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时,萧伤已经跳起来打算抗议,可惜其他几个人,全都连眼角也没瞄他一下。
碧落对萧伤那愤怒的表情视而不见,淡淡道:“如果这力量能用来为我教出力,对我教必有益处。但他的性情为人,又和我们完全不同,也许就不会走我们历代先辈曾走过的错路,曾做过的错事,如果他成为教主,他会为我教做些什么,他又会给我教带来什么,这一切不是让人很期待吗?更何况,初代教主所留下的那个遗言,他最符合,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清澈明净的眼,如果他不是初代教主所指的那个人,才叫奇怪呢?虽说看起来,几百年前的人预言几百年后的事,很不可思议,但是,初代教主到底为什么会留下那么奇怪的遗言,而第一代明王为什么会那么固执地费尽心机,要保证这个遗言能一直留传并有被执行的可能呢?这一切,难道大家不能多想想吗?在不会触动大家的权势利益之时,我们尝试着遵守初代教主的遗言,看看到底会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坏处,说不定,我教还真会有个出奇光明的未来。”
瑶光讶然道:“你连他到底为什么想来当教主,连前任教主到底为什么让他当教主都不清楚,就认为他会给我教带来好处吗?万一他别有居心呢,万一他想要毁掉我教,或是想要图谋我教那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宝藏呢?”
碧落平静地说:“他就算别有居心又能如何呢?我们都清楚,没有我们的配和,他一个外人,就算顶着教主的名头,也不可能真正撑控我教的大权和命脉,我们只会给他无关紧要的资料和情报,真正干系重大的,别说是他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就算名正言顺正式登位的天王,又有哪一次能让其他诸王的和盘托出一切隐密呢?我怕什么?他想杀人?凭他的武功已可做到,不必这么麻烦,他想夺取我教一切?没有我们的配合他做不到?他想图谋宝藏……”
碧落清清冷冷地笑一笑:“那个连我们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宝藏,还怕他来图谋吗?”
莫离点点头,有些欣慰地说:“难得碧落你考虑得这么周到,我想大明王也是有这样的思量,才做此决定的。”
做为魔教最年长的一个,至此他才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唉,不管怎么说,这些任性的小辈里,总算还有顾全大局的一个在。
瑶光却有些好奇地看向狄九:“我们决定让他当教主的理由已经说明了?你的理由呢?”
此话一问,大家的目光一至看向狄九。
毕竟狄九和他们不同。阿汉当教主,并不会触动其他几个人的真正利益,所以大家都没怎么太看重这件事,可是狄九本来就是内定的教主人选,现在傅汉卿生生把他手里的教主之位夺走了,他怎么不但不着急,反而表示支持。
狄九眼神冰冷,看也不看其他人:“我料到你们都会推他做教主,我一个人表示反对已经不能影响大局了,又何必气急败坏,争抢不休,让你们来看热闹。”
于是,就在五个人简短的一袭谈话中,魔教新一代的教主定了下来。
大家在商讨这件事时,谁也没有把狄绝的死作为考量条件。调查狄绝的死亡,只是为了弄清楚真相,而不是为了替上代教主报仇。
魔教铁律之下,每一代做为代教主培养的影卫,和其他诸王的继承人关系都不好。狄绝当了天王,再当代教主,和其他上任的诸王,也一直是彼此牵制,暗中对抗的关系。
如今在场的诸王对这么一个失踪二十年,在教派最困难之际,没有出过一点力的所谓前教主完全谈不上有一丝感情。怨恨倒是有不少。
就连同样出身影卫的狄九,心情也是一样的。影卫的训练本就让他的心性远比常人要冷酷残忍,更何况从五岁之后,就再没见过那个老头,因为那人没有尽职,他们这一代的影卫以几前数代影卫吃的苦都多上许多。这些辛酸旧事想起来,没准他自己还恨不得一剑扎死狄绝呢。
魔教和其他门派完全不同,他们不讲究那些门面功夫,上下尊卑位份之别也不在意。人家名门正派,一个闭关十年的掌门被杀,那是全派大仇,一个几十年不见的长老被害,那是奇耻大辱。可是对他们来说,你即没有尽责,那就别想享有教主的权利和待遇。
魔教中人,行事,从来无比实际,强者为尊。傅汉卿即然比狄绝强,那么狄绝死在他手里,也该死而无怨,那么,让傅汉卿取代狄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一代魔教教主,被所有武林人士视为魔尊,受数个国家通辑的狄绝,他的死亡,静悄悄不惊一点尘埃地被魔教五王,放到旁边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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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汉卿被瑶光一路拖着走,其他几人不紧不慢地跟着。
三转四转,道路越来越狭窄,守卫越来越少,身上渐觉寒气越来越重,眼前地势越来越险要,可是傅汉卿居然只是一语不发地跟着瑶光走,连向四周打量几眼的兴趣都似没有。
他这么老实,瑶光倒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笑问:“你也不问我带你去哪?”
傅汉卿老老实实,听教听话地问:“你带我去哪?”
想不到他听话成这样,连瑶光自己都有些啼笑皆非:“你带你去做,自第二代教主以来,每一代教主登位之前都必须做的事。”
她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见傅汉卿还是那么呆木木的,不觉气道:“快问什么事啊。”
傅汉卿乖乖地问:“什么事?”
这二人的几句对答,倒是让身旁其他几个人暗觉好笑。
不等心满意足的瑶光答话,一向寡言少语的狄九忽然接口:“去亲自拜见我教历代教主。”
原本对万事不关心,象块木头,别人推一推,才会动一动的傅汉卿忽得抬眸,有些愕然地问:“你们要我去拜他们的坟吗?”
“我们去……”
狄九正要答,瑶光忽有些神秘地笑笑,大声打断狄九的话:“你跟着来,自然就清楚了。”
她的脚步愈发轻快起来,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对傅汉卿轻轻一笑,悠悠道:“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小楼传说 第三部 碧血汉卿(魔主上卷) 第十三章 碧玉寒冰
“修罗殿?”遥遥望着前方那飞檐斗拱,气派非凡的殿宇,傅汉卿念出了匾额上的三个字。
“是啊,修罗殿,修罗王的居所,尽管自建成之后,就从来不曾有过主人。”瑶光轻笑着解释,领着傅汉卿快步走近,口里细细解释“我教以八王为尊,诸王皆有居所,但只有修罗王的居处,从未有主人入诠,因为自第一代教主,血修罗狄飞之后,修罗王之位,就一直空置,而修罗殿就从活人的居所,变成了死人的坟墓。”
说话间已至殿前,碧落与萧伤一左一右推开沉重的殿门,暗哑的金石之音传来,这高大的殿门,竟似用金属制成一般,无比沉重。
殿中空空寂寂,一片暗沉。
瑶光徐徐引领傅汉卿进入殿内:“天外天是世人的禁地,九重天,是天外天的禁地,但只有这修罗殿,才是我神教最高的禁地。除了诸王,任何人不能踏入一步,就连我等诸王,无故也不会轻易进入这里,因为,这是我教历代教主安眠之所。”
这座大殿深广得出奇,众人一直往里走,除了瑶光轻柔的说明声,就只有空落落的脚步声,此起而彼伏。
过于广大的殿宇,过于深长的走道,让人不自觉感到极深重的寒意。
就在这莫名的寒冷侵心入肤之际,狄九晃亮了火折子,点点微弱的火光中,前方一座巨大而狰狞的神像昂然而立。那神像六臂三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另四手各指东南西北四方,三个头,面容完全一样,都是极为狰狞恐怖的。然而明明是一模一样,理当狰狞可怕的五官,却因为神情不同,而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一张脸遥望远方,脸上无悲无喜,漠如冰水,偏偏令人一见之下,心中无由悲凉黯淡,不能自持。一张脸是勃然发怒,凛然生威,金刚怒目,威仪逼人,叫人一见之下,竟会情不自禁退出三步,心中惊畏,另一张脸,却是极悲极痛,极苦极伤,明明是狰狞可怕的五官,偏能表达出人世间最大的伤痛悲愁,便是无关之人,偶见一眼,也会忽然忆起一生中最悲苦凄凉之事,由是悲从中来。
黑暗里,神像诡异的面容在光火下微微颤动着,狄九长长久久地仰首凝望,似是也被这无形的肃杀和森冷所影响。
碧落轻轻道:“你登天王之位不久,这里,应当也是第一次来吧。”
狄九长长注目神像:“是,我也是前两天听龙王对我提起这些典故,才知道这些教中隐密的。”
他久久望着神像,不觉轻轻惊叹:“真是鬼斧神工,明明是一样的五官,一样的容颜,可是神容形态,全不相似,以这木石之物,雕琢得这般打动人心,简直是天人之技了。”
“当年初代大明王参考很多传说典藉中修罗神的容貌描述,招集天下所有能工巧匠,以及最出色的画师,费十年功夫,才制出的这尊修罗像,自然不同凡响。”萧伤淡淡道“人人都说我们的初代教主是奇人,我倒觉得,第一代明王才是奇人呢,第一代教主创立了修罗教,使修罗教在天下人围剿下存活了下来,可是初代明王,却让修罗教一直存续下去,并逐渐壮大。当然我们教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全都是他传下来的,当年他费那么多人力物力,为修罗王雕神像,建死宫,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为了保证初代教主的遗言能一直传下来,更想出那么诡则的规则限制诸王与教主的权力,这个人,真是怪物。”
瑶光笑笑放开傅汉卿,径自在神象前五个蒲团中一个跪了下去,莫离,萧伤,碧落也纷纷跪下,狄九迟疑了一下,终于也跪了下去。
瑶光抬头冲傅汉卿一笑:“我们诸王不常来这里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这里的机关,必须至少五个人一同跪拜三次,才能打开。”
萧伤在旁嘀咕一声:“真是天下最可恶的机关,总有一天,我要把它砸了。”
再看,碧落,萧伤,还有狄九,神色也都谈不上好看。
可见,这些无法无天的魔教诸王对于下跪这种事,心里是极之不快的。
莫离勉强笑笑道:“大家也不必不痛快,这毕竟是咱们的老祖宗,祖师爷,就当是给他一点敬意吧。”当下领头叩拜,其他四人也只得照样跟随。
五人在神像前拜了三拜,那巨大的神像居然就无声无息地向旁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小通道,一缕彻骨的寒气从通道内向外袭来。
傅汉卿在五人的引领下步入小小的通道,又走了很长很长的道路,那股寒气,倾肤蚀骨,每个人都不得不运气内力护身,好在傅汉卿别的不行,内功那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所以他倒是从头到尾,形若无事。
走道的尽头,是冰的世界,无数的冰块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而中间的几个大大的长形冰块,透明的冰体里,明明都有着隐约的人身。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狄九眼中隐隐闪动光芒,就连他,声音都略略有些不平静了:“我教历代教主,都在这里?”
“是,都在这里?”碧落的清冷的声音在无数寒冰中响起“当年第一代教主狄飞身死,初代大明王,以寒冰为他保存尸身,每天都以快马运送巨在的冰块。后知遥远的东海观鲸岛有寒玉玄冰棺,能保存尸身,万年不毁。就派出军队,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远涉东海,历三年战事,杀伤无数,夺得此棺。此棺看起来,与普通的冰块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尸体放入其中,就永远不毁不坏。所以,七百年后,初代教主的尸身,一如当年逝时,没有丝毫改变。而自那以后,每一代的教主,都会特意留下遗命,把自己的尸体也用冰块保存起来,只是冰块不象寒玉玄冰棺那样神奇,如果温度一高,就会融化。所以,自那以后,我教的总坛一向选择极寒的风雪之地,为的就是保存尸身不化。后来狄靖也是派人在这天外天,探测到一处万年不遇的寒潭阴流,在这寒潭之上建成冰室,这才能顺利把总坛移到这里。”
狄九大步向前走去,在每一处冰棺前止步,迫不及待得凝视那些棺中的人。
几百年的时光如水逝,那些传说中,惊世绝艳的人物,那些铸下无双传奇的人,忽然间,全都到了面前,这怎能不让人心绪激动,更何况做为天王继承人被培养的狄九,容貌和这些传说中的人一般无二,有时看着棺中的人,就象在照镜子一样,这种极神奇,极诡异的感觉让一直以来心冷如冰的狄九,也不觉心绪激动起来,原来,传奇可以离自己这么近,又或者说,其实,自己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传奇。
相比狄九的激动,傅汉卿的反应就稍稍怪了一点。他只是喃喃道:“原来,天外天还有这样的地方,以前,都没有人告诉过我?”
“你才来到天外天几天,这种除八王外,绝无人会知道的事,怎么可能告诉你?”瑶光漫不经心地说“你都不好奇吗?这里可都几百年来,江湖上最传奇的人物呢。你都不上去看看吗?”
萧伤也笑道:“说起来,碧玉寒冰棺完全和普通的冰块看起来一模一样,你能分辩得出哪一具是碧玉寒冰吗?”
傅汉卿一语不发走过去,到达一处棺材前,似乎都只是随意描了一眼,几乎没有停留地就向下一处冰棺走去,走到第四座冰棺里才倏然止步:“是这。”
萧伤啊得叫一声,瑶光轻轻咦一声,碧落神色微动,莫离眼露愕然之色。
还是瑶光忍不住:“你,你怎么看出来的,我们每一个人第一次进来时,用尽心思分辩,都还找不出哪一具是碧玉寒冰,你怎么一下就找到了?”
傅汉卿低下头,凝望那被永远永远封在碧玉寒冰中的面容,直到瑶光问了三四句,才轻轻说:“我认得他。”
他认得他,哪怕七百年光阴弹指过。
他认得他,哪怕当初永绝时,那人未满三十,而今封入寒冰中,已然五十许。
他认得他,哪怕四周每一具棺木中的人,都有同样的容颜,但他,依然认得他。
瑶气气道:“你认得他,你当然认得他。我们教中到现在还在正殿挂着他的圣像,我们的天王,还有影卫,个个长得和他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你怎么可能不认得他?可是,这其他冰棺里的人,长相不都一样吗?虽然初代教主去世时,年纪很大了,可他神功通玄,望之也不过是中年而已。我教其他教主,去世时,大多也是中年,一般是很难凭年纪来判断出他们谁是谁的,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傅汉卿没答话,他只是静静低头看着冰棺。
冰层里的人,双目紧闭,神色出奇地安详,唇边竟似还带着一缕极淡极淡的笑意。
他……死去了!
七百年的岁月,仿佛不曾存在,那个人曾微笑,曾愤怒,曾凝眸看他,曾无奈摇头,曾笑着骂他:“你这白痴。”是因为他的精神力太过强大,所以记忆力无以伦比吧。幼时河边救人的费力,少年时园中惊遇时他的眼神,所以他曾经的愤怒与残忍,曾经的温柔与笑容,每一幕,每一瞬,其实都不曾忘记。也曾记得那时桃花灿烂,那时流水清澈,那人对他许诺,那之后,他血肉成泥,眼睁睁看那人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微笑,谈话,饮酒,下棋,他知道了痛,却不知道,为什么人可以说了话不算数。
七百年的岁月,忽然变得无限长,无限远,无限存在,且不可逾越的距离,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得意识到,原来,真的已经七百年了。七百年,于他,不过是睡了几觉,不过是浑浑厄厄,过得几世,然而,那人已死去七百年了。若非有碧玉寒冰为保,尸体早已化尘化泥化为飞灰,纵然有碧玉寒冰相护,那微笑安然的表情,也只是永远凝固在逝去的那一刻,再不会有改变,那冰冷僵硬的身体,也只是永远保持在死亡那一瞬,再不会动弹。原来,他已经死去了啊。自当年之后,他又在人间,流转六世,从来没想过,要打听一下,七百年前的血修罗狄飞,也从没有对任何人问过他,提过他。直到这一刻,亲眼看到他的尸体,才清楚地感觉到,原来,已经是七百年了,才真正地知道,原来,他是真的,已经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