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的消息,就连在听到的时候,心中也平静如镜。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死了,摸摸胸口感觉不到该有的跳动,毫无当人的感觉,全身的疼痛跟鼻子闻到的腥味都离他好远
,他连身体的触觉都感觉不到,就像是无神经的机器人。
也许在那天晚上,他就用酒精把自己毒死了。
所以他下床,做着平常的盥洗动作。
而他也收下男孩放在床头上的钱,5000块,他不知道这算便宜还是贵,不过他已经觉得很多了。
他在三天后去机场送送女人。两人相对,无话可说。
女人的笑容依旧,他也牵动自己依旧的笑,可女人摇摇头,看着他的脸叹口气。他不知道女人为什么叹气,他也没问。
也许是机器人无法领略该怎么笑,所以笑得很难看的关系吧。
「你,把他还给我了。」女人抱着他。「谢谢。」
他微笑。
「我们还算年轻,还能找到正确的幸福,对吧?」她问。
他以双手拍拍女人的肩膀,当作回答。目送她在机场海关的最后一影。就此离去。
然后呢?也许没有然后。
下个学期刚开始,他就丢了工作。
他的一个女学生公然的宣布他与一个男学生不良的关系,而那个男学生之所以转学也是因为受不了他的侮辱。这个故事
顿时沸腾着整个大学,他还连续上了一个礼拜的头条新闻,声势之大,门前一堆记者不说,邮箱也满是信件,里头也是
一堆八卦的人,对他的行为的一些评论,当然,评论有好有坏,但唾骂居多。
到最后,他就收到学校的退职信。
而他也被迫搬出公寓,不得不到医生家住。
身为当事人的他一脸平淡,倒是平常平淡的医生一脸暴动。天天打开电视就是一阵怒吼,要不是某个也来借住的外国人
不厌其烦的阻止,医生家的电视还有其他家具大概就必须每天更新。
偶尔,医生会突然丢了愤怒,转而对他一付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则对他笑笑,摇头,然后把医生交给外国人去安慰。
等到事情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开始出门。
医生没有逼他搬出去,而他也并没有想立即去找工作,偶尔只是给医生家附近的小孩补补习,充当零时家教。如此有一
搭没一搭,多出来的剩馀时间让他感到从未有的清闲,这时候,外国人就会带着他,去游玩,去走街串巷,去看山看水
。
有时候医生也有空,三个人就跑去跑温泉,爬山,看海,吃海鲜。就如三个40岁的大学生,放了暑假,到处玩到处晃。
说实在,这段时间大概是他玩得最多的日子,而他也玩得很开心,胆子似乎也越来越大,因为勇敢的外国人跟不怕死的
医生总拉着他去玩惊险,他想也没想过的东西。
「反正死了有他,DON’T WORRY!」Giovanni笑着说,换来一顿打。
「白痴,最好死了我能救活。」
医生瞪着。
「不过你的确是胆子越来越大了,高空弹跳居然玩了8次。」
把烟捏熄,医生看着他,沉默一会,到最后只是蹦出一句话。
「……反正只要有绑着,随你怎么跳都无所谓……」
他只是笑着,耸耸肩。
然后呢?也许没有然后。
两个月后,Giovanni回欧洲,临走前还问他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换换环境也顺便换换心情。」
他摇头。
「反正我不会去美国你也不必担心会遇到……哎呀!」
医生照例的一拳,外国人最后顶着头上大包搭飞机走了。
过了半年,他搬出去,改了名字后顺利在某个东部大学找到工作,新环境的不适应很快的就被乡村的热情弥补过去,尤
其是校长跟教授给他的照顾,生活上的诸多不便跟私人隐私,更是详加打听,不予馀力。也许是他这个城市人居然愿意
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领跟以前相差甚远的薪水觉得奇怪。
他只能解释说,现在工作难找。
其实他也庆幸自己来对地方,乡下的淳朴让他感到舒畅,工作的忙碌让他感到充实。偶尔,医生会来这里看他,大概是
身体逐渐健康导致的药量减少,医生也居然不再勉强劝他回去台北。三四年下来,他不但在这里有了很多朋友,也有个
女朋友。
那个女教授10年前丈夫去世,自己独自扶养独生子,在如此艰苦的地方活着。也许是一个女人毅力让他尊敬,更也许是
女教授的纯洁爱意让他感动。于是就这么顺其自然。
「你确定?」Giovanni睁大眼睛。
眨眨的看着女教授的背影渐渐远去,然后瞪着他。
「你觉得呢?」看他没反应,Giovanni转头看靠着门抽烟的医生。
「不错啊。人家是贤妻良母型的,照顾这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笨蛋,绰绰有馀。」
「SHIT!It is not what I wanna ask.」Giovanni急急忙忙的脱口一串英文,抓着他的肩膀,别扭的脸终于忍耐不住,
战战兢兢的问:
「……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吗?」
他笑着。
「ANSWER MY QUESTION!」
「……这也不是你们希望的吗?为什么不祝福我?」他反问。
外国人无话可说。
他则挣脱掉肩膀上的那双手。
「一个人活了40多年,也该知道些什么了。」
他离开去帮忙女人端盘子,留下没有动静的两人。
而那样的话题从此结束,再也没人提出。
「你知道吗?当你在玩高空弹跳的时候,我那时候觉得你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飞翔。」
Giovanni某天突然对他说,双手还搭在肩膀上比个鸡翅膀的样子。
「但现在我想想,也许说你是片叶子还比较贴切。」
「因为叶子只能越来越低,永远无法像翅膀,有向上攀爬的一天。」
他还是笑着,耸耸肩。
「叶子?那也不错啊。」至少还能吸收到阳光,呼吸着。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呼吸。
然后呢?也许没有然后。
过了好几年,他依然继续在大学教书,依然跟女教授在一起,平淡的生活让他感到满足。可他没有忽略女朋友的焦急跟
包围在他身边的催促,思考了一段时间,他最后还是拿出了戒指,在他觉得应该可以的气氛下,向女教授求婚。
很意外的,女方没有立刻答应,红着脸,她说希望等到儿子回来,再决定。对于这样的答案,他没有生气,反而为一个
母亲居然能这么尊重儿子的意见而高兴,他点头接受。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打电话告诉医生这件事。只听到对方被水呛到的咳嗽声,然后停顿一会后,说要去他那里一趟,当
个历史一刻的公证人。
他当然开心的应许。
所以他就等啊等,等到了暑假,女教授的儿子从美国放假回来。对于未来的亲人,他心中带有一丝兴奋,抱着期待的心
情迎接。
迎接着他过了6年后的重大改变。
然后呢?这次也许有了然后。
28 再见
某天,他听到清脆的高跟鞋敲打地板的声音,由远而近,熟悉的让他有些恍惚。那声响最后在他办公室门口停下,敲了
敲门。他转头,看到一个身材仟细的老朋友站在门口,巧笑倩兮。
先是略为一楞,他随后也跟着笑笑,拉开椅子。
「从医生听到你的消息,也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直接跑到这里来了。」
女人低着头,白皙的手指握着染烟上扬的清茶,神态放松下来,那圆润的眼睛带着欣慰。
「我原本还不相信,现在看到你,才知道你真的变了很多。」
男人对上女人发现他的手上也不再是黑呼呼的咖啡,而是同样的清茶后略显讶异的眼神,自己也跟着羞涩的笑了。
「很高兴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
「谢谢。你看起来也是。」他客气的回答。
听到这句话,女人的嘴角出现苦涩,没有接下去。
他们没有再对话,沉默的空间,她就只望见男人挂在脸上的微笑,短短的五秒钟却似乎已经看透了男人过去的6年。女人
看着看着就放开杯子捂着嘴巴,湿润的痕迹出现在眼角。男人抽出几张卫生纸,在女人稍微停止哭泣的时候递上去。
以前的他会不忍心,然后抱着女人毡抖的身体安慰。可是现在他自问没有这个资格了
「抱歉,我失态了。」她接过卫生纸,红色的嘴勉强勾起。
「大概是许久没看到你,太兴奋了。」
他摇头说没关系。
「我从医生那里听到你的事,我感到心里很复杂。没想到你过得这么难过,对于喜欢安定的你,这六年一定很辛苦……
」
「我现在很好。」他微笑。「真的,比什么时候都好,别担心。」
他并不后悔当初辞职的决定,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想承担且愿意承担的,那是他为自己以前做的事该付出的报酬。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是吗?对你来说,所有的事已经算是过去了。」女人想了很久,才喃喃自语的开口。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沧桑。
「……看来我反而比你看不开了。」
「不要光说我的事,那你呢?」男人轻声问。
「你不是说我们还年轻的可以找到正确的幸福吗?」
女人摇头,手指微微毡抖,指甲上火红的颜色似乎被泪水冲刷的流窜而下。她的泪不是泪,而是深刻如血般的体会。
「我现在才知道,所谓正确的幸福,并不是别人眼中的正确才叫正确……」
敲门的声音在此刻响起,他转头,看到女教授略为旁徨的样子,微笑起身。女人迅速整理仪容,擦去眼泪,端正的脸除
了有些红的眼眶外,一切依然如刚才看到的完美。跟着起身走到门口,举起手,笑着跟女教授打招呼。
「因为公事繁忙,三天后就要离开台湾了,所以我这次是先来恭喜你们的。」女人得体的回答,脸上显示的是发自内心
的笑容。
「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
保养很好的手跟明显粗糙的手交缠在一起,他望着两双孑然不同的手指,握在一起又分开,自然而然的,他的视线就跟
着白皙手指的主人走,耳听高跟鞋的敲打声,看那仟细的身影消失离去。
而他只是伸开手掌,环上身旁人粗糙的皮肤,十指交扣。
***
今天,女教授显得特别高兴,一早就在厨房里忙活,而他就是被阵阵的饭香给闻醒的。梳洗干净,穿上特别订做的西装
,平时的卡其色变成正式的黑色,让穿惯这类服装的他,站在镜子前,居然也觉得别扭。
走出房门,追寻这香味来到餐厅,只见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家常菜,表面普通,却让他感到一种盼望的温暖。他转身走
到厨房门口,静静的看着女教授的所有动作,女人把手上的泡沫冲洗掉,用旁边的毛巾擦去水珠,解下围裙,快速且轻
巧,从厨柜里拿出碗筷,抬头看到男人,拍拍惊吓的胸口,有些责怪他不出声。
他伸出手,微笑的接过女教授手上的碗筷,放在桌上,看了下时间,两个人急急忙忙的赶往机场。
夜晚的高速公路比白日的拥挤,显得安静与冷清。看看照后镜,在兴奋和旁徨的心情趋使下,他用着比往常快的速度朝
前开去。
「我有两年没看到他了。」女教授说。
「他会不会变得我都不认得了?」
「不会的,身为母亲怎么可能不认得自己的儿子。」
女教授看看男人,两人在相互看望的眼睛里,微笑着。
「你也别担心,你人好,我儿子人也很好,你们两个一定合得来的。」
她略黄的脸蛋沾染粉红的羞涩,坚定的回握男人的手。
***
望着汹涌的人群从出口出来,女教授惦着脚尖翘首以盼,等阿等,过了15分钟,人群已有些减少,却依然不见人,女教
授似乎也无法再等下去,跟他交代一下,就朝洗手间的方向跑。而他一个大男人手拿女用皮包,站在中央大厅,傻傻的
等着他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人。
以前总说火车站是分离的站台,随着时代的进步,聚离的站台转移到了机场。眼前的出口,就好像模特儿展览的舞台,
每个在等候的人,视线的集中点都在那些因长途旅程而疲惫的脸上,当一个个的身影出现时,总有人在等待的人群里欢
呼,挥舞着手臂迎接归来人。而少部份可怜的人,就算走到门口也等不到丝毫的热情,只好表情冷漠,严肃的穿过重重
吵杂,直直的走出门口,快速离开。
那种人的脸上,是寂寞与逃避的综合体。
「没有人开心迎接的出口是悲伤的,因为你的降临并无人期待。跟风来,跟风去,什么云雾都碰不到。」
Giovanni感叹的说,还夸张的愁云惨澹起来。
「什么云雾,是“一片云彩”,中文不懂还乱盖。」
医生直接把外国人的手臂当成烟灰缸,用力的把烟往那白皙的皮肤上转了好几圈,伴随着烧焦味就是外国人的大叫。
「而且明明就是不想去排队等计程车,还在那里瞎说,当我们全是白痴啊。」
「我才不是这样的人呢!」吹吹红肿的皮肤,外国人一把抱住扭头就走的医生,往那碎碎念的嘴巴重重一吻。
「我是等不及要看到你了,难道你不想赶快看到我吗?」
「……脑袋有问题,晚看一个钟头会死喔。」
「当然会,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来了,少一秒都不行。」
外国人笑嘻嘻的说,看到旁边的男人,也高兴的给男人一个脸颊吻。
「当然还有你啦。」
「谢谢。」
「NONONO,不要这么客气。」
摇摇手指头,Giovanni张开手臂笑嘻嘻的对着他。长长的白人大手坚持着,他只能无奈的给到台湾的外国人,一个欢迎
的外国式拥抱。
「欢迎回来。」
***
有人突然拍拍他的肩膀,他才恍惚的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对于刚才自己的独自傻笑有些不好意思,他转头,脸红的看着
对他一脸好奇的人。
「我看过你的照片,你就是我妈的男朋友吧?」
陌生年轻人直接的语言,他一瞬间尴尬起来。
「难道你不是?」
随手背了个背包,行李简单,全身打扮流行的年轻人上下大量他,他只能赶忙回应。
「……我是。」脸变得更加红。
「哈,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看错你手上这个皮包呢!」
他指着男人手上的女用皮包,露出笑容。
「她、她去洗手间了。」
「哦,那就等一下吧。」
男孩转头,朝人群里招了招手,就看一个高大的人往他们这里走过来,男人眨了眨眼看男孩拍了拍那个人的背,跟他开
心的介绍。
「这是我学长,要来家里玩。抱歉啦,因为他是这几天才决定要来的,我就来不及先跟你们说。他是台湾人,所以不用
担心说要说英文。」转过头对那个人介绍。
「这是我妈交的男朋友,不过不久就要变成我老爸了。」说完大笑。
他楞着看着那个「学长」微微睁大眼睛。
「教授,在这里看到你真意外。」
「你们原来认识?!」
「说来话长……」
「学长」淡淡的解释,对男人伸出手,两双手相互握着,然后很平淡地把手收回来。
男孩正好就看到女教授在远处招手,马上就丢下行李,快速的冲上去,夹杂大叫,两个人高兴的抱在一起,用力过猛差
点就倒在地上。
男人眼睛望着开心的母子,转头,正好对上那个「学长」看着自己的视线,他扬起浅浅的微笑。
「……好久不见。」
顿了一下,想了一会他又说:
「欢迎回来。」
29 心动
雨,点点的下着,打在屋檐边,滴滴水珠,就这么落空的从天而降,划过瞳孔,带着剔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