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笃定了对方绝对会同意,谁知身旁那没什么心眼的猫儿眼男人却是渐渐皱起了眉。
唇棱微抿扬起抹邪魅的笑容,桌底下的大掌则是徐徐揽上了玄布紧裹的腰身,流光粼粼的墨瞳中意思再露骨不过──
魅儿,敢坏我的好事,明天就别想用两只脚走下床。
「螣王是不是该先满足在下小小的好奇心?总得确定在下面前是真『螣王』这买卖才不蚀本吧。」眼珠子微转,祁沧骥
尔雅地敛了敛袖,笑的一脸和煦开始讨价还价,虽然不明原委,但这一黑一白间眉来眼去的秋波叫他想装瞎子都难。
「问本王那个白痴?哼,这问题根本不是问题,连三岁小孩都猜得出来,本王不屑回答,承认自己笨就找魅儿问去。」
「……」
承认自己笨?这招……够狠……
无语地摸摸鼻子,祁沧骥只有承认这回合暂居下风,反正没啥大不了,马上就可以欣赏到精采的,下头的保证谁也笑不
出来。
「想知道人在哪儿是吧?据消息,往京城的路上陆续有人看到……咱们大名鼎鼎的初晴姑娘。」
没直接点出戎月的去向,却又再明确不过。
果然一如祁沧骥所料,话一出口周遭空气就像被冻结了般,没人再接口说些什么,一时间除了停在他肩上的灰鹫偶尔喉
间还发出几声低鸣外,其它三个人全被下了定身咒般安静的可以。
初晴,残雪,再加上……京城?!这下子纰漏可大了……
经过上回南北议和事件后,道上叫得出名号的谁人不知碧落斋名妓初晴就是『黄泉』的首席杀手残雪,而残雪早已是个
反出组织的叛徒。
不啻『黄泉』下令格杀,少了组织的力量撑腰,杀手界第一把交椅的头衔更是无人不垂涎三尺,行里能手谁人不想藉此
机会立威扬名?杀了残雪几乎就等同于权、势、名这三样人生至求一夕到手。
除此外,还得再算上那个遥远的北漠之国,甫得权的势力应该也存着不留后患的打算。
说得明白点,就因为和首屈一指的杀手同胞孪生、长得一模一个样,那位人称月王的年轻王者已成了多方人马的眼中钉
肉中刺,而偏偏这个各方欲除之而后快的标靶……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
「哈哈!」最先回神恢复常态的是片刻前还脸沉如黑锅的戎螣,然而说是如常也不尽然,自始就冷的像块冰的男人现在
可是前俯后仰笑不可遏,就连那双平日凌厉的眼竟都笑到覆了几分水气氤氲。
「相别不过月余,阿月这小子还真叫人刮目相看,这种找麻烦的本事连我都自叹弗如,那家伙这回可是抽到上上签了,
我就等着看他怎么在这么多狗嘴底下抢肉,跟狗打架……哈~」
大概是许久不曾笑的这般畅意,自言自语没几句复又笑了出来。
「走吧魅儿,看在那白痴这回绝对很惨的份上,我们就勉为其难再回去看几天砂子好了,反正如果他还有命溜得回来,
保证一定有场好戏可以权充犒赏,呵……也许是出亡国大戏也说不定,阿月这一『禅位』,那家伙可成了脱缰野马没人
管得着。」
「两位呢?随本王旧地重游一回如何?要是担心阿月就免了,哪怕只掉根头发那个狗嘴底下抢肉的家伙都会把人剁成泥
的。」
感受到四道狐疑的视线凝注在脸上,王者薄唇一扬又是那种叫人发毛的邪佞。
「怎么,本王的邀约很奇怪吗?本王不过是想知道,戎甄那女人在看到费尽心思赶跑的『月王』换了张杀气腾腾的冰块
脸回来时……会是什么表情?」
眼不看 形依然 耳不闻 影依存
惊鸿一瞥 念俱成空 眷锁着记忆 你曾停留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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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眷
热闹的大街上,一个戴着纱帽的青衣人引颈顾盼东张西望着,奇怪的打扮与举止频惹得他周遭的男男女女回首观望。
瞧人一身男子的长袍儒衫,然而稍嫌纤细的身影却叫人不由地怀疑是女扮男装,但若真说是哪家小姐出门游玩,身旁全
没个伴陪又实在大违常理,这天下可没到夜不闭户的太平呢。
再看看他张望的摊子……有卖纸扇的、卖字画的、卖胭脂水粉的、卖汤面的、卖童玩的……就连路中央抱着糖葫芦把子
沿街叫卖的小贩他也能看上个老半天,专注的模样就活像似没进过城的乡巴佬。
从街头到街尾,一路左顾右盼的青衣人早已引得许多人交头接耳说东道西,他自己却彷若未觉般,依旧自得其乐地踱着
慢步逛大街,直到……
「喂,撞着你虎大爷啦,不长眼的混帐东西!」其实还离得一尺有余,塔般高大的壮汉却是无理诬指,明眼人一看就晓
得是故意找碴来着。
「喔,抱歉。」
被挑衅的青衣人显然不愿惹事,没多作辩解就低头道了声歉,只可惜占得便宜的灰影却没作罢的意思,依旧手叉腰腿大
张地横在路中央。
停步围观的群众个个皱起眉头面露担心之色,青衣人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呢,清清脆脆地,也许真是哪户人家的小姑娘,
而那个李虎却是邻里间出了名的恶霸。
羊入虎口,岂不惨了?!
「好吧,壮士需要多少银两作为赔礼呢?」把纱帽的前沿再压低了些,戎月有些哀怨地扁了扁嘴,他不想惹事,奈何每
次都是麻烦自己找上他,躲也躲不了。
「算你小子识相,身上有多少就全拿出来。」
「……没得商量?」不是他这时候还爱讨价还价,只是钱袋交出去,今晚他就得空着五脏庙睡黄泥地了。
「少废话!干脆点省得老子动手。」口气凶狠地恫吓着,莽汉熊般的粗厚大掌更已是示威般地高高举起。
「呃,建议你最好别真的碰到我,否则会摔跤,而且是摔的很难看那种。」好心提醒了声,戎月却不抱什么希望,根据
这一路走来的经验──从没一个相信他的话。
不信也就算了偏又喜欢身体力行来证明他是错的,结果就是……
「去你妈的……哇!」随着粗壮手臂挥下,高大的身影也跟着踬踣不起,只见片刻前还嚣张地不可一世的汉子现在是弯
如虾米猛抱着脚踝直哀嚎,杀猪般的惨烈叫声任谁也听得出这一跤跌得还真是不轻。
「就说吧,谁叫你不听的。」有些同情地耸了耸肩,青衣人绕过地上打滚的人继续前行,却冷不妨被扯住衫摆绊了下,
踉跄几步总算没难看地跟着一块趴平在地。
「喂,拉我也没用啊,你……」
「好漂亮!」「……是哪家的小姐?」「俊公子吧……」「好象菩萨座前的金童玉女……」
才苦着脸打算劝人放手,戎月就被此起彼落的惊呼声给吓了跳,莫名其妙地抬头转了圈,只见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叹
,就连原本躺在地上扯着他衣角的莽汉也似中邪般两眼一动也不动地直盯着他瞧。
「这是什么情况?」小小声嘀咕着,戎月让这些吃人般的目光给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后退了一大步,却似踩到什
么般发出啪地一声,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戴在头上的纱帽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啊,惨了!」呆愣片刻,某个后知后觉者才赫然意识到造成这场轰动的正是自己这张脸,慌不迭忙地捡起纱帽,逃难
似地拔腿就跑。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戎月尽往冷僻的静巷里窜,心底则是哀怨到了极点。
都怪姆嬷给的这张容颜实在太过张扬,以前在王宫里没啥特别感觉,离了家才知书里讲的红颜祸水是什么意思……他不
是他那位无所不能的孪生兄弟啊!随便挑个眉、抿个唇就可以把人冰冻三尺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提到这个……实在跑不动了,戎月摇摇摆摆地扶着墙滑坐下来,抚着胸直喘气……他那位兄弟惹麻烦的本事比起他也不
遑多让,找上门的全是提刀擎剑那一种,越往南走这类麻烦就越频繁。
可怜顶着张同样脸盘的自己任是说破了嘴也没人肯信,只有哑巴吃黄莲照单全收,好在他后头不知何时跟了个本领高超
的神秘人,否则这条小命早玩完了。
「你在对吧?」抬头笑了笑,像似自言自语般戎月朝着渲染霞彩的晴空说着话「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如果我有雪哥的
一鳞半爪,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呵……我知道这叫痴人说梦,胤伯早说过我一点武学天份都没有。」
「啊,天要黑了……真快,又过了一天。」望着天边渐沉的天色,戎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复又拍拍衣裳「走吧走吧,找
地方吃东西去,你要不要一块来?听说有家店的烤鸭很好吃喔。」
不语片刻,等到的却终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标致的脸容上不由闪过一丝落寞的神情,但只瞬即又消失无踪。
「抱歉,我好象强人所难了,当我刚刚的没说,我只是……有些无聊想找人谈谈天而已,你自己一个人也要记得好好吃
饭喔,晚安。」向半空露出甜甜的一笑,戎月没忘记该将手上的纱帽戴上。
就在落日映照的长影往巷口慢步越行越远时,一抹幽影冉冉从空飘下,落在戎月原来坐倚的位置上,目送着那看来有些
寂寥的背影。
* * * *
坐在房里望着桌上那满满一大盘的烤鸭,尽管已不在主政的位子上戎月也无法不心生感慨,南方这片乐土果真是富庶的
好地方,物产之丰隆完全是贫瘠的北漠无法想象的。
好在他只叫了两道菜几个馍馍,否则只怕撑破了肚皮也装不下去,光是眼前这些想要通通解决不遭天谴就不是件一时半
刻达成得了的易事。
「嗯,好吃。」夹了块肉包着馍馍咬了口,戎月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一路走来虽然有些辛苦,不过沿途好吃好看的早抵弭了一切,算算路程应该再十来天就可以入京了,人文荟萃的京畿
大城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热闹呢。
忆及那个让他不远迢迢千里想见的人,戎月心不在焉地咬了口饼,思量着进城后该从哪边下手找人,谁叫自己那位老哥
身分特殊又神出鬼没地连个落脚处也没有,不过靖远将军的府第应该不难找吧,只是……
「……不会被认出来吧。」喃喃自语着,戎月不禁苦恼地咬起了筷子发呆,片刻后却又不免为自己的杞人忧天失笑摇头
。
没想到每天被胤伯跟在身边念个不停,没十成像竟也学了八成有余,就不知道这算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了。
早不是那达国主了,就算被人识破了身分又如何?对方该没道理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再说抓了他也无用呀,家里头现
在当权的巴不得他早日归天,哪可能为他妥协谈什么条件,虽然说螣表哥对他还算不错,不过万一真落得被大祁抓去当
人质,螣哥铁定懒得理他,应该说没直接动手宰了他这麻烦就该偷笑了……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欸,应该不会沉吧,咳~」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激得发笑,却是一个不小心呛了口,就
在戎月手忙脚乱抓着茶壶忙往杯子里倒水时,一阵飕飕冷风突然迎面袭来。
本能地闭上眼,就连倒茶的手也维持原姿势不动,依照经验判断,戎月知道又有人把他错认成残雪了,可惜除了这张脸
蛋同个模样外,他跟那位神鬼般厉害的兄弟相去可不只十万八千。
每次遇上这种状况,他就只能学做块木头,尽量别碍着暗处保护他的那个人,谁叫他是连走个路都能跌得七七八八的那
种人。
在娘胎的时候,姆嬷八成是把他的脑袋跟手脚分做了两家……
一如以往,咻咻风声片刻后又重归静寂,刮面生疼的劲气也跟着消失无踪,戎月慢慢睁开了眼,房里摆饰一切依旧,只
除了桌对面原本空荡荡的位置上突然多了个身型挺拔、有着一头齐腰长发外带一张非常吓人面具的男人。
更诡异的是,那个男人正一手半掀着脸上狰狞的面具,一手拿着筷子慌不迭忙地夹着肥美的烤鸭直往嘴里送。
「咳,你……」刚呛过的喉咙还是有些不适,戎月顺势低咳了声也想顺便引起对方的注意,虽然打扰人用餐是件不怎么
礼貌的事,但比起眼前人大剌剌地享用着自己的晚餐,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吃啊,别客气。」混着食物的声音含糊笼统,男人眼也不抬地招呼了声,手上的筷子依旧停也没停地继续向面前的食
物进攻。
这人好象……很饿啊……
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俨然以主人自居的客人,戎月只得重新举箸陪着一块吃,反正人就在眼前,一时半刻也跑不了,就
等填饱了肚子再说吧。
「慢慢吃,我吃的不多,不会跟你抢。」望着半遮在面具下鼓成两团圆球的腮帮子万分艰辛地嚼着口里塞满的食物,戎
月就不由失笑地倒了杯茶递过,照男人这种吃法,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噎着,那滋味他试过,可不好受。
「呼~」毫不客气地接过茶牛饮下肚,半掀着面具的男人心满意足地吐了口长气,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对戎月笑了笑「
别担心,我常这样吃,想噎死我还得再多个馍馍塞进来。」
「……」无言以对却是笑弯了眉眼,戎月连忙用手撑着双颊别变形,才刚认识而已,他可不想马上就形象全毁。
「是你吧,从那达一路保护我到这里,阿魅拜托你的吗?还是螣哥派你来的?」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戎月赶紧问出自己
最在意的问题,清澈的双瞳无畏地睇凝在那张狰狞鬼面上。
「耶,你怎么知道我是帮人作工的?月王果然圣明哪。」话,依旧嘻嘻笑笑没半点正经,面具下的薄唇却是带了点苦涩
一点无奈地抿了抿。
这弯月牙啊……怎么就不猜他是心甘情愿自个儿跑腿的呢。
「叫名字吧,我已经不是王了,再说王来王去的,总觉得被叫老了好几十岁。」纠正对方的称呼,明亮的双眸调皮地眨
了眨「其实不难猜,胤伯那边没你那么厉害的高手,否则他就不会老为了我的安全皱眉头,所以当然不是阿魅就是螣哥
了,跟我够交情的也没几个。」
「说的也是,都已经不是王了谁还理你,我想哪去了,真是笨……」懊恼地捊了把披覆在前额的黑发向后梳扒,男人似
乎完全没发现自己话说得有些伤人,只顾着和耳边几绺翘起的发丝缠斗,最后不耐烦地一掐指,不听话的发丝纷纷断落
。
原来,长发前头参差不齐的乱样是这么来的……忍着笑,视线一直落在男人身上的戎月并没有为那番直言感到不快,相
反地,这男人表现出的直爽让他有股想亲近的冲动。
「刚刚的人呢?」没其它的意思纯粹出于好奇,戎月只是想不通一两个呼吸间人怎么就不见了,小小的房间里干干净净
地没留一点痕迹,就好象是凭空消失般。
「你问那两个啊,喏,从那边出去了。」
随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戎月这才发现床头旁的窗破了个洞,不大,就只是比一个人头再宽了些,连带窗棂也断了两
三根,只不过……
「那面……好象是河吧。」
「刚好,洗个痛快再投胎才不会臭的醺死人,连棺材也省了,我替他们想得还挺周到的嘛。」打了个响指,男人显然为
自己这神来之笔的杰作感到洋洋得意,然而片刻后却彷佛想到什么,高谈阔论立即变成了低声嗫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