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暗笑,脚下却已行近那孩童身旁,悄悄挥挥手,几个贴身服侍的内监便无声无息的退了开去。
那孩子专心画画,一时之间,竟是并未察觉。
容谦探头看他画作,笔法虽然稚嫩,挥毫之间章法机巧却也是有模有样的。容谦欣然一笑,太傅教的虽然好,但咱家小皇上聪明能干学的快,这才是重点啊。
这般欣欣然的想着,手就不知不觉伸过去,轻轻握住那执笔的小手,弯腰低头,附在那小小的脑袋旁,轻轻道:“皇上,这几比,该这样画才是。”
他的手,轻轻带着孩子的手,徐徐在画纸上涂抹。小小的孩儿,小的出奇的手。极柔嫩的皮肤,抓在手心里,有着淡淡的暖意和极佳的手感。那么小,那么粉嫩的手,仿佛稍稍用力,便会碎了,破了,化了开去。让他必须小心的,轻轻柔柔的握着。
所有的人都看见燕国的宰相,微笑着弯下腰,眼神出奇的温柔,右手轻轻的把住小小皇帝的手,左手自自然然张开去,以一个全然呵护的姿势,轻轻围住了小小孩儿的身子。
他低下头时,脸贴在皇帝的脸庞,他轻轻开口,说了一句什么话,夕阳下的风,仿佛都是暖的。
那个可爱的,常会让人忘记他是皇帝的小小孩子忽得睁大眼,欢欢喜喜叫了一声:“容相。”
而他,在夕阳下微笑。有些恍惚的想。
小孩子的皮肤真是好,握着都让人不想放。
小孩子的头发真是亮,好想用力摸一摸,揉一揉,手感肯定一流。
小孩子的身上又干净又清爽,还带着香,应该不是奶香吧,这小子断奶很久了。宫里到处都点着香,衣服,全要用贵的要死的香来熏,这毛病还是要改改,第一太奢侈,第二,把个男子汉熏得像个漂亮小姑娘香喷喷的可不太好。不过……
不过,这还真好闻,要不等他大一些再改吧。现在还小着呢。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四十八章 幸福时光
画完最后一笔,燕凛回过身来,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努力,小小的脸上,带点儿红晕,极是可爱:“容相,容相,今天太傅夸朕了。”
容谦的双手忽然开始作痒了。
这世上,所有的孩子都似是可爱的天使。天生便有让人喜爱的力量。何况这个小皇帝,长得又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看过来,就叫大人很想把他抱过来疼爱一番。因着宫中照顾得好,好吃好住好喝好保养,难免就有点儿营养过剩,小皇帝小小的个子,胖胖的身子,肥嘟嘟的小脸,皮肤又嫩的要命。每次看到,容谦都非常想伸手掐住小皇帝的两边腮帮子,往左右扯一扯拉一拉。享受一下柔嫩皮肤的手感,并看看可爱宝宝的鬼脸。
民间大人对自己的孩子,常会有这样举动。可惜对着尊贵的皇帝,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容谦要保持自己道貌岸然的权臣风范,每次都只得用理智强行按捺这种冲动罢了。
他这里一走神。那边小皇上不干了,死命的扯他的衣裳:“容相,太傅夸朕学得好,学的快,你要看朕的窗课吗??”
因着年纪太小,声音都是软软的,虽然照着大人的教导,说话必先称朕。但实在无法让人感受到任何皇帝的威严。
他就是个可爱的,聪明伶俐的,让人见了就想抱到怀里去亲热一番,逗弄一下的普通孩子。
大大圆圆的眼睛望着容谦,一副得不到夸奖便不甘休的样子。
容谦瞧着好笑,略略思想斗争了一下,还是把小小人儿抱到怀里,那么小,那么轻的身体。那样真实,那样鲜活的生命,总会让人感到极之神奇。
罢罢罢,大不了明天再去听那些老顽固们唠叨一番君臣纲纪就是了。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想着,口里也漫不经心的问:“真的吗,皇上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眼神却还是盯着小皇帝那胖乎乎极可爱的脸蛋。心里还是非常非常想要伸手扯这么两下。
燕凛得到了夸奖,心满意足了:“容相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因为皇上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啊。”容谦脸也不红一下的撒谎。心里盘算着,明天开始得给皇帝安排学武的课程了。每天叫他扎一个时辰马步。练两个时辰拳,就不信多余的热量消耗不掉,不信这肥减不下来。要再让小皇帝这么胖乎乎肉团团的下去,自己哪一天失控,闹出个什么大不敬的扯皇帝面孔的事件,还不得吓死一堆人。
所以啊,小孩子还是平常人家的好,脸蛋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头发想怎么揉,就怎么揉。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还能时不时在白白嫩嫩的脸上香几口。简直是天下最好的玩具啊。
他满脑子都是邪恶的想法,嘴里只淡淡问燕凛的贴身太监:“王公公,皇上万乘之尊,你就敢这般随随便便带出宫来,若是稍有闪失,你的脑袋够砍吗?”
王公公赶紧着跪下去:“相爷恕罪,小人哪有天大的胆子,敢随意安排圣驾出宫。实是相爷忙于政务,有些日子没到宫里来了。皇上实在想得紧。今儿太傅又赞皇上学得好,皇上一高兴,就想着把这事告诉相爷。奴才们也拦过劝过,可皇上说,今儿要是不能到相府里头来,他就不进膳。皇上那是万金之体,要饿出个什么不妥当,奴才们性命是小,皇上的身子是大啊。”
他执礼虽恭敬,解释虽迅疾,但因着心中早知道不会有什么大罪名,神色语气,倒也并不十分紧张。
容谦心中好笑,想是自己平日太好性儿了,真以为他不会杀人似的,一个比一个胆子大:“我哪里就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
这次不等王公公答,燕凛已经很不满的喊:“已经有三天了。”小小的脸上满是服闷的控诉着“容相有三天没有来看朕了。”
才三天而已啊,对于日理万机的我来说,这不算什么大罪吧?容谦朝天翻个白眼,小孩子都是这样从不体谅大人的难处,而且特别得寸进尺,早知道如此,以前别太顺着他就好了。
说起来,燕凛对容谦的过分依恋本来就是有原因的。
当年先王于国家危难之际病逝。容谦榻前受命之时,燕凛还在襁褓之中。
小小的婴儿,生来失母,未几亡父。天下局势纷乱激荡,敌国屡屡兴兵犯境,朝中重臣骄横跋扈,各地藩镇多怀异心。皇室宗亲,旁支血脉更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龙位宝座。
先帝仅有如此一个幼子,又没有母亲保护,只要燕凛一死,皇位就会旁落。而那么小,那么小的婴儿,那么那么脆弱的身体,哪里经得起任何风雨磨折。
要一个婴儿夭折的不明不白,太容易太方便太好下手了。有时甚至不需要下手,只要照顾的不甚周到,就已足够。
那时,容谦力排众议,毫不理会天下人的非议。就宿在宫中,把那小小婴儿,护在怀中身旁片刻不离。
日间他抱着他处理国家大事,夜晚,他让那小小婴儿睡在身旁,一夜数惊的照料他。
燕凛最初的记忆,全都只有容谦。
记忆回溯到生命最早之时,眼中见得。仿佛都是容谦。隐约记得是容谦一句句教他说话,是容谦牵了他的手,一步步教他走路。
生命中的所有个第一次,仿佛都和容谦连在一起。
第一次学写字,是容谦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提笔,如何用力。
第一次骑马,是容谦亲自抱上马,然后一直一直坐在他的身前。被他的双手紧紧护住。
第一次得到夸奖,是因为自己聪明伶俐,学得即好且快。所以容谦欣然欢悦。
第一次被责备,是因为自己做了错事,所以容谦一直用不悦的目光望着他。
第一次……
小小的燕凛,一直以为容谦是无所不能的,一直错觉,容谦会一直守护在身旁的。
然而,容谦只用了短短的几年时间就把国内局势完全掌控。确定现在宫中已没有人敢于谋害燕凛,于是放心离宫而居。
小小的孩儿,还不懂什么叫做离别,什么叫做失去,那个仿佛永远都会在眼前,任何时候,只要高叫一声,或许就会立刻出现的依靠,就这样远隔了重重宫宇。
燕凛从小就聪明好学,随着渐渐长大,也了解大臣不可能长留在宫里,皇帝不能同大臣住在一块儿的道理。但是,皇宫那么大,宫殿那么冷,龙床再柔软舒适,总及不上很久以前,某人胸膛的踏实温暖和安全。
宫中只有奴才,只有下人,即使是小小的孩儿,也知道寂寞的滋味。也就难怪容谦三天没有进宫,这个小小皇帝,便寂寞的要出宫寻他了。
容谦不忍心怪责燕凛,自是要拿太监们做法的:“皇上出宫,若要明着动身,便该只会内府和礼部以及京兆尹会同协办出行仪仗,即是要暗中离宫,便该尽量不引人注目,以确保安全才是,你们弄那么大一辆马车,生怕人家不知道我这相府来了大人物吗?”
王公公呼天抢地的叫冤:“相爷,奴才们哪里敢声张排场,实是皇上要把自进学以来,所有的窗课还有太傅们的评语,教案一股脑儿全带来给相爷看,这已是不少的东西了。再加上今年各地的贡品就都进齐了,皇上一心念着相爷呢,统共着才十筐的南陵桔,皇上就让搬了六筐到相府来,万水千山快马加鞭运到京城的火焰果,皇上又说让奴才们挑出一半好的到相府,云山的贡茶选了七盒,宫里头皇上只让留三盒。从齐国购来的绛轩纱,皇上又让挑了八匹……”
王公公这么扳着指头,算了一堆帐,方道:“这么多的东西,奴才们不弄辆大马车,又如何装得下。”
想是料着容谦听了这话,断然不会再狠心责怪,这冤虽喊得大声,几名太监脸上却无不是笑嘻嘻的。
便是容谦听了这话,到底还是有些感动,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追究,只笑对燕凛道:“皇上出来的时候,可用过膳了?”
燕凛眼睛亮晶晶的答:“没有。”
容谦微笑:“那微臣有没有这个荣幸,清皇上在臣府上用膳。”
燕凛极是欢喜的叫好。挣得两挣,从容谦怀里跳回地上,一手一边拖容谦的手,一边高高兴兴的往前走。
容谦由着他牵着自己向前,冲着内厅行去,心里悠悠然然的想:“这个小家伙,怎么对我这相府,倒似比他那皇宫还熟的多。”
这一夜,燕国幼主燕凛在相府待得很晚,这一场晚膳亦用了很久。
相府内灯明烛亮,一派辉煌。而相府之外,深夜的长街,已是清清寂寂,少有行人。
远远近近,无数户人家的窗子都是一片黯然,未见烛光。
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已进入了香甜的美梦之中。唯有迎宾楼最高处的某一扇窗无声无息的打开,狄九揪着傅汉卿的衣领子,把他从被子里拎了出来。
狄一弯下腰,对着刚刚被粗暴的叫醒,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的教主大人微笑:“教主,是否可以开始办我们的正事了?”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四十九章 小容救命
燕凛在相府饱饱的用过了晚膳,也不急着回宫,却是一本一本,将自己的窗课拿出来,献宝也似交予容谦看。
容谦便也将诸多待理的国事暂且放下,拿了个小孩子的功课,细细的看,不止是燕凛的课业,便是几名太傅的评语,留下的功课题目,平日的教案记录,也无不细查。
因着天色越来越晚,渐渐有了寒意,容谦恐冷着了小孩子,便携了燕凛,离开内厅,进了书房,又命下人在桌边另设了个高高的椅子,让小小个头的皇帝可以和容谦坐的一样高,并铺上厚厚的貂皮,又让点起十余根巨烛,吧书房照得亮若白昼。
燕凛却还嫌那高高椅子坐的不甚舒服,颇为闹腾了一番。
容谦也恐他万一跌下去受伤,只得让他做到自己怀里,双臂自他左右合拢,一边护着他,一边看课业,时不时也赞他一句聪明可爱学得好。
小皇帝重新回到久违的容相怀中,感受到消失好久的温暖。心满意足的半坐半躺在容谦怀里,听着他用那极好听的声音夸赞自己,高高兴兴的看着烛光下,容谦细心的在自己的课业旁,写下新的批注,认认真真,听着容谦的提点,下决心一个字也不忘。以后可以换的容相更高兴的夸奖自己。
如此这般,待得厚若小山般的课业看完大半时,夜色便已深了。容谦估摸着时间也晚了,也该吃点夜宵慰劳一下肚子,款待一下小客人了。他轻轻把燕凛放下地,自己也站起来,略略伸展一下被小孩子压得发麻的身子。
“很晚了,皇上饿了吗?”
燕凛笑说:“朕不饿,但如果容相饿了,朕就陪容相吃点什么吧。”
容谦失笑:“微臣多谢圣上给面子。”
适时,远处遥遥传来更鼓之声,燕凛侧耳听了听,这才恍觉:“啊,真的很晚了,朕都不觉得,还以为时间尚早呢。”
容谦看他这恍然不觉时光过的傻傻样子甚是可爱,也学他做侧头倾听状:“是啊,皇上听听,现在都几更了?”
四周烛光辉煌明亮,映得容谦眉眼之间,一片暖意,带着笑说这一番话时,眉峰忽得微微一扬,静夜中,仿若有利剑悄然出鞘。
在下一刻,他却又笑得云淡风轻:“皇上想吃什么?”
燕凛很是小大人的说:“随便,朕不挑嘴,容相吃什么,朕就吃什么。”
“好,臣去吩咐下人背些夜宵点心来。”
容谦不好排场,在书房里也向来只好清静,不喜欢旁人侍候,但燕凛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即携了小皇帝在书房里看功课,旁边当然就免不了要有贴身服侍的太监下人们。这传夜宵的小事。自然随便抬抬眼,吩咐一声便可以了。又何须劳动他自己动身。然而,这一次,他却是一反常态,略作示意,将燕凛交托予王公公照管,径自走出书房去了。
有皇帝在家里头做客,书房外头守着的下人还能少了不成。容谦一出书房,便有四五个管事迎了过来。
容谦淡淡的吩咐:“准备几样可口的点心和小菜。”说话间漫不经心的一拂袍袖,前方院子外面的某处楼顶上,传来一声清晰的瓦片破裂之声。
园中大部分仆役,并未注意,一干护卫们去无不变色。
虽说相府安生了许久,早不闻刺客踪迹,大家伙当着摆设,拿着工钱,渐渐歇的骨头都快生锈了。但半夜三更,瓦片忽然碎裂,还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夜行人失脚,踩得重了。
那一声破裂之声未落,四面八方,已有无数个身影飞掠而去。
换了在平时,这些松散惯了的护卫们,可没有这么高的警觉性,这么快的行动力,实是今天晚上,小皇上在相府做客呢,就算相爷没吩咐,全府上下,也没有一个人敢睡觉,人人都整装保持警戒,以备应变,事到临头,果然就能在第一时间应变了。
一众下人这才惊悟出了什么事,不觉神色略见仓惶。
独容谦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信口交代完,便漫然转身回了书房,复又抱了小皇帝接着看剩下的一点点功课。
因着门窗全关上了,外面那处楼宇又隔着远,书房里的人也没察觉有什么大变故,只隐约觉得外头似乎从远处传来一些杂乱的声息。
容谦拍拍燕凛的头,笑道:“下头人真没用,不过是让他们准备点夜宵就乱成这样了。”
小皇上信以为真,赶紧说:“宫里的厨子很好,做的东西又快又好吃,朕把他们全送给容相。”
容谦哈哈大笑:“那皇上饿了可怎么办啊?”
燕凛认真的想了想:“朕到容相这边来吃。”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容谦真想把他抱起来用力亲一下,天真可爱,孩子真是最好的开心果了。
他这边小容才展,却听得遥遥夜色中,传来一个很熟悉,却也很让人震惊的声音:“小容,小容,快来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