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下——花间梦

看着燕南雪手足无措的模样，我有些好笑。

“别哭了，再哭就把你送官。”我故意吓唬那个小孩。

燕南雪责备的看我一眼：“辛游，他还小……”

那小孩眼见有机可蹭，整个人都粘到燕南雪身上，身体还颤个不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燕南雪温柔的拍着他的后背，那个小鬼就偷偷从燕南雪看不到的地方对我做鬼脸。

我看了心里老大不高兴，这豆腐我都没吃着，怎么就让一个小鬼抢去了。

“南雪，我不是吓唬他一下么？以前我在街上流浪过，这种事还是知道一些的。被逮着的时候就装可怜，趁人不注意一

转身就跑了……下次还是继续偷……”我振振有词道。

讲了一会儿才觉得有些不妥，燕南雪的表情显得十分凄苦。

我顿时反映过来，这样的话实在不该在他面前提起。

燕南雪的手一松，那个小鬼便立刻如兔子般连跑带跳的逃走。

我正想去追，却被燕南雪拦下：“算了，钱财是身外之物，不要追了。”

“可是……”我有些不甘心。

“辛游，你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过得这么苦？”燕南雪的眼圈红了起来，再加上身上被小泥猴印上的污渍，看得我好不难

受。

“也没有啦……”我挠挠头，“那时我小，和飞雨一起要过饭，很多大叔大婶都很好心的。就是冬天的时候有些冷，晚

上找不着暖和的地方睡觉，只能和飞雨两人抱在一起取暖……”

我猛的收了口：“你别难过，那种日子没过多久的。后来严青就把我带回青门了，对我……很好……”

燕南雪沉默，我也沉默。

“其实我真的很感谢小青，他把你养到这么大，让我们能够重逢。”燕南雪不知怎么的又高兴起来。

我轻轻点头：“你身上的钱也没了，不如我们去城外走走好了。”

燕南雪兴致勃勃道：“我问过了，城外的紫云山上有一座道观，在里面许愿百试百灵。”

我失笑：“你不是说过鬼神之说不可信吗？”

“辛游，你不想去？”燕南雪不安的拉着我的手。

“没有啊，我只是随口说说。”我觉得今天的燕南雪何止是奇怪，简直有些神经兮兮，紧张得似乎身后有什么追着赶着

的野兽。

紫云山就在城外，出了城门便可以看到官道，官道的右侧便有路通往紫云山。

紫云山并不高，因其在秋季傍晚时分站在顶峰往下看，云彩是紫色而得名，传说那是仙人下凡的接仙毯。

除此之外，山中一草一木都平凡无奇，因此，除秋季外，络绎不绝的游客自然不会有。

好在紫云山顶处有一个小却灵验的道观，虽然大家更愿意在仙人下凡的时候前来拜祭，但平常时不时也会有些附近的百

姓来这里许愿还愿。

我和燕南雪这一路行来，就连续看到几个担着香烛，贡菜的壮汉，他们赤着膀子，慢慢的在山路上行走，看到我们还礼

貌的让出道路。

“辛游，听说紫云山的云彩是紫色的。”

“嗯，那是仙人下凡的接仙毯。”

“可惜现在不是秋季。”

“没关系，我们以后也可以来看。”

“……嗯。”

“辛游，到了道观后，你要许什么愿？”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我不怕，我可以告诉你……”

“什么？”

“我希望明年秋天，我们可以一起来看紫色的云彩……”

“一定会的。”

“辛游，许了愿，是不是一定要来还？”

“唔，听说是的，否则天上的神仙要收回去的。”

……

“辛游，我觉得胸口有点闷，喘不过气来。”

“我背你。”

“没有了武功，我就象一个废人。”

“怎么会，你的医术这么好，将来我们行走江湖，你一定会名动天下。”

“你听说过医人不能医已么？”

“不怕，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衣服我洗，饭我来做，脏活累活都交给我就好，你只要看看书，配配药，给人问诊就行

。”

“把你累坏了，我会心疼。”

“不会，我身强力壮，你不是还要我保家护院吗？”

“辛游，快到道观没有？”

“快了，你看前面那个山头就是了。”

“我怎么看不见？”

“可能是被树挡住了，没关系，马上就到了。”

“辛游，在你没出生的时候，我曾经帮你想了个名字。”

“什么？”

“燕南悠。”

“为什么？”

“我希望你一生悠然自得。”

“会的，只要我们在一起。”

“辛游……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

“我也很开心。”

“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人呢？”

“我……最重要的人。”

“你会把我放在心里多久？”

“一生一世……”

……

“南雪，你看，道观到了。”我站在那间破旧的道观间，柔声对着那个将下巴枕在我肩上多时的男人说。

“南雪，你快醒来，听说只有诚心许愿才会灵验。”我伸手轻拍燕南雪的脸。

“南雪，我还没有告诉你，我许的愿是我们白头携老，快快乐乐。”我喃喃道，反手扶住燕南雪的脸与我紧紧相贴。

“南雪，我刚才是不好意思，怕讲了你会笑我……”眼眶一热，视线一片模糊，有液体控制不住的涌出来。“你在我心

里是我爹，是我师傅，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南雪，我把我的心掏给你看，你不要再睡了，快起来看一眼。”我松开燕南雪环在我胸前的双手，感觉到身后那个犹

带温热的躯体迅速下滑。

“南雪，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我跪在地上，紧紧抱住燕南身的身体，将他死命的搂在怀中，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

。

“南雪，你在惩罚我，怪我没有乖乖等你回来，故意吓我的，是不是？”我的眼被泪水迷住了，看不清燕南雪的模样。

“南雪，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要与你一起白首到老，只要你喜欢，可以住在山里，也可以住到河边……我要每天为

你梳头……只要你喜欢，我们一起行走江湖，悬壶济世……我说你乱花钱，你不信，今天又傻乎乎的送出一袋金叶子…

…以后你可不能再乱花钱，钱再多总是花得完……我们是两个人了，要好好为未来打算……”

“南雪……只要，你睁开眼睛，我什么都依你……”

第60章

天突然阴沉了下下，一道闪电劈开云层，随即炸开一个响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一个接着一个接蹱而至。

不消片刻，雨势渐大，以倾盆之势将山路地表和成一片泥浆。

我呆呆的跪坐在泥地中，双手紧紧搂着燕南雪不肯松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发现雨过天晴，不再有雨淋在我和燕南雪的身上。

我缓缓抬头，看到一柄青绸布伞牢牢的撑在顶上。

“小辛，我们回家吧。”严青将伞遮住了我和燕南雪，自已却置身雨中。

我低下头，擦拭燕南雪湿漉的脸庞。

严青换了个位置，站到我身前：“小辛，你也不想让燕南雪死了都不得安宁吧？”

“他，没，有，死！”我猛的抬头，怒视严青：“他只是睡着了，他只是睡着了……”

严青的发被雨水浇透，全贴在脸上，身上的青衣也紧紧的粘着身体，看上去狼狈不堪。

“小辛，那你先带他回青门休息，淋了雨要生病的。”

我挥开严青欲要搀扶的手：“不要你假惺惺，南雪说要和我一起看道观的，我要在这里等他醒来。”

严青被我挥得倒退几步，连伞也离开了我的身体，我立即又感觉到那雨水如瀑布般的冲刷着我和燕南雪。

我连忙把燕南雪的头按进怀中，捂得严严实实。

“小辛，先回去吧，改天再来看也是一样的。”青绸布伞又执着的撑在我的顶上。

“你很烦……你能不能不要打扰我和南雪？”我不耐烦的呵斥，将双手收得更紧。

南雪，你现在一定很不开心，连我们难得的单独相处都要被人打扰。

“对不起……”我还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南雪，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南雪——”不知在黑暗中过了多久，我猛的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

青绿的帏帐，青绿的锦被，床褥的颜色略浅一些，放眼望去，房中只有一张雕花大床，还有正对大门处那一只足有半人

多高的三脚鼎炉。

缕缕清香正从那香炉中缓缓游出，布满整间屋子。

我低头在身边寻找，没有燕南雪。

燕南雪呢？他又趁我睡着的时候，跑去哪里了？

对了，我们昨夜不是打破了半片屋顶么？

我抬头寻找，发现屋顶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破裂之处。

难道说，我只是做了个梦？

“小辛……”门被推开，严青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走到我面前。“醒了？先把药喝了。”

我冷冷道：“何必虚情假意，为什么不把我锁起来，就象五年前那样？”

严青有些惊讶的看着我，皱了皱眉头：“小辛，你还怪我？”

“难道我要谢谢你？”我嘲讽道，不过，我并不想和身体过不去，于是仍然拿过药汤，喝了个干净。“你可以走了。”

“小辛……”严青欲言又止。

我不耐烦的转身趴在床上，不想理他。

“你好好休息。”严青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开。

南雪，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走呢？

其实我根本不在意自已的毒能不能解，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我的手下意识的摸向腰带，那里有燕南雪留给我的针包还有保命丸。

咦？怎么多了一个硬块。

我疑惑的伸手掏出，顿时眼里就似炸开了花。

澄黄的牛角梳因其漫长的岁月而显得莹润光泽，在手上那温润的触觉就象燕南雪的温柔。

脑子里刹那间万钟齐鸣，嗡嗡作响。

燕南雪在我颈边呼吸逐渐微弱，直至完全消失，在我背后慢慢失去体温……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将牛角梳捏在手里，一下子从床上跃起，往门外扑去。

“小辛，你要去哪里？”我刚出门就被严青揽住。

我咬牙道：“燕南雪在哪儿？”

严青并不松手，只淡淡道：“你想起来了？”

“我要见他。”我挣扎起来。

“跟我来。”严青出乎意料的好相与，居然放开了手臂领我前往。

燕南雪被安置在隔壁院子里，衣服被换过，嘴角微含笑意，就象正做着美梦一般。

我忍不住扑将过去，却被森然的寒意激得一退。

“他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冷？”我转身揪住严青的前襟。

严青褐色的眼眸定定的瞅着我：“他死了。”

“不！你骗我。”我怒道：“他明明好好的，他只是睡着了……”

“那你为什么不敢摸摸他的脉膊？”严青伸手包住我仍紧揪他衣襟的手。

我猛的把手抽开，踉踉跄跄的冲到燕南雪身边，试图去探燕南雪的鼻息。

“仙人活命饮服下后，须有至少三十年的功力将其化开，让其运遍你的四筋八脉……”严青缓缓走到我身侧，冷静的向

我转述原委：“就算是燕南雪，想如脱衣吃饭般行就也非易事……”

“所以？”我的手抖个不停，始终不能放到燕南雪鼻下，最后只是闭了眼无力的垂下。

“燕南雪还服了刹那芳华，能维持六个时辰处于颠峰状态……时过人亡……”

身体随着严青的最后一个字如风而动，严青略带惊疑的目光映在我眼中却丝毫不起涟漪。

“为什么是他？”我紧紧卡着严青白皙的脖颈，冲他大声吼道。

严青怔怔看了我片刻，双手只是低垂着，就连掰开我桎梏的意思都没有。

他低低的从喉间挤出话来：“难道……你希望那个人……是我？”

我的手就象触着荆棘铁刺一般，倏的松开。

若现在是严青躺在那里？

我又待如何？

随即我又想到，世间哪有这样多如果，现在冷冰冰躺在这里的只是燕南雪，并非他人。

一时间，我只觉得心念俱灰，长久以来的理想与期盼就这样如烟云般消散。

严青低咳了两声道：“我在他嘴里放了一块千年寒玉，只要小心照料，他的身体可以经年不变。”

我苦笑起来，这算什么？对我的体贴？

“让我静一静。”我不顾寒意，跪在床前，将上半身趴在燕南雪身上。

“小辛，你身体原就受了损，实在不宜与寒玉太过接近……”严青将手放在我肩上，关切道。

我只轻道：“你早就接到消息，知道燕南雪与师傅在回青门的路上，是不是？”

严青放在我身上的手顿时僵住，慢慢移开：“小辛，我不后悔。”

“你走吧……”我把脸埋进燕南雪的衣内，任那透骨的寒意将脸冰僵。

我听到严青走动的声音，慢慢离远，随后是房门关闭的声响。

“南雪，如果是你，必定也不喜欢终生被困在此地。”我伸手描绘燕南雪的眉目。

燕南雪既然要我活，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但是，我一定要带着他一起。

不知道又在燕南雪身边呆了多久，我只是想再多看他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就这样贪婪的一遍又一遍，甚至将唇覆在他早已冰冷的躯体上亲吻。

“小小燕子！”那个便宜师傅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若是他肯牺牲功力救我，燕南雪又怎么会死？

我强忍下心中的酸涩，在燕南雪的衣裳上拭去最后一滴眼泪。

这世上，果然除了燕南雪，再没有谁是能让我相信的。

“小燕子坚持要自已救你，老子也没有办法。”那个师傅似乎看透我心中的怨恨，只是淡定的解释。

“小辛，不是师傅不救，如果他耗了几十年功力救你，他的容貌就会迅速衰老下去，离死也不远了。”严青隔着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