
腰,还记得到我这里来?不知道他怎么看得上你,可惜时苒聊慰不了你的,他和你一样……”
我本来是劝他好话好说,见他如此顿时怒道,“你不要不知道好歹!”
冷观甩甩头瞧准我,“又生气……难道不是吗,你们之前又不认得,为什么护着他。”
“好,我不护着他,我这次带他来就是把他还给你,你们之间的事自己掂量,现在大敌当前不要给我惹出麻烦来,既然
愿意帮忙,就留下来认真做事情。”
“将军!”程峻忽然从外面探进头,跑得气喘吁吁,“原来在这里,我正四处找您,兴和有消息了!”
我一惊,立刻放下这边的事随程峻出去,满怀的欣喜在看到那抹孤单的影子时复又跌入谷底。
熙文一身的伤痕脸带疲惫,显然跋山涉水,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到得了这里,我过去拉住他,“熙文!怎么你一个人回
来,其他的人呢?”
“快走,走……”熙文上气不接下气,“北蛮知道风荷宫被剿,已经率大军杀过来了!”
虽然有这样的准备,乍一听到还是心惊胆战,没想到这样快就攻过来,送去的信却迟迟没有消息,我忙同程峻带兵蜗居
迎开镇内,风荷宫城外也筑有城墙望台,暖言按照我的吩咐在城墙外围中了一圈蛊毒,暂时算作简单的防御,冷观醉昏
昏被人抬进迎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嚷嚷着暖言小贱货,被我不小心一拳打晕。
熙文才退到风荷内宫就已经体力不支,还强撑着拉住我,“我扮作寻亲迷路混进兴和,孙大哥他们很快攻进来掩护我,
一开始北蛮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因为声势做得很大,又被我用迷药晕倒了一批人,可是到后面就撑不住了,他们人太多
……”
“孙濡邵呢?除了你还有谁逃出来?”
熙文摇着头,“没有了,只有我他们近不了身,逃出来的时候风荷的消息已经传过去,他们紧跟着就攻过来了。”
我恨得跺脚,“明明应该没有风声传出去的,一个都没放掉。”
“也许是人家推测出来也不一定,时间太仓促,我只来得及在沿途的井水里放药,大概能解决一部分,可是余下的兵力
依然要比我们多很多啊。”
让熙文去冒险也只是为了辅助孙濡邵,希望我是没有抱太大的,“风荷内有没有独立水源?”
“有。”
“你快休息一下,暖言去把城外的水源都做些手脚,我们自己人只喝宫内的水。”
熙文闻声转头,一脸瞠然的看着暖言,“言哥哥?你……”
暖言淡淡一笑,“时不我待,回头再叙吧。”
熙文一把扯住就要转身的暖言,“言哥哥!我还撑得住,我们一起去。”
两个人刚领命下去,已经有人来报,“北蛮的人马已经到了山脚,将军,我们迎战吗?”
“怎么迎战,还没有人家一半多,告诉诸位将士全城戒备,没有命令不许出战。”
我看了一眼床上昏头转向的冷观,冲上去抓住他肩膀狠命的摇晃,又是掐虎口又是捏人中,把冷观疼得哀叫着张开眼,
我用近乎威胁的语气对他道,“你看一看我的气脉是不是有问题?”
冷观撑着眼皮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伸到他眼前的手,居然咧嘴笑了,“时苒,你头变大了……”
我拔起剑对准他鼻尖,他被凉意吓得一个激灵,终于有些回了神,捏住我脉搏想了想,“好像不太对……”
“我这个样子还能不能用华章?”
冷观皱紧眉琢磨了半晌,“脉象紊乱,还伴有体虚之症,你最近该多休息,我给你开些补药……”
我急急的打断他,“补你个头,北蛮都攻到城外了!”
这下冷观彻底清醒了,反应过来第一句话竟然是,“暖言呢?”
“他和熙文去下毒了,硬碰硬我们是赢不了的,在全军覆没前多杀掉一个是一个。”我叹息着坐下来,青砚,你现在在
哪里?明明是不想要他陪着自己刀光剑影,可是这种茫然无措的时候也许见了他才能安心。
冷观也明白事不宜迟,立刻跑去翻找他的药兄弟,几个风荷的人打开厅堂后的石壁,从里面又拉扯出好些尸体来,我这
才知道果然每一堵墙内都有问题,若不是暖言毒死这些伺机放毒的人,我们一早就要没命,如今空出来的内壁却刚好给
我们留下埋伏的契机。
我出了宫去望台查看,北蛮已经在对面筑了营,如果不是熙文及时回来报信,我们现在恐怕已经处在厮杀中,想起来不
禁后怕,光是阵势就远非我们能比,北蛮战士的凶残我是亲眼见过的,这种情况下若给他们逼进迎开,我军必定全无胜
算。
程峻也走过来沉默的站在我身后,马革裹尸这类悲壮的事我其实从没有想过,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愿意放弃。
一个少年穿着与身材不服的宽大铠甲走过来,似乎想对我说话,我蹲下身,正对上孩子水汪汪的眼,“害怕吗?”我牵
起他的小手,这也是当初自愿留下的少年,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如此残忍的事。
少年摇摇头,黑得透彻的眸子望着我,我想起青砚,不觉握紧了他的手,“将军,我们会死吗?”
“不会,我们还要回到故乡和亲人团聚啊。”
“可是大家总要我站在最后,我太小了什么都不能做,连举起一把剑的力气也没有。”
我笑笑,“那你觉得我呢?”
“你是大将军,带着大家一路冲到这里。”
“可是我曾经走在路上都遭人唾弃,没人瞧得起我,无论遇到怎样的绝望都要坚信会活下去。”
“池七少爷和将军是一个人吗?”少年好奇道,“他们都说不是一个人,只是长得非常像。”
“池牟宸和余时苒,从来就是一个人。”我站起身拍拍他瘦弱的肩膀,“鼓起勇气吧,我们大家共存亡。”
这条路走的太长,长到我已经忘了自己当时的初衷——蓄积钱财,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自由快活的过完一生。
到现在为止我所选择的方向却没有一个是向着这种初衷而去。
可是为什么却觉得,反而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青砚,我想和你肩并肩站在一起。
[91]美而无刺的花
“凡绝艳之花无刺者,皆毒入骨髓。”
收到这张信笺的时候我竟然笑了,却是笑得惘然无奈。
绝不会放过我——这是周续昶最后话里的意思,恶毒的让人胆战心寒,大概在北蛮出兵前他就已经被青砚追杀,死到临
头却还不忘了将我一军,程峻口中有勇无谋的北蛮这次能够清醒这样快,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
我其实真的与聪明沾不上半点关系,所有的反击都是为了维护自己和自己想维护的东西,我不明白周续昶为什么单单认
定了我是个毁掉他全部大计的祸水。
和药兄弟叙旧回来的冷观给了我一颗药丸,“你气息不祥,有心脉受损的迹象,虽然不知道你练的华章是怎么回事,再
冒然使下去恐怕有弊无利,再加上连日操劳,先服我这药顶一顶。”
我接过来瞧瞧也看不出门道,索性直接吞了,冷观笑道,“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万一是害你的怎么办。”
“你不是医者仁心?哪来的毒药害人。”
“对你可不一定,说不准是春药呐。”
我瞪他一眼,“那我就地把你上了。”打量他两下觉得自己吃亏,又改口道,“算了,我还是找暖言泄愤吧,反正你一
早怀疑我们的,不如来个实至名归。”
冷观恼怒的瞪着我。
暖言和熙文相继回来,熙文叹道,“水是没有办法做手脚了,河从他们那边山上起源,迎开是下流,我们只好在城边下
毒,可是效果也不会太大,除非将他们引到近城,这个时节是顺风,迷药毒粉都可以用。”
“蛮人虽然直性,可也没笨到那种程度,”程峻思索道,“明知道我们坐守毒城,无论如何是不会在顺风的时候靠近的
。”
“可是他们不过来,药效就无法运用,我和暖言又没有闯进敌营的身手。”
“倒是他们很容易被激怒,不然我率一队出城诱敌……”
“不行,”我断然打断程峻的话,“孙濡邵的悲剧绝不能再发生,即使你们有这副肝胆,也不能在这种时刻再减少兵力
。”
众人无语,我看向冷观,“我的情况还能不能用华章?”
“你疯了?”
“我熟练前五章,只是跳舞不会有问题的。”
“跳舞?”熙文叫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跳舞,作法求雨呀!”
我斜了他一眼把长发散开拢了拢,解开袖口,“冷观,我和从前比还没有老很多吧。”
“胡说八道,难道你要色诱?”
“当然不是,”我站起身转了个圈,“一个跳舞的少年而已,我这副模样,你说会不会让人畏惧不前?”
“不扑上来就不错了,谁畏惧谁不是男人。”冷观不满的嘟囔。
话虽然不好听,不过正中我意,只有先靠近才有下手的机会。
程峻再三阻拦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暖言和熙文虽然百毒不侵,却没有生就一副能歌善舞的身段。
关键时刻想不到还要靠我这张老脸,不知道它究竟是害人还是救人,冷观给我灌了一肚子药,又在口里含上一颗解毒石
,我觉得自己像只被人煨起来的药鸡。
我换了一身飘逸的白衣,长发垂到双膝没有任何修整,临行前我咬着石头含糊的问冷观,“我是笑着好一些,还是哭着
好一些?”
“你可别哭,免得他们冲过来只瞄准你。”
我想也是,万一不小心被抓了反而麻烦,老了老了的还晚节不保。
翩然的走出去,竟然有很多将士全然认不出我,真是人靠衣装。
已近凌晨,天刚蒙蒙露出一丝光亮,月亮还未落尽,我持剑只身出了城,一步步接近对方的军营,已经有人发现我,很
快黑压压的一排蛮人列阵出来,我侧头浅浅无害的笑。
月色正好。
脚尖划过的一瞬扬起剑旋身,我暗叹青砚都没有见过这场舞,心里溢出一丝忧伤,反而竟舞得顺手起来,翻转腾身间鱼
跃鸢飞。
那个晚上的林放就是这样舞的,飘渺如梦的人,温柔却坚决的伤感,月亮上写着从前的故事,那些故事静静照着尘世间
今非昔比的人,我却只但愿,这一战后还能守在青砚身边看月色。
第一章舞到第三章,蛮人没有一个再向前的,反而聚集了更多的人,怔忡且疑惑的向我这边看,我向城门退了一步,对
方竟然也混杂的跟了一步,我不禁笑得欣然,舞到第四章上借着转身的机会回头望了一眼,远远的城楼上没有一个人影
,连我自己都误以为是一座弃守的空城。
蛮人之间开始有杂乱的低语声,第五章飞旋的招式徒增,我越来越向城门靠近,有个状似将帅的蛮人下了道令,虽然听
不明白,却能看出是要抓住我,五章已尽,也接近了我要的时刻,城门上飞出淡淡的柳絮,轻盈的落在我周身,我咬紧
口中的解毒石,剑尖一挽,转而舞起六章。
蛮人已经向我围过来,我仿佛看见了即将散落的艳丽血色,在纯白的柳絮间开出绝艳的花。
第一个冲上来拦我的人被我轻易闪过,可以看出他脸上的得意,大明派来撑台面的竟然是个只会跳舞的小丑,甚至蠢到
孤身在战前的月色下附庸风雅,我翻手剑身一凛,那副得意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就已经支离破碎。
鲜血既出,原本还颇为谨慎的蛮人顿时杀意腾腾的冲过来,我旋身就向城门的方向跃去,城上飘下的药粉已经有了作用
,暖言和熙文是何等用毒高手,尽管北蛮谨慎万分,西边的人还是一个个倒下去,连喝了一肚子药的我都有些头昏脑胀
,对方统帅看出了门道,愤怒的一声咆哮所有人都向我扑上来。
月华末章紫月萦回,在被逼无奈之下使了出来,晨光绽放月亮隐匿的一瞬间剑身划落最绝望的杀机,也许是我心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