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阿吴

“你不要睡，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

徐释仁听李太医描述过嘉木的病症，知道病况凶险。只能不断地重复一样的说辞，希望嘉木能保持意识清醒。可是嘉木

却一直昏昏沉沉，意识模糊。连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也全部吐了出来。拿手一抹，满指血红。

他不敢声张，拿衣摆悄悄擦干血迹。然后更加用力地抱紧怀中人，亲吻他的额角。

“嘉木，撑下去。”

如果自己再聪明一点就好了。看穿徐时专的野心，提前遏制他的阴谋……是他的迟钝连累了嘉木，令他拖着病体进宫，

劳心劳力。终至旧疾复发。

“水……水……”

昏睡中的嘉木不安地挪动，发出含糊音节。徐释仁急忙昂首含了口清水，唇瓣相接，小心地渡到嘉木嘴内。

嘉木费力地吞咽，神志有些许恢复。他半睁眼眸，用极低的声音说：

“有……有人叫我……”

“嘉木，是我！你且看我一眼。”

徐释仁大喜，险些落泪。谁料嘉木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洞口方向，虚弱地说：

“是哥哥……他在找……”

徐释仁竖起耳朵，疑惑地静心倾听。果然听见有声响。立刻精神大震。先将嘉木安置妥当，再冒着热气往洞口处靠近。

无奈那洞壁实在太烫，逼得他屡次后撤。也弄不清来者是敌是友。

再等了一阵，热度竟开始慢慢减退。徐释仁忙又爬近些。用手指捻了些泥土，惊喜地发现泥土非常湿润。

徐时专恨不得能一把火烧死他，绝不会发善心救人。剩下的可能便是卫卿尘控制了局面，正指挥人灭火。

“哥……”

他扬了扬手臂，兴奋地叫喊着。转头却看见嘉木伏在地上，正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满心的欢喜立刻消失得无影无

踪。他赶回去，心痛地把人搀扶起来。劝。

“你不要急，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

嘉木不答话。整个人像着了魔似的，伸出手臂挣扎着要继续爬。徐释仁倔不过他，只好带了他一起挪到已被彻底掩埋的

出口旁边。

“殿……殿下，你……快喊……”

嘉木边咳嗽，边小声地说。

“我听到……听到哥哥……咳咳。”

徐释仁酸溜溜地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扯了嗓子吼起卫卿尘的名字。

“再……再大声点……”

嘉木倚在他怀里，神态焦急。

“他……他要走了……”

“走？他能走去哪里？”

徐释仁止住他，不让他胡乱挣扎。再哑着嗓子劝慰。

“既然他带了人来搜，我们便有了希望。不如保存气力，岂不更好？”

可是嘉木并不愿意，仍旧坚持要一声声呼唤卫卿尘的名字。本来毫无神采的眸子内突然焕出古怪的执着和绝望。看得徐

释仁心内无端地阵阵发凉。

“嘉木，你歇一歇。”

他继续劝说，但少年却低头喃喃自语。说什么来不及见最后一面。句句都是凶兆。

“嘉木，不会有事的……”

徐释仁强忍心酸，说。谁料话未说完，突然感觉臂上重量猛地一轻。那被他搂在怀里的少年正逐渐消失！头颅四肢慢慢

缩小，终于不见。空留下那套由他翻找出来的黑色衣裳。衣服中央微微隆起一块，不时扭动。

这世上哪有活人凭空消失的？！

徐释仁大骇，吓得浑身僵硬。却见一只黄色斑纹的瘦弱猫儿缓慢地从衣领处爬出。睁了双滚圆的眼珠子，以极顺和的表

情注视了他。

“喵。”

“……嘉……嘉嘉嘉……木……？”

徐释仁目瞪口呆，语不成调。结结巴巴地朝那只猫问话。它俯在原地，向徐释仁做了个类似拜谢的姿势。算是做了回答

。接着头也不回地直奔向那面土墙。伸出前爪，一下一下地四处抓扒。似乎是想找出徐释仁原先所挖出来的小洞口。

“嘉……嘉木……”

徐释仁略定心神，试探着向猫儿伸出手掌。尽管这一切都是他亲眼目睹，但人化身为猫的故事实在让他难以相信。

“如果你是嘉木所化……就蹭我掌心三下……”

“喵。”

猫儿停下动作，温驯地在徐释仁摊开的掌心蹭了三下。徐释仁这才确信无误。惊讶之余心中倍感酸涩。也终于知道自己

为何与卫卿尘相争无望。

“你说是卫卿尘救了你……他可知道你这个秘密？”

“喵。”

猫儿低下头，又往他掌中蹭三下。表示肯定。徐释仁点点头，抬手摸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你想见他是吧？”

“喵。”

第46章（全）

他咬开衣摆，将布条缠在自己指尖上。忍了疼痛，与嘉木所化的猫儿一起挖掘土石。幸好来搜寻翻查的将士先前洒了水

，多少降低了热度。但挖得久了，手上总难免被灼伤。

“嘉木，你让开。”

徐释仁看见黄猫的前蹄上鲜血斑斑，心中难过。他弯腰搂住它，将它圈在怀中。自己再多撕几幅缎布，把指头缠得密不

透风。

“我比你快多了。乖，听我一次。”

猫咪伸出粉色小舌头，趴在徐释仁身上昂着脑袋舔他下巴。圆圆的眸子一眨不眨。徐释仁低头碰了碰它的鼻子，只觉凉

冰冰一片。越发悲伤。当即二话不说，埋头猛挖。终于弄出了个小洞。但比前次挖掘的洞口还要小，只得半个拳头大。

怕是连猫也难以通过。

“喵。”

眼见通道挖成，嘉木所化的猫儿反倒不急了。小脑袋看了看洞口又转过去望一望徐释仁，焦急地来回打转。

“嘉木，我能为你做的……就只得这些了。”

徐释仁十个手指本来就有伤，眼下更是伤上加伤。伤口不断往外渗血，痛得他嘴唇雪白。也令嘉木不肯安心离去。

“你放心，这里有水有粮。况且你出去以后能带卫卿尘来救我。”

“喵。喵。”

“去吧。”

猫儿不肯，眼内流露出难为的神色。他咬一咬牙，硬是托起它的身体。把它往洞内送。

“快去，卫卿尘等着你呢！”

洞口狭小，容不得小猫转身回眸。它僵了一阵，最后慢慢挪动，沿着挖出来的通道往前爬行。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跃出

地面。

富丽堂皇的凤藻宫早已化为一堆又一堆的灰烬。有十几个小太监在废墟中翻翻找找，期望能找到些剩余的宝贝。其中一

人扒开块烧焦了的木板，却发现旁边有只黄色花斑猫飞快掠过。不由好奇地伸手去抓。他隔壁那人不屑地抬肘撞了他一

下，教导说。

“你不找宝贝，反倒和野猫打闹。仔细别人捡到好东西！”

“这猫我没在宫里见过。”

小孩子才进宫来，不知道规矩。裂开嘴巴傻笑。

“它和我乡下的阿花长得好像。”

“喵。”

猫咪趁他们说话的时候轻巧跃开，撒腿就跑。它能够感觉到卫卿尘就在藻凤宫，但已经离开这一带到了别处。时间不多

，它必须尽快找到他。

卫卿尘整天滴水未进，不过是凭意志强撑。换在以前，这样不休不眠不进水粮苦熬一两天并不算什么难事。但眼下他刚

刚才痊愈，一路上奔波杀敌耗费心力。本已是精疲力尽。外加忧虑焦急。好几次都险些不支晕倒。副官见屡劝无用，只

好把迷药融在水中骗他喝下。将昏睡过去的人抬到旁边厢房歇息。士兵的挖掘翻寻，改由谢乐监督指挥。

谢乐挥剑砍断叛逆的二皇子双腿一事，早已被宫内的太监传了个遍。人人都佩服这个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少年。他那一剑

既保住了徐时专的性命又为朝廷除掉了一处心腹大患，可谓忠义两全。所以都不敢小看他无官无职，任由谢乐调动配置

。

“仔细点，一处都不能漏。”

他站在高处，手上拿着凤藻宫地图。计算何处有可能是地道出口。正说着话，突然感觉到底下有异动。低头一看，竟是

只黄色斑纹的小猫。瘦得只剩个架子，靠了他靴上来回地蹭。嘴里喵喵地叫个不停。

“乖，到别处去。”

谢乐弯腰，把它抱起。谁料那猫反伸出前蹄，不住地往谢乐胸口上踩。然后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张开嘴巴，只扯他

裤腿。反常的动作，令周围的士兵啧啧称奇。

“这只猫真是奇怪，怎么不停地乱叫？”

“看那模样，似乎想说话啊。”

“哪里，那动作，我看它是想学着当一条狗呢。”

他们边看边哈哈大笑，只当看笑话。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乐眉头一扭，倒把话放在了心上。

“喵喵。”

化身为猫的嘉木急得团团乱转，只怨自己没有带些凭证出洞来。又不停扭头在人群中寻找能知悉它心意的卫卿尘。但却

始终不见他身影。

“猫儿，你要带我去哪里？”

它正焦急。那边谢乐轻轻蹲下，柔声对它说话。

“你可是要带我去找人？如果是，请带路吧。”

这话一出，全部人都傻了——试问世间上哪有猫能听得懂人话？！但是偏偏那猫听完谢乐的说话，竟飞地往前撒腿狂奔

。不时停下来叫唤，似是示意后来者跟上。

“快点追！”

谢乐领着人，跟在黄猫身后到了某处停下。看着它往乱石层中一个小小的缝隙拼命抓扒。然后努力地钻了进去。消失不

见。

“殿下！殿下！”

他先是一愣，接着扑过去趴在石板上大声呼喊。果然隐约听见内里传来回应。当下大喜。调集全部人手，清理倒塌压下

的碎石泥土。挖到最后，露出块断成两截的大青石板。

石板太沉，人力不能及。众人试了数次，但石板仍纹丝不动。想用火药，又怕拿捏不准伤了内里的徐释仁。最后好不容

易找来几位宫内管石料运输的领事，又拉又吊，折腾了大半日才把两块大石板给弄了出来。谢乐头一个跳入洞中，手上

捏着蒙眼用的黑布条。生怕徐释仁急着出来，被阳光灼伤眼睛。

“殿下，殿下。”

他摸索着，发现前方有微弱光亮。立刻循了这光往内找寻。果然发现徐释仁独坐在洞内深处。但表情却有别平日，非常

恍惚。

“殿下？臣失礼。”

谢乐大惊，试探着想要伸手去探徐释仁的脉象。眼角瞥见徐释仁怀中抱着一物，黄斑长毛，正是带他前来救人的小猫。

四肢僵直，一动不动。

第47章（全）

“谢乐？你来得好，快救救他！”

痴痴呆呆的徐释仁眼内闪过一抹喜色，双手抱着猫儿，往谢乐怀中递。谢乐定睛一看，发现猫用黑色衣物裹住，嘴巴和

胸口旁边都是凝结的血块。往鼻下摸了把，只探到满手冰凉。又捏了捏前蹄，身体也早已发硬。可见这猫儿已经断气多

时。

“殿下，这猫已经没了。”

谢乐皱眉，为难地说。

“没了……真的没了……卫卿尘呢？”

徐释仁先是喃喃自语，接着突然跳起来。暴怒。像个疯子般大叫大喊。

“卫卿尘他人在哪里！叫他滚进来！滚进来看看！”

洞内空间狭窄，哪里容得下徐释仁折腾？他一头撞在顶上的石板，竟撞得头破血流。谢乐大惊，连忙跪着劝阻。急急地

回答道。

“卫将军不眠不休，实在支撑不住。刚刚被副官劝退休息去了。”

“休息？！他……他……”

他听完，气得双眼赤红。紧紧地抱住那具猫的尸体，气势汹汹地往洞口走去。谢乐见洞内有宝珠照明，也不强迫他用黑

布蒙眼。只跟在他身后一路出到洞口。外面的士兵太监宫女已经聚集起来跪了一地。千人俯首山呼万岁。

徐释仁却毫不理会。随手抓起一个为首的高级士官衣领，问出卫卿尘下落。转头就跑。谢乐见自己跟不上，忙叫了那惹

出祸来的副官追上去。免得再出乱子。

“卫卿尘！卫卿尘！你给我起来！”

等到了卫卿尘歇息的那处偏殿，徐释仁大吼着冲进去，一脚踢开房门。拉起床上的人啪啪就来回扇了几记耳光。谁料那

卫卿尘却仍旧昏沉沉地睡着。丝毫不见有醒转过来的迹象。副官跌跌撞撞地进来，颤巍巍地望着卫卿尘被扇得肿起来的

脸颊。不断磕头。

“殿下息怒……是末将自作主张……给将军用了迷药。”

“迷药？”

徐释仁猛地僵在原地，久久无语。最后倒退两步，跌坐在床沿边上。求证似地问。

“你给卫卿尘服了迷药？”

“是……末将看将军将要不支……所以……”

“滚！滚出去！”

徐释仁缓缓站起，面色灰白。那副将不知自己何处触了龙鳞，立刻连滚带爬地退出去。跑回去找谢乐商量。

“嘉木，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卫卿尘他在这里。我替你叫醒他，好不好？”

徐释仁安静了一会，复温柔地对一直被他搂在怀中的小猫说话。然后抓起房中的水壶，打开盖子，将内里的冷茶全泼到

卫卿尘脸上。

昏沉熟睡中的卫卿尘被冷水一激，身体当即有了反应。先是抿了抿嘴唇，接着慢慢地挪动指头，试着要睁开眼睛。结果

人还没完全清醒，那厢徐释仁已经拎了青花瓷瓶过来。哗地一声，将内里供花的冷水又泼了过来。

“嘉……”

卫卿尘勉强地吐出一个音节，眉头紧皱，单手成拳拼命地往额角上砸。以遏止像潮水般向他涌来的痛感。才擂了两下，

忽觉两边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耳边有人不断地喊着他名字，既愤怒又绝望。

“你起来，起来。”

徐释仁扯了他衣领，一声高胜一声。怀中猫儿的尸体硬梆梆地垂着两只前爪，随了他的动作不住地前后摆动。

它已经死了。

当时摆在它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见卫卿尘最后一面，一是拼死带谢乐过来拯救徐释仁。它也曾有过犹豫，但最后还是

做出了抉择。忍着钻心的痛楚爬回洞内。为谢乐等人指出确切的路线。等回到徐释仁身边的时候，它已经完全没有气力

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吐血块，瘫在徐释仁的怀抱中逐渐失去知觉。安静得一如入眠。

软软的肉垫小小的爪子，偶尔会触及卫卿尘的手背。正是这双手把它从泥泞中抱出来，又为它挡下卫伍思的棍棒。而当

它化身为人时，这双手会在他伤心时拥抱他，会在他欢喜时牵住他。十只手指紧紧地握在一起，密不可分。

“嘉木……”

卫卿尘痛苦地呻吟着，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乖巧地蜷着，缩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