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要救他的儿子,哪怕天崩地裂,何惧灰飞烟灭。
然而……
“我答应。”
简单的三个字,干净,平和,从容,淡定。
傅卓说到一半的话,倏然而止,那一瞬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还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傅汉卿却已答得这般
干净俐落,简单干脆,仿佛只是答应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
傅卓怔怔望着傅汉卿,有些迟疑地说:“你答应?”
“我答应。”傅汉卿淡淡点头“虽然我刚才点头时有点神智不清,但即然我点了头,就算我答应了,不管是什么事,我
都不会反悔,所以……”
有大蓬的胡子挡着,没有人看得到他的微笑:“我们去换青麟吧。”
傅卓没有给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发呆,当机立断:“好,我们走!”
话是可以说得很干脆的,但是,真正要走,才会发现,并不那么简单。大铁门打不开,四周全是加厚的围墙,为了防止
傅家的高手跃入,或被囚禁的人跳出去,围墙被一再加高,上方又洒了许多毒刺,就算是轻功高手,也无法保证,一跃
能直到墙顶,正好踩在从墙头突出的梯子上,而绝不会沾到半点毒。
抬头看看上方,傅卓的眉头纠结在一起,项王在旁干笑着说:“看样子得让他们把梯子架下来。”
然而,让下人们爬到最高,再放下另一个加到足够长的长梯,还要确保完全不沾到墙上的毒刺,似乎是一件颇为麻烦,
极为耗时的工作。
而现在,傅卓最耽误不起的就是时间。他唯一的儿子还陷在险境之中,谁也不知道,晚去一步,傅青麟会遭遇什么。
项王看到他不耐烦的表情,连忙笑着说:“傅大人请放心,王上必不致为难青麟,大王其实也……”说话间,他看到那
个又脏又臭,无论怎么看都和绝世美人扯不上关系的野人随随便便走到院墙边,轻轻松松抬起手,仿佛只是简简单单地
在墙上按了一下。
然后,项王后半截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整个人完全僵木,甚至不能思考。
一个足以容一人穿过的洞,就这样凭空出现。
真说起来,武将辈出的傅家,武功高强者不在少数,能一拳打穿墙壁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但这墙是用做囚禁的,曾经加
厚加固过。纵然以傅卓的功力,要打穿墙,也需要凝神运气,全力出拳,就算成功,也颇为伤神耗力。
而傅汉卿却只是随便抬了抬手,没有任何准备动作,不需丝毫动气时间,纯以柔力,无声无息,轻松自如地把坚固的牢
房变做畅通的大道。
看到项王目瞪口呆的样子,就连忧心如焚的傅卓也不觉一笑,在他耳边低声道:“王爷,我说过,他若不愿意,其实没
有人可以真正关住他。”
项王勉勉强强干笑一声,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以傅家当家的身份,还要这般好声好气和一个囚犯商量,明明心急如焚
,也不敢立马把人打晕捆上就走,傅家关的这可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把这种轻轻抬手,能把墙壁穿个洞的危险人物当
男宠送给晋王,这要出了什么事,谁担那个责任啊。
傅卓却不理会他的惊疑,完全不讲礼仪地直接扯了他的袖子就走:“没时间了,我们走。”
项王身不由己被他扯着出了破洞,而傅汉卿一语不发,跟在后面。
傅汉卿的步子很慢,就连走路都有一点懒洋洋的味道,然而,无论傅卓如何快步奔行,他总是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五
步距离内。
项王眼见着傅卓把自己一路拉出府,一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再看到府门外,一辆大得吓死人的华丽马车,他这才猛然
惊醒,大叫道:“傅大人,你不是打算就这样把人送进宫吧。”他回头一指那个依旧一身酸臭,满头须发,足以吓死人
的怪物。
傅卓头也不回,脚下不停:“自然不是,总要由王爷先行通报一声,说清原委,才好把人献上。”
项王猛打寒战,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要我……告诉皇上……我把这个……有可能十年没洗过一个干净澡……头发
胡子都分不清……衣服不知道有多久没换过的人当做宝物献上,要换走文武全才,以俊美闻名天下的……傅郎?”
“那又有何不可,明珠蒙尘,拂去灰尘,还是明珠。汉卿比青麟俊美不知道多少倍,由他来换青麟有何不可。”傅卓答
得理直气壮。
项王却有放声大哭的冲动,你傅家老大为了救儿子豁出去,我还有无限光明的未来,我还有我的荣华富贵要享呢,你让
我把这么一个又脏又臭的人推到大王面前,你不怕死,我还没活够啊。
“这个,至少,总要让他沐浴梳洗,才好见驾吧。”
“哪有那个空闲。”傅卓冷然道:“现在青麟在姓左的手里,我晚到一步,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折腾。汉卿身上太脏,
要完全打扮好,最少得要半个时辰,我可不想再耽误半点时间。”
项王只得长声叹息了。
同样出身于三大世家的左家和傅家不睦,在梁国从来不是新闻。三大世家,赵家世代经商,富可敌国,甚至朝廷缺钱,
都向赵家借贷。傅家代代出名将,掌兵跃马,威名最著,而左家,其实有可能是三大世家最靠近权力中心,最有势力的
家族,却往往最不受世人尊重。
因为左家,历代都是天子近臣宠侍。王上喜欢杀戮,左家就代为操刀,王上喜欢美色,左家就代为征美,王上喜好神仙
,左家就能作青词,王上想要长生,左家就帮忙炼丹。每一个王子从小都会有左家的男孩做为近侍伴读心腹之臣,一起
长大。
做为离主君最近的人,左家看似地位不够高贵,在很多时候,权力却高于王候宰相。
赵家的人擅于经商,傅家的人擅于做战,而左家的人,最擅长的,却是迎合帝意,奉迎上旨,房中术,各种诡异药物,
王候贵戚们种种匪夷所思的寻欢作乐之法,都是左家世代相传的知识
这样的家族自然不受尊重,只是百官忌左家之权,不敢冒犯,赵家虽势力大,毕竟是商人,只想和朝廷拉好关系,无意
于多结对头,只有傅家,世代勋贵,代代都有血战功劳。从来看不起左家。凡左家的宴会,一概不赴,与左家人对面撞
到,抬眼向天,似若不见,横行直过。
多年来,左家上下岂有不深恨傅家的。只是动傅家不得罢了。要说这一次出主意把傅青麟逛入宫,左家没有报仇出气的
私心,真是连项王自己都不信,又何论老谋深算的傅氏家主。
“青麟虽年少,却是冰玉之性,岂肯受小人之辱,你们即能陷住他,必是施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这素来是左家最擅长的
。左家历代都是皇家的清客伴当,专做些无耻谄媚的小事以奉上。先王痴迷神仙之术,就是左家的人,硬从民间征五百
童男童女炼制仙丹,哄得一国之主,把童男尿液,童女初潮,当做灵丹妙药,日日服用。今上嫌宫中美人单调,是左家
的人,劝君上在宫中建豹房,酒池肉林,极尽享乐,为求刺激新奇,随意掳劫民间女子,白日宣淫,聚众开无遮大会,
强行逼迫宫女与野兽相合,无所不为。太子好男风,左家为其搜罗俊秀男子。若遇刚烈性情者,左家自有多年相传的奇
药秘术,种种手法,把百丈钢生生折磨做脚底泥,从此任人予取予求。如今青麟即入掌中,王上必然交予左家管理调教
,我若去得迟了,我儿难免受奇耻大辱,这熏香沐浴梳洗打扮之事暂时还是从权吧。”
傅卓黑着脸,愤愤说来,若不是因爱子的困境而激愤,就算是以他傅家家主的身份,也不至于如此在当朝王爷面前,毫
无顾忌得指斥君主之非。
项王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君王无道,国事日非,或许,在百姓在有识之士心中,都只能愤之叹之恨之怒之吧。做为
人臣,傅卓不便针对君主,自是不免把怒火发到左家头上。
而身为王族的项王自己,其实更了解整个王室穷奢极侈,胡做为非为的理由。在这个乱世,国灭族亡,往往不过转瞬间
事。区区小国,只能在大邦之间,辛苦地逢迎讨好,以求苟存。纵有傅家屡出名将,然国家太弱,个人太强,于国于家
,也都不是幸事。
每一个贵族,都会有朝生暮死,生命无常的感慨,都会畏惧,不知道何时会降临的灾难,于是人人都变本加厉,极度疯
狂地享乐,因为享受了今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保有国家权势甚至生命,所以在今天,才更加要不亏待自己地享乐,
至于百姓的安危苦乐,算了吧,当国君的自己都不知道性命能有多长,谁顾得了百姓。
傅家代代出英雄,傅家代代有良将,那又如何呢?梁国依然只是个小国。傅家总叹息国事如江河日下,君主无心振作,
甚至因此迁怒左家,又哪里知道,梁国能一直存在到今日,不止是傅家保家卫国之功,还因为国主的不思振作,荒淫无
道。所以那些强国,在觉得梁国毫无威胁之后,也就不愿付出太大的代价,来打败有傅家守护的梁国,以求吞并了。即
然这个国家,这样臣服,这样听话,又何必费心费力,浪费国力军力去撕杀血战,最终吞并一个大战连场后,一片荒土
的国家呢。
相反,如果梁国君臣,利兵秣马,加强军备,以求兴盛国家,那些拥有强大势力的大国,会袖手坐视吗?会让拥有傅家
历代名将的梁国有机会掘起吗?
人力终有尽时,大厦倾时,傅家纵多虎将,也不过是多撑得一时片刻罢了。
在这个到处都是纷争杀伐的乱世中,示人以柔弱,也许才是真正的长存之道。如疾风过处,挺直的树干或许会被连根拔
起,而柔软的小草,却会再次挺起刚才在风中伏倒的身体。
世人只看到王族的穷奢极侈,无道政令,却不知道,王族也是这个乱世间,颤抖着,小心求存,用尽一切营造种种荒淫
骂名,甚至主动削弱国力,明知灭亡必然降临,却还是徒劳地,用尽种种方式,希望能拖廷这一命运的可怜虫罢了。
在这个杀伐不断的世界里,小国想要存续下去,并不是只有几个大将军,几个所谓的文武全才,几个百姓寄予希望的英
雄,几个人们口中的傅郎就可以的。
而这个道理,与傅家的家主,是无法分辩的。
所以,做为王族,项王也只是黯然地沉默。
傅卓信手一挥:“汉卿,上车去。”
傅汉卿一语不发踏上车辕,车内似乎早有侍者等候,适时打开车门,等傅汉卿进入马车,转瞬间又送上门。
傅卓再次一拉项王:“我们动身吧。”
项王几乎想要发出哀号之声。就算傅家地位再超然,毕竟也是臣子啊,真把这么一个人直挺挺送到大王鼻子底下,这不
是换宠,这是在找死,欺君之罪,羞辱君上,这,这,这……我的天啊,你傅卓不要命,用不着拖我一起下水吧。
第三章 惊艳
“三弟,你说的那个远胜傅青麟的绝世人物就在这马车里?”梁王面带考量之色,看着那车门紧紧闭住的马车。
项王全身冷汗直冒,干哑着嗓子说:“是。”
他都记不清他们是怎么从王宫的侧门驱车而入了。梁国是小国,规矩不大,傅家又是大族,的确拥有在宫中驱车骑马的
荣宠。
他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傅卓铁一般的手腕牢牢抓住,生拖到梁王面前的,他更加记不清,在傅卓大声夸耀傅汉卿之美
时,自己是怎么被逼无奈,无精打采地点头,含含糊糊嗯啊几声,以表附合的。
此刻他和其他几个天子近臣伴着梁王,一起来到这马车之前,唯一能记得清的,只有傅汉卿脏乱的胡子头发,和身上的
的酸臭。
这么大好的晴天,这么暖乎乎的太阳,他却不由地打起寒战来了。
梁王的眼中,带点兴致,带点好奇,也带点轻松。不管怎么样,能用一个傅家无关轻重的的人,替换傅氏继承人,不至
和傅家的关系闹僵,可算是解了他一大烦恼了,所以他的声音也多少有了些欢快之意:“想不到傅卿家中,倒还藏了一
个珍宝。”
其他几个近臣一起附合,只有左氏宗主左伯伦微微皱眉,眼望马车不发一语,他身后站着他的独生爱子,目前正任太子
舍人的左绦尘。
这一位年青的左家未来宗主,未来大梁国主最亲近的心腹,出奇的年青英俊。身材俊拔,眉目如剑,脸容似刀雕玉刻而
成般英挺出众,只是眉眼间一派沉郁,此刻他冷冷道:“傅郎之美,天下皆知。实是万中无一的人物,若说随随便便,
就能找出一个远胜于他之人,当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傅卓冷冷一笑,忽得伸手,轻轻一拍。
马车大门,应声而开。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一点,但只是几乎……至少当朝项王,大梁国主的三弟,此时此刻,却只是低下头,情不
自禁得伸手掩住眼,几乎是摒息闭气,等待着即将暴发的风暴。
然而,一切,却都安静得不象话。
他等了又等,没有一丝动静,整个天地,似乎在这一刻静了下来。四周那么多人,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发生了什么事,他愕然抬起头,正看到马车门适时关起,而所有人的目光,仍然定在马车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象凝
固了一般,再无变化,每个人的眼睛,都似被无形的力量锁住,再也无力从马车上移开。
傅卓冷冷问“请问陛下,以此人交换青麟,是不是够资格。”
梁王的眼睛仍然死死盯在车门上,过了良久,方才梦呓般地道:“够,够,够……”
他的脑子似乎已不能正常运转了,一边说,一边忙乱地挥着手。
左伯伦略略转头,沉声道:“涤尘,把傅公子请过来。”
左涤尘算是众人之中,比较镇定的一个,此刻脸上流露一丝不甘:“爹……”
左伯伦眼神一冷,沉声道:“还不快去。”
左涤尘目光一扫众人,看到梁王发直的眼睛,和太子殿下那如同做梦一般的表情,暗叹一声,知事不可为,略一点头,
转身而去。
没过多久,他领着几个宫人,抬着一把软椅过来。椅上坐着一个着白色锦袍,腰围玉带的少年。只是他容颜之美,却令
得雪色衣袍失色,灿然玉带黯淡。眉目之清朗出众,让人恍惚只觉这般容华,这等神彩,竟生生是块绝世美玉,幻化而
来。
只是那应该如寒星般灿亮明丽的眼,此刻却满是熊熊怒火,他远远见着傅卓,叫了一声:“爹。”挣扎着想从椅子上起
来,却是一撑又倒。
傅卓心中大痛,他那自小就能骑烈马,挽强弓的爱子,此时此刻,竟连从一张椅子上站起来都做不到。
他紧赶几步,迎到软椅之前,一伸手握住傅青麟的手腕,小心地注入一缕内气,一探之下,只觉爱子体内空荡荡一片,
感应不到丝毫真气。
他眼中隐隐有风雷咆哮,转头怒视左伯伦:“你对他做了什么?”
左伯伦含笑施礼:“傅兄请息怒,傅公子是冰玉之性,不肯稍受折辱,我们等恐他君前失仪,闯下祸事,不得不用了点
软骨散,暂时禁住他行动之力,于身体并无伤害,还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