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乎意料的措手不及令奉天帝很是狼狈,试想,他堂堂一帝王,这么软弱的模样全落入了万千将士眼中,颜面何存?威严何在?
何况……何况……他还被抱在明当还怀里。
奉天帝脸上瞬间绯红,几欲冒烟,脸袋里有半刻空白。
一个谳媚到极点的声音屁颠颠地迎上来道:“皇上,臣调来了手下二万将士,方才张将军已传讯,皇宫局势稳,只待皇上亲领臣等开军进城,一举拿下反贼!”
四爪青龙,紫冕金带,贵为一品皇亲,微秃顶,正是昊亲王碧遥北是也,对于奉天帝在意的颜面问题,很显然他并没注意到,他面泛红光地急动道:“皇上,千万要活捉反贼首领啊,长公主的安全就捏在他手里了!”
“……碧遥北!”
这时明当还抿紧唇瓣,忍着笑,怜悯地对昊亲王投以一瞥。
这位昊亲王,其实只是碧氏旁支,论来只该是个郡王,但他父辈在苏伯候一事上有功,因而封了亲王,刚两天的事,就因伤染病死了,碧遥北袭位。
这些年来,深居简出,无功无过,算是个闲散王爷。
碧苍知他无才,但忠信,办事也中规中矩,是个不错的助手,较之其他几位亲王中,他反而更相信碧遥北,故尔便将护京的重任教给了昊亲王。
奉天帝脸色由红转黑,撑着气从明当还怀里跳下来,几近曲扭地提着昊亲王的衣领:“把朕的长公主看丢了,居然还有脸来见朕?昊王叔,看来您真是有点老糊涂了,留着你在大蔺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正好出去运动运动,醒醒脑,现在立刻马上,昊王叔就代朕出使大汉吧。”
“出使大汉……!”
碧遥北青煞煞地瞪眼睛,啊啊……他不是怕大汉人,而是怕那位嫁到大汉的公主!他堂堂一品亲王,却终身未娶都是那位公主的丰功伟绩,好不容易她远嫁大汉他才稍稍舒心,若出使大汉则必不可免地会与她见面……
“皇……”
虚弱地声音被碧苍冷硬地压下:“昊亲王对朕的旨意有何异议?”
泛着如蛇光芒的阴冷眼神,昊亲王脸色一青再青,蔫蔫地摇头:“臣……尊旨……”
尾音有哆哆嗦嗦。
碧苍眼神威严地扫过一众垂眉低目的将士,两万余人,声势浩大,虽然看起来并不如精兵振奋神武,但至少还算训练有数。
一声令下,强撑着跃上马背,浩浩荡荡地开军入城。
京城中没有想象中的兵荒马乱,虽然人烟稀少,但至少没有意料中的萧瑟凄惶。
宫门大开,一声声恭迎皇上回宫,回音如宏,回荡无穷。
宫内战况也激烈,张郁琰的人控制了整个局面,只余凌霄宫还有一队反贼做殊死之搏。
君有明珠(帝受)23
碧苍看着垂死挣扎的陈子璇,浮日下看来十分真切,一双深蓝的眼睛,深幽幽,下手阴狠,身后的护卫也如出一澈的狠猊,刀起刀落都是至命一击。
张郁琰与陈子璇已经缠斗多时,他的枪法比陈子璇正统大气也霸气却独独少了那分狠劲,稍稍落在下风。
陈子璇看见碧苍高高坐在马背上的恣态,虚晃了一枪,逼退张郁琰,朝碧苍阴冷狡黠地笑:“大蔺上下皆道陛下视长公主如心头肉,不知是不是真的啊?我那姐姐倒是痴心,含屈忍辱,为你这灭族仇人生儿育女,据闻长公主才情卓越,琴棋书画之类样样精通,深得陛下之心?”
那笑得意张狂,直令碧苍眉尖乱跳,而心速更是难宁,只抿唇逼问:“绫儿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放心,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亲外甥女,我还能害了她么?但是,二个时辰后,若我没有出城的话,就不能保证了,我那师兄虽然不才,但杀一个女孩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般狂妄的与奉天帝谈条件,这人眼里一点畏惧也没有。
所有人都垂下了头,不用看也知道奉天帝必定是会答应的。
碧苍脸色僵硬地瞪着陈子璇,从他阴狠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所说绝非虚言,若不放他离开,两个时辰后,泰生的师兄安德就会杀了碧绫。
其实陈子璇没有拿出证据证明碧绫在他们手中,可是碧苍连赌的勇气也没有,他已经失去萦儿……若再失去绫儿……
碧苍呼吸一滞,只无声地挥手令张郁琰撤军让道,陈子璇狂嚣地领着手下从碧苍面前走过,嘲讽声清泠如水,“陛下,您还真是爱女成痴啊,可是,她身上还流着重氏一族的血脉呢……陛下要如何对先祖交代呢?”
就在那一瞬间,碧苍呼吸浊乱起来,一直静立在他身后的明当还如流星飞逝一般滑出,直取陈子璇咽喉。
陈子璇惊震,抢尖迅猛剌出,如雷霆之势,快如电石火光。
明当还身体一侧,枪尖顺着手背臂肘肩胛一路腥红,却没有点退缩稳稳捏住了他的咽喉。
陈子璇僵硬地立着,右手银枪已被随后而至的张郁琰夺下,喀地一声右手被废,而持旨首的左手落在碧苍手中,刀刃光芒绿幽幽的闪烁着,只差一粒米的距离就剌入明当还心口。
他连尖叫的机会都没有,这三个的人动作太快配合得天衣无缝,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似的,他只注意到明当还的动作连碧苍张郁琰何时近身都未察觉。
“你……你们……不想要碧绫的命了?”
陈子璇尖叫,脸色煞青,蓝幽幽的眼睛狠猊不遗丝温暖,只阴冷地瞪着。
碧苍冷淡道:“朕疼绫儿重迂生命,怎么不要?”
“那你!”陈子璇睁大眼茫然地叫:“我若没有活着走出去,安德会立刻杀了她!”
碧苍脸色透着青白,还是低冷地道:“纵虎归山的事,朕又岂能做?朕若无能至此,还有何颜面立足金殿。至于绫儿……比起你那师兄,朕更相信她和梅相的能力。”
宫门外,铁蹄阵阵,锣鼓震天,文武百官齐涌而至,梅相为首,傲然挺立,齐齐地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就听另一个娇柔中带着英飒的嗓音泠泠地道:“儿臣参见父皇。”
众臣中,嫩黄的宫装,明眸皓齿,美目盼兮,如华莹流转。
“绫儿。”
少女缓缓站起,嫣然而笑,腰侧短剑如玉,在阳光的反射下,闪着红光,那污渍却是鲜艳的血色,右手中墨色的锦缎包抖开,一颗血污的人头滚落,银色的发,绿眸圆瞪。
碧苍伸手抱住女儿,只长长舒气,低声道:“……好。”
陈子璇茫然地瞪着那短剑上的血渍,喃昵:“不可能……”
然后,他圆瞪的眼睛还能看到自己失去头颅狂喷着鲜血倒在地上抽搐的身躯……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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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帝长公主,二岁上拜得宫中庵堂一位师父,三岁识字,五岁习武,精兵法,擅谋略。
当碧遥北那一句:千万要活捉反贼首领啊,长公主的安全就捏在他手里了!
令碧苍精神大振,碧绫性情如她大伯碧霖,痴武,一身武艺绝对在泰生安德之上,只是顾及闺阁女子娴淑,对外封锁真相。
况且,梅相又已探得反贼栖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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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蔺皇朝历三五五年,奉天元年,秋未,京乱,二万余反军于十月十九日卯时一刻攻进京城包围皇宫,皇后薨,长公主失踪。
护京九司及皇城禁军里应外合镇压反军,寅时,奉天帝亲临阵前,平乱,反军首领陈子璇当场被诛。
(……关于这里:不会写打仗的场面,所以采取了与轻狂一样的手法,一语带过。)
大蔺皇朝历三五五年十月二十四,密报:陈子璇原名重晨霄,二十年前被收为苏伯候义子,化名泰生于大汉生长,五年前回大蔺,由西薹将军收入帐下,二年后提为少帅,再三年接替将军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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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蔺史记奉天元年秋未,苏伯候义子陈子璇密谋造反,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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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蔺历三五五年秋十月二十,上书房。
低冷的气压弥漫整个空间,所有官员皆屏息静默。
龙椅上,奉天帝暴怒,折子漫天纷飞间,暴怒的声音道:“一群废物!安泰?!二万余军队长驻城区,居然无一人察觉!九司都督!”
“臣……臣……楚、楚安之在……”
九司都督楚安之颤哆哆地出列,直接趴了下去,面无人色。
“臣、臣……有有失职……职责……”
“哦,你也知有失职责,那好,不必朕说,你该当何罪?”
碧苍冷眼睨下,面色阴沉。
楚安之咚地一软磕在地上,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大殿内一阵死寂。
百官垂首。
碧苍冷语:“拖出去。”
君有明珠(帝受)24
接下来更是沉寂,留下梅相挥手退朝。
冷寂的殿内只余檀香袅绕,幽香阵阵,沁人肺腑。
碧苍看着密折,肃穆清冷,端眉修目,低垂的眸中,孤寂哀默。
梅相亦是垂眉低目,静立不语。
过了许久,檀香燃尽,奉天帝沙哑的声音才幽然响起:“断了?”
“断了,陈子璇手下所有人皆已自尽,无一活口,而且……他真正亲信部下皆是被施以割舌之刑,就算有活口也……”
又是一阵沉寂,碧苍缓缓入下密折,低喃:“会是谁?会是谁?”
如此谨慎干净,不留一点痕迹,是谁行事如此周密?
脑中环绕纠缠,千头万绪难以清结,有如一张天网,摸不着头绪也无处可遁。
幽幽叹息,就先这样吧……
无论是谁总归是碧氏子弟,难道生于皇室便注定血脉相残?
“如今朝中混乱,梅相……朕曾闻令郎与秦将军论战,三局三胜,可谓传奇?……把梅如晦调回京接手九司督察一职吧。”
梅相一愣,“这……犬子不过纸上谈兵罢了,若真实战怎能敌身经百战的秦将军,九司督察一职肩担京城安危,他又一直述文职,只怕……只怕……”
咣,奉天帝端起茶水轻呷一口,放下,不轻不重,大理石玉案发出轻脆的响声,奉天帝只定定地看着梅相,软声道:“梅相年纪大了,喜欢罗嗦了啊。”
梅相神情一噎,噤了声,老脸一阵青白,他那儿子固然不成嚣,却终究是亲子,那样的性子,那样的脾性,落入这染缸中,就如那白纸被淋上墨渍,毁得面目全恢。
暗暗在心中叹气,只有气无力谢主隆恩。
殿外,刘瑞青高声宣道:“长公主驾到……”
梅相退下与长公主擦望而过,道了声公主金安,被碧绫牵着一阵撒娇:“这些年梅爷爷总是告病,连我也不肯见了,今日看着,梅相分明硬朗如昔嘛,哼恩,难道梅爷爷是不喜欢小绫了?你可还欠我一盘棋……”
梅相苦笑,答应随时奉陪才脱了身离去。
碧绫银铃的声音咯咯笑着进了殿,娇唤:“父皇……”
碧苍微笑着将冲过来的女儿揽入怀中,爱怜地抚了抚她稍嫌凌乱的青丝,低笑:“又练剑了?”
“嗯……”
舒服地靠在父亲怀里,轻吟着,沉寂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出声:“……母后她……”
碧苍面上一僵脸上渐白,低吟:“绫儿……你母后她、她……”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说你的母亲其实是叛乱臣子后裔,你的爷爷灭了她的全族,而她进宫的目的是要杀你的父亲?
碧绫柳眉微颦,却反而强笑了下,轻声道:“我都懂,我都明白……父皇,您不用为难……儿臣都明白的。”
碧苍看着爱女明眸中藏不住的泪光,明媚的小脸,艰涩的笑。
父女二人低语浅笑,相互安慰一阵,碧苍又看起折子来,碧绫守在一旁端茶递水磨墨,偶有一些折子,碧苍便看完后询问女儿的看法,两人便就此讨论开来,若意见相同,相似而笑,互相赞一句英明,若意见相左便争锋相对唇枪舌战起来,各抒己见,引经论证,直辨得面红耳赤。
刘瑞青在殿边听着,欣喜地浅笑,在心中暗叹,可惜长公主非男儿,否则,以她这一身才华定然是位明君。
正自悠闲地想着,就见远远地一路人怆惶地跑过来,疾呼:“刘、刘公公……六王爷回京了,求见皇上……”
刘瑞青愣了下,方才反醒这位六王爷,是先皇最小的弟弟,是仁英帝最疼爱的幼子碧葬花。今年不过二十岁上,比当今皇上还小上十二岁,亦是个武痴,离京已是一年有余,今天怎么地突然回来了?
连忙进殿禀报:“皇上,六王爷回京了,求见您呢。”
碧苍父女二人正为一本折子争得激烈,被刘瑞青一语打断,愣了愣才回神道:“还不快迎六王爷进殿!”
语气里微有激动与怒气,这位六王爷是什么人?是他的嫡亲皇叔,是仁英帝最宠爱的小儿子,虽然如今他已登基为帝,对这位小皇叔亦是要敬让三分的。
“是!”
刘瑞青幡然醒悟过来,怪自己脑子不灵光,怎么就犯迷糊了呢,这位六王爷得仁英帝御准进宫见驾随到随宣,不必通报!
不多时,一白衣素服的青年风尘仆仆的跨进殿来,眉修目朗,英俊挺拔,眸光微转,霸气倾天,噙着浅笑,吟吟地道:“臣参见皇上。”
碧苍却亲自起身迎过来扶住他下拜的身形:“皇叔多礼了,侄儿可受不起,皇叔请坐,刘瑞青,还不快快上茶!”
刘瑞青惶惶地飞奔过来,没劳身边的小太监,却是亲自己泡的茶来,茶香四溢,浓淡适宜。
碧绫此时福身道:“小绫给皇叔公请安,皇叔公一切可好?”
“很好,小绫儿有心了。”
碧葬花坐在碧苍下首,啜着茶笑吟吟地看着碧绫夸赞:“才一年不见,小绫儿便如出水芙蓉,娇艳可人,我听说,小绫儿亲手拿下了反贼的头?看来这一年来剑法也精进不少啊。”
碧绫陪坐在下侧,浅浅地笑:“还是皇叔公的功劳,若没有您的悉心调教,小绫儿也不能有如此精绽的剑法。”
碧葬花哈哈大笑,抚掌道:“听说这次平反,梅相,张少将还有今次的新科状元都立了头功,梅相自不必说了,是大蔺史上有名的贤相,睿智无双,张少将是秦将军的得意门生,再磨练几年,必也是位名垂青史的良将,只是这位新科状元……听说出身江湖草寇?皇上还将小绫儿赐婚于他?”
碧绫小脸一红,急促地接住话道:“皇爷爷都说梅相比狐狸还精诈,自然是厉害的,秦将军的得意门生,我也听说了,确实少年英才。”
说到此处,只咬唇顿住,良久才小声道:“父皇答应过我,婚事由我自己做主的。”
碧苍一直淡笑不语,此时面色微微一僵,只哈地浅笑了下。
君有明珠(帝受)25
碧葬花目光迥迥地盯着碧苍,似笑非笑地勾着唇:“据说这位新状元两次救驾圣上,算是功勋裴然了,不知皇上打算如何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