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品,不正好给那小鬼做个小手笼暖手或做条小围巾挡风?
但那小狐狸仿佛死了似的一动不动,这令司凛有了少许的犹豫。
就在这犹豫间,身体被人一撞,司凛反射性地抬手稳住跌倒在自己身上的人。
「姑娘,没事罢?」司凛扶起她。
「公子救命!」那姑娘娇俏美丽的脸上梨花带泪,纤纤素手拽着司凛的衣袖,如同攀着救命的浮木一样。
司凛看着那双纯真的大眼睛泛着氤氲的水气,蓦然觉得一丝熟悉,他在哪里曾经见过这样一双纯真明亮的眼睛?
于是司凛不由得将这女子护在身后。
追着女子要捉她回去逼良为娼的几个大汉都被司凛轻而易举地收拾了。
司凛将无家可归的女子带回了柳天庄。
◇◆◇
「这就是司凛命定中的女子吗?」奈何桥边萧棠看着水镜中小鸟依人的温婉女子,心中有了一丝刺痛。
左葵点点头:「对,洛宁,月老的姻缘簿上曾经是这样写的。」
萧棠以为自己能全然地信任司凛,可是当他看到司凛对他命定之人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关心时,心里的疼痛与嫉妒却强
烈得无法忽略。
曾经那人抚摸着自己雪白的皮毛,逗弄着自己,与他抢夺一碟红豆糕;
曾经那人将自己放在胸口里,带自己骑着骏马奔驰;
曾经那人因自己的梦话而拥着自己入睡;
曾经那人将自己拖到锦绣庄去一件一件地试着衣服,在耳边说着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曾经……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没有了小狐狸也没有了萧棠,历史走向了正轨,司凛过着没有萧棠的人生。
他买来玉簪,轻柔地为女子插在发髻上;
他搂着女子上了那匹他们曾经共骑的骏马,奔驰到城郊踏青;
他守着受了风寒的女子,温热的大手紧紧握着对方的纤纤素手;
他带女子去锦绣庄订下各色衣衫,盛赞她貌似天仙;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转眼已是人间半年。
萧棠如石雕般坐在奈何桥边的水镜前,哀伤地看着他的爱人,也看了半年。
所有曾经属于他的一切都像水月镜花般地消失得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连爱情也是。
是谁说爱情能天荒地老?
又是谁说爱情能如磐石般千年无转栘?
在历史的洪流前,渺小的爱情被碾碎,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
这是一个严格的试炼,因此以一年为期。一年内司凛若记起一切便会醒来,这一年内的事当如南柯一梦,若记不起,那
么就如此一直下去,顺着没有萧棠参与的人生,直至老死。
第七个月的时候,司凛执洛宁的手,深情款款地道:「我爱你,嫁给我吧。」
萧棠在奈何桥这侧隐忍强压许久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将头埋在臂弯中,轻轻地抽泣起来,捡起一块石子狠
狠地丢入水镜里。
水镜中鸾凤和鸣的幸福画面顿时被搅得支离破碎,萧棠泪眼朦胧中看着模糊不清的司凛帅气温柔的脸,感觉自己的心也
如这画面一样支离破碎起来。
奈何桥里没有日与夜,终日烟云缭绕,萧棠从第七个月起已不再看水镜了。他安静地坐在奈何桥旁的花丛中,每日都有
不同的人从远方走来,过了桥,从孟婆手中接过忘记前尘往事的汤一饮而尽,然后重新开始新一段的人生。
萧棠看着这些人,有的是单身一人前来,有的却是夫妻二人,或者兄妹、朋友、亲人一起,他们喝过了孟婆汤,相互紧
紧地拥抱了一下,各自走向自己投胎的方向,再无任何瓜葛。
也有仇人一起来的,打架打到奈何桥前,喝过了孟婆汤,也成了陌路人。
人间一切兴废之事,一切爱恨情仇,都拗不过孟婆小小的一碗汤。再深的爱,再深的恨,都在奈何桥的彼岸烟消云散不
留一丝痕迹。
萧棠想自己要不要也这样走过这桥去,喝下那碗汤,然后让左葵将自己带回二十一世纪投胎?可当他摊开手掌,接到自
己滴下的滚烫的泪水时,就想起司凛最后那个晚上拥抱着他,坚定地说:
「棠棠,我爱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棠棠,你一定要相信我。
一定要相信我。
他曾经在那个晚上看到司凛眼里有过天长地久和海枯石烂。
所以萧棠愿意安静地在奈何桥旁边,等待着这个约定的实现。
不到一年之期,萧棠不会死心。
如果最后一日,司凛还不曾记起他,他也选择喝下孟婆汤,忘记这段奇遇与他生平第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但,那是第三百六十六日的事。
在第三百六十六日前,萧棠还愿意相信自己所爱的人。
◇◆◇
第十一个月。
司凛的婚期虽订在下一个月的最后一天,可是司家却已为此事忙碌起来。布置新房的布置新房,添置物品的添置物品,
司家几个兄弟姐妹都陆续从大江南北赶了回来。
按照规矩,在婚前司凛与洛宁已不能相见了。
司凛看着逐渐被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柳天庄,却感觉到一阵奇怪的空虚,有什么事不对。
他要娶洛宁了,自从第一眼见到她,自己应该就已爱上她了,她善良纯稚的性子,知书达理的举止言谈,都一一吸引着
他。可是司凛却越来越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着这个女子,总觉得她身上少了点什么。
总觉得应该多些骄傲,多些任性与耍赖。
正沉思着,绿衣推门而入,「庄主,莫非在害相思,想洛姑娘了?」
司凛咳嗽一声,尴尬起来,赶紧否认:「谁说的。」
可转口立刻又问:「宁儿今日有没有好好用过膳?」
绿衣咯咯一笑,还说不想呢,转口就关心起人家来了。
「都用过啦,就是甜点红豆糕没动而已。」
「没动?她不是最喜欢红豆糕?」司凛讶异道。
绿衣也讶异起来:「洛姑娘喜欢清淡些的,红豆糕甜,她从来不喜欢的呀,庄主在说谁呢?」
司凛心头一跳。
我在说谁?
谁喜欢红豆糕?
他摆摆手,挥退了绿衣。
少了什么,一定少了些什么。
善良纯稚的是谁?
既可爱又骄傲的是谁?
喜欢吃红豆糕的又是谁?
司凛觉得自己在形容洛宁,却又不是洛宁,在凝视着洛宁,却又不是洛宁。心底或梦里偶然有个白色的身影出现,伸手
去捉却支离破碎了,只剩一双悲哀绝望的眼眸,看得司凛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第十二个月。
萧棠又重新坐回水镜前,默默地看着喜气满堂的柳天庄。柳天庄挂着红色的灯笼,贴着红色的喜字,窗台上装饰上红色
的窗花,拜见祝贺的人骆绎不绝。
满眼都是喜气的红色,萧棠在三百多日的等待里已痛得麻木的心却被这喜庆的颜色扎得千疮百孔,流着红色的血。
他死死盯着忙前忙后的司凛,面无表情,可那双大眼睛里却流露着无法掩盖的绝望和深深的疼痛。
你说要我相信你。萧棠一遍一遍地强迫自己。
强迫自己去相信穿着喜服要与一个女子成亲的司凛,直到最后一天。
第三百六十五日,也是这个约定的最后一天,更是司凛与他命定之人洛宁成亲的一天。
这天,左葵与左京都从现代来到这里的冥界,准备看看萧棠与司凛压上爱情与生命的这场赌博到底谁胜谁负。
到底天定的命理定数胜过了爱情,还是这两人的爱情打败了命理与定数?
萧棠看着司凛应付过闹洞房的季方等人,走入他与洛宁的新房,掀开了洛宁的红头盖。
萧棠擦了擦模糊了的眼睛,感觉到这三百六十五日里时时刻刻纠缠心扉的疼痛被一种无奈的解脱感所取代。
他已经等到了最后一刻,司凛还是没有想起他。
你这个骗子!
自己太狂妄傲慢,以为人定胜天,坚贞的爱情能在命理定数下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但是他错了!他赌错了,司凛已彻彻底底地将他忘记。
「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还要骗我去相信你!?」萧棠将奈何桥前一年苦等的痛苦绝望和亲眼见到爱人毁约别抱他人的委
屈大声地哭喊出来。
他的眼泪汹涌而出,一滴一滴地落在水镜上面,溅起小小的水花,化成圈圈涟漪。
「我等了你三百六十五日,你却没有想起我!说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离开你,做不到……为什么还要说出来骗我!
?」萧棠与他激烈的语气相反,他的动作缓慢而轻柔。
他慢慢地站起来,摇晃了几下,看了看身后的左葵左京二人,向着奈何桥走过去。
左葵拉住他:「还有十五分钟才到第三百六十六天……」
萧棠挣脱他的手说:「我已等了三百六十五天,剩下的十五分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注定的事情原来真的不会被改变
……」
左葵被他绝望而平静的面容感染,哑口无言,左京上前搂紧他,低头吻了吻左葵的额,「你已经给了一次机会,还自责
什么?」
左葵喃喃道:「我以为他们会成为第一对打破天命的情人……」
萧棠随着其它死去的人一起,踏上了奈何桥。
桥的彼端,有能忘却爱恨的孟婆汤,有能忘记前尘往事的轮回六道。只要过去了,喝下了,自己现在失去的心便能回来
了吧。
自己就能从这漫长的等待,一次一次的期待又一次一次的绝望里解脱了吧?
前面的人已经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喝起汤来。喝过的人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都犹如一张白纸,无苦无恨无乐无
爱。
萧棠按着依然阵阵抽痛,伤痕累累的心,如果喝了它,这里就不会再像撕裂般的疼痛了吧……
趁着自己还没恨上那人之前,让这份爱消失吧。
孟婆端起碗,慈祥地对着萧棠笑:「年轻人,你在奈何桥边已等了一年,连最后一炷香时间也不坚持下去吗?」
萧棠回头,远远见到水镜里交杯喝合卺酒的两人,终于完全死了心,「不等了,已经没有意义了。」
司凛举起合卺酒。奈何桥的彼端,萧棠端起手中的孟婆汤,微微的涩味飘到他的鼻子里,眼睛中不觉就给熏得疼了起来
。
司凛看着洛宁嫣红羞涩的俏丽脸蛋,手却伸不过去,自己明明是爱着她的,可那种违和感却始终像根小小的刺扎在心头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洛宁忽然哭了起来,司凛心中一阵抽痛,谁曾经也曾这样,在缠绵情话后忽然毫无预警地哭泣,落泪落在他心上?
「怎么忽然哭起来了?」司凛怔怔地问着,可他知道自己问的不是洛宁,而是透过洛宁,问着自己脑海与心底里残存着
碎片的某个人。
「谢谢你那日救了我……」洛宁抱住司凛喜悦地哭泣着。
最终章
谢谢你那日救了我。王子这样对公主说,可是他不知道真正在惊涛骇浪里将他救上岸的是人鱼公主,而非邻国的公主。
人鱼公主从巫婆那里得到两条腿,却失去了美丽的歌喉,每走一步便如走在针毡上,痛彻肺腑。她默默地看着王子将邻
国的公主误认为是她,她默默地看着王子与公主踏上了新婚的红地毯……
她却始终只能默默的守候,等待着王子记起她来。
可她终于还是等不到那一刻。姐姐们对她说将匕首插入王子的心脏,就能恢复自己人鱼的尾巴重回大海的怀抱。
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变成泡沫消失在早晨的阳光下。
「司凛,我爱你。所以我也是宁愿死去变成泡沫也不愿伤害自己所爱的人一分一毫。」
司凛心内震惊,谁对我说这样的故事,谁对我许下这样的诺言?
他推开洛宁,是她吗?
不,不是她!温婉的洛宁不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
那是谁!?
「可我不是那个王子。我不会错认自己的爱人,我更不会忘记我应该爱的人是谁。」
「棠棠,我爱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自己为谁许下一句一句又一句如此情义深重,缠绵坚定的诺言?
棠棠是谁?
是谁那日在我耳边呢喃「我也爱你」,让我心花怒放,感觉得到了整个世界的幸福?
是谁出谋献策让锦绣庄大大胜过了织锦庄?
棠棠?
「我不知道棠棠原来这么心急要吹熄烛火投怀送抱了!来来来,我这就满足你!」
自己与谁在月夜里床榻上拂熄灯火调情抵死缠绵?
棠棠?
「抱我吧,司凛……」第一次颤抖着带着哭泣哀求的是谁?
棠棠?
棠棠是谁?
那是一个时时穿着一身飘逸白衣的少年吧!
那个少年必定善良纯稚,如同一张白纸,神采飞扬的脸容上带着六分骄傲,两分撒娇两分任性,让自己总忍不住欺负逗
弄。
那个少年有时候又是一只小小的白色狐狸,老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找舒服的地方窝着,高兴了就用雪白的小爪子拍拍自
己的手指,或者用温暖湿润的舌头舔着手心,弄得自己痒痒的。
那个少年吵闹着要去学法术,结果干出了胆大包天的事,让自己又气又怒又着急,真想将他困在自己身边哪里也不让去
,免得又闯了祸。
是的,那少年闯了个大祸,他改变了一个妖精的命数,让黑白无常找上门来,要将他带走了!
最后那天,黑白无常来到自己面前,将所有事都解说得一清二楚,给了两个选择。
司凛渐渐地回想着最后一天。
自己原本要将一半的阳寿给那小狐狸,那是他心甘情愿的。
可是抵死缠绵后,他认真地说:「我也是宁愿死去变成泡沫也不愿伤害自己所爱的人一分一毫。」
你爱我如斯,我定不负你!当初自己心中暗暗这样发誓,已决定选择第二个能留下他的方法。
可是次日一早醒来,床边空空如也,他的心与记忆也变得空空如也。时间重来了一次。
这一次,他在买下那只小狐狸时犹豫了片刻,于是变量开始了,他遇上了另外一个人,他以为她就是他心里认定的最爱
。
一年了。
司凛的眼中渐渐流出了泪,他让他的棠棠受了整整一年的委屈和悲伤……
左葵看着手表,秒针滴答滴答地往零点走去。
长达一年的赌博要结束了。
奈何桥那端,犹豫了片刻的萧棠端起孟婆汤,他还是狠下心放纵着自己最后渺茫的希望,最后一刻,奇迹还是没有出现
。
萧棠的泪落在那碗棕色的汤里,他的前尘往事,就要被这碗汤洗涤得干干净净了,司凛,包括他的爱,都不再在这个世
界里留下任何痕迹。
司凛推开洛宁,「你不是我爱的人!」
「你爱的人是谁?」洛宁问。周围的一切连同洛宁,都开始模糊起来。
「萧棠!我爱的人是萧棠!棠棠!」司凛大叫起来。
正要变成现实的虚幻世界瞬间崩塌。
奈何桥的那端,萧棠手里的碗摔落在地上,怔怔地听着遥远的地方传来久违的,他思念了三百多日、盼望了三百多日的
宣誓与承诺。
「我爱你,我爱的人是萧棠!」
司凛的告白如同夜晚的春雷,响亮地砸在阴暗的冥界,带来久违的阵阵生机与喜悦,伴随着第三百六十六日的钟声当当
地响起,回荡在冥界。
孟婆笑了,「年轻人,这碗汤你喝还太早呢。」
司凛萧棠醒来的时候,还是生离死别的那个早晨。
他们赢了,成功的改变了命运,那煎熬的三百多天成了南柯一梦。
阳光暖洋洋地从窗户泄下来,窗台边的一株兰花在阳光下灿烂地盛开,宁静和美。
司凛睁开眼睛,满意而感动地看到自己的旁边并非空空如也。
他的小狐狸安然睡在身侧,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