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看着徐子铭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觉得对这个男人感到陌生。真的是这个人付尽一切心力爱着他的吗?真的是这个人
因为不愿他受苦,而牺牲自己的吗?
待在徐子铭床边,听到他做的许多吃亏傻事,主角一定都是他。
同事和上司说,徐子铭为了他和安玲的case不知道在公司留宿了几次,看的资料和相关书籍恐怕比他这辈子读过的书都
要多。如果不阻止他,他一忙起来甚至会用咖啡当正餐。
阿前说,在他出现之后,徐子铭的生活就像从长长的睡眠中醒过来一样,但也同时失去了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
医生说,徐子铭有服安眠药的习惯,应该是最近才开始的,有过量的迹象。
晏臣只能静静接受这些讯息,却不知道怎么去消化、怎么去思考。以前他太过恨徐子铭,所以多少人看见徐子铭对他的
付出,对他来说都入不了眼。现在的他还是恨他的,恨他让他立下誓言,恨他这么傻,竟然立下反誓。
让他熬过每一世恨意的,就是至少自己的生活都有了安定的着落、家庭幸福。而那些都是徐子铭牺牲换来的。如果恨了
一个人那么久,才发现这一切都毫无意义,那该怎么办?
有时候想得太久,眼睛酸涩得充满水气也没有发现,不知道那是一种无助,还是一种悔恨。
徐子铭昏迷的第六天,安玲来探病。因为徐子铭的介绍,她最近和新交往的男友正稳定发展,徐子铭辞职去养病后和朋
友都没什么联络,当安玲知道车祸的事时,已经是一周后了。
看着原本好好的一个人这样毫无生气地躺着,安玲忍不住红了眼眶。
探病时间过后,两人到医院楼下喝咖啡,晏臣只是一付劳累的样子,无聊地看着行人,边注意时间还够不够上去和护士
问徐子铭的状况。
「我以为你还讨厌子铭。」
晏臣将视线转回安玲身上,若有似无地弯了一下嘴角,却不像在笑。「最近和男朋友还好吗?」
「还好。我在努力学做菜。」
「做菜?」晏臣愣了一下,「你手艺这么好了,还要学?」
「不是……」安玲干笑了两声,抓抓脸,「现在也不怕你笑啦,和你约会那时候才刚开始学。那两三次的便当都是子铭
做的。」
脑子喀地一声,晏臣呆住了。那些他坚信一定得有着用心和感情才做得出来的菜肴,竟然都是……徐子铭做的吗?
「他说你不喜欢吃外食,又担心我应付不来,就教我做菜,我们出去时就做便当让我带着。」
晏臣没有回话,安玲继续说,「他手艺很好吧?人也很好,没什么脾气,又替人着想。一心只想着要让客户幸福。」
所以,这就是这一世他们两人相遇的契机。
为了他的「幸福」,徐子铭必须尽其所能地为他寻找适当的女孩子,将和他相配的人往他身边凑合……
徐子铭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做这些事的呢?他爱他,却必须亲自安排他的婚姻大事──他是要多傻多笨,才能忍着痛
苦做到这些?
阿前问过他,是基于什么心态才留下来等待徐子铭清醒,以前他对徐子铭恨之入骨,会因为他救了他,晏臣就悔悟?晏
臣当然无法将这复杂又不可信的真相说出来,但也因为阿前提出的疑问,让他一再质问自己现在的态度和留下来的原因
。
因为徐子铭牺牲了原可安逸过完的一世,换来百世的痛苦,所以让他感动万分?不,晏臣确定自己还是恨他的。但是什
么东西变质了,什么东西让自己迎头痛击一样,看见以前看不见的事。
等待的日子越长,就有一部分的自己变得沉重,每天在加护病房开放探病时间默默坐床边观察徐子铭,时间到后便在外
面呆坐一个晚上,想着也许下一刻护士就会告诉他徐子铭醒了。
但是徐子铭醒了,然后呢?然后他还能做什么?他还想做什么?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徐子铭的昏迷指数并不低,但就是迟迟没有醒过来。
医生交待探病的友人们多叫叫他,和他说说话,也许很快就会醒来也不一定。阿前于是天天都在床边大呼小叫、叨叨絮
絮,讲些以前在Hoca时徐子铭总是关心挂心的大小事,企图把他少醒。
「你快醒来陪我啊,佟醋酸每天都来Hoca找念群,我会被闪瞎了!」阿前边抓着徐子铭一只手按摩着,边碎碎念。晏臣
到外面打电话了,阿前乐得向学弟聊八卦。
「小高和念群都很担心你,他们今天要去庙里帮你祈福。你一定马上就醒来了。」
床上的人依旧安详睡着。
阿前垮下撑着的笑容,叹了一口气,「子铭,你是不是在躲什么?你在躲晏臣吗?其实他也很担心你。
「你真笨,那么爱他,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是不是很害怕?害怕他一直在旁边等你?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欺负你了。
「不管怎么样,先醒过来吧。有什么事,学长都会陪你的。」
背后有脚步声,阿前知道晏臣回来了。疲累地站起身,朝晏臣点点头,「我还要回去顾店,先走了。」
「阿前。」晏臣开口叫住他。阿前挑挑眉,这还是晏臣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晏臣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他才不醒来?」
阿前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那么爱你。」说完便转身走了。
晏臣看了床上依然昏迷的人一眼,在床边的椅子坐下。
「……徐子铭。」这是这几个礼拜来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静默。
「徐子铭……」
毫无回应。呼吸依然平稳到几不可闻,眼睛依旧安然合上。
「……天与……」
晏臣感到可笑。他竟然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
「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哩,你才不醒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里等。你……」
有点词穷。平常对他冷言冷语的时候,什么恶毒的话总是不加思索就出口,现在却连一句表达心情的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为什么我那么对你,你还要……」
答案他都知道。但对着徐子铭,他就是忍不住想问。
「我还是恨你,但是没有意义了。你……快点醒来吧,很多人都很担心你。你老板同事、阿前、西咸和安玲都很担心你
……」
我也很担心你。
「但是你醒来以后,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管我们变成朋友,还是形同陌路,你一定都会为我死的,对吧?」
为我死。这三个字一说出口,难掩的哽咽突然涌上心头。他能感受到的恐怕只有徐子铭所承受的一点点,然而仅有一点
点,就觉得猛烈地心痛。徐子铭到底是用什么心情为他做所有事的?
「你这辈子遇到我的时候,是惊讶,还是害怕?忧郁症的时候,还爱我吗?」
他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和眼泪流下来的触感。他只能用无助和悔恨来解释自己现在的情绪,与其说是怜悯徐子铭,不
如说是害怕,他本该可以因为恨意而抛下徐子铭,但是这个男人现在会躺在这里、会受这么久的苦,都是因为他。
「我抱你的那晚,你在想什么?你冲上来推开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现在……你又在想什么?如果到你昏倒的前一刻
你想的都还是我,那至少为了我醒过来……」
门边的护士提醒探病时间已到,来探病的人们纷纷自门口走去,晏臣抹去眼泪,深深吸了两口空气,笑了两声。
「除了我爸妈外,你可是第一个看我哭的人。」
望向男人沉睡的脸庞,正打算离开,晏臣却发现徐子铭的眼角流下一滴泪。
「徐子铭!」
百世之誓ˉ23
徐子铭恢复意识了,但也许是因为失眠过久,又睡了两天才睁开眼。
晏臣在病房外面跟着等了两天,一颗心不停悬着,还是医生不断向他保证徐子铭只是在睡觉,昏迷指数也在正常的睡眠
状态,等他睡饱之后就会醒来,晏臣才总算不再神经质。
但是他却不敢去迎接徐子铭的苏醒。他希望徐子铭醒来时身边是有人的,但是他不觉得现在的徐子铭适合看见他。
把这个想法告诉阿前后,阿前立刻发出尖锐的笑声。
「他是因为你才车祸的,你给我一起进去,懦夫。」
也许是徐子铭已经没有大碍,晏臣恢复了生气,和阿前在病房外面就吵起嘴来,引来许多病人家属侧目,护士长一脸不
爽地跑来劝止,才让两人暂时闭上了嘴巴。
「你到底和子铭说了什么,让他昏迷指数突然变高啊?」
晏臣抖了一下,他当然不会把自己哭着和徐子铭说的话再讲给阿前听,只有哼了一声,「我叫他醒来就醒来,哪像你鬼
叫了老半天都没用。」
「鬼叫?你不要以为我没听见!爱哭鬼羞羞脸,说什么『为了我醒过来』,你以为你是谁啊?」
恼羞成怒的男人立刻脸红大暴走,「去你的!你那时候不是走了吗?!」
两个幼稚的大男人差点就动手扭打了起来,一阵唇枪舌战后,被怒极的护士长叨念了好几分钟,两人才憋笑着边讨论护
士的妆很厚、口红颜色很丑,边溜回病房去。
「阿前,第一次去你店里的时候说了一些难听话,抱歉。」
阿前踢了晏臣一脚,「你还懂得道歉啊?」
晏臣笑着回敬了一脚。
没营养的对话结束后,两人都安静没再讲话,看着床上安静睡着的徐子铭。
「欸,晏臣,我还没原谅你把我的宝贝学弟弄成这样喔。」
晏臣嗯了一声。他也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你现在算是不恨他了吗?还是只是觉得愧疚而已?」
「……不知道。」晏臣转头看阿前,「真的,我不知道。」
床上突然传来动静,徐子铭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慢慢醒来,缓缓睁开眼睛。因为许久没有接触光线而半阖着眼眨了好几
下。
阿前赶紧向前去,晏臣紧张地站起身,却不敢往床边走。
「早啊,坏蛋。」
徐子铭无力地笑了笑,「学长,好痛喔。」
「你被车撞得飞跃爱河,还一昏两、三个礼拜,当然痛啊。」阿前边说笑边打量徐子铭,「应该是没事了,我去叫医生
来,你和他聊一下。」
他?徐子铭随着阿前离去的方向慢慢转过头,看见一脸僵硬的晏臣,显然也吓了一大跳。
两人沉默对峙,徐子铭疑问着为什么晏臣会在这,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笼,刚醒来的脑袋却还昏昏沉沉的,没有什么力
气思考便发出唯一想得到的问题:「你有受伤吗?」
晏臣更僵硬了。昏迷了十几天,徐子铭看见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担心被救的他有没有受伤。
「不……只有擦伤。」
「有擦药吗?」
「有,差不多好了……」
问完担心的事后,徐子铭就像是用尽了力气似地转过头没有再说话,显得很疲累。
那是令晏臣颤抖的表情。没有情绪的眼神透露他对很多事情已经失去热情和关切,而晏臣只能愣站在一旁,一句话也说
不出来。
那些他不再有热情、不再关心的事,是不是……包括天与深爱着仲狂这件事呢?
身上的大小内外伤又花了将近两个月才好了七八分,徐子铭开始有点辛苦的复健。让他觉得辛苦的或许不是身体的疼痛
或阿前陪在旁边的拉杂碎碎念,而是晏臣总是站在复健室外默默地看着。
晏臣会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看,徐子铭有疼痛的表情就跟着皱眉,有进展就继续无表情,发现自己似乎会影响徐子铭之
后,就躲得远一点看,这些举动被阿前嘲笑变态又没种。
他的确没种,如果他有种的话,他可以直接跟徐子铭说他想对他说的话,或者干脆不要再见面,但无论是那一个,他都
没有胆子去做。
西咸知道大致的情况后,也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忙想。他不是晏臣也不是徐子铭,虽然从头到尾他都是看得最清楚的旁
观者,但他却无法插入这段复杂的关系。这段恩怨,只有他们两个自己去解决才行。
晏臣找了一天回家去把因为这段时间的空白而累积的家人的询问敷衍掉,工作也都推掉,洗了个澡把自己整理干净之后
,买了一些据阿前说徐子铭喜欢吃的东西,趁着阿前应该还在医院的时间赶紧过去。
他不太敢和徐子铭单独处于一室,尤其不会处理那种沉默的尴尬感。徐子铭身体还有点虚,要不是阿前老是讲些怪异的
笑话让他有点反应,他会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什么也不讲,每当这种时候,晏臣都觉得徐子铭好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下一刻就会突然消失无踪。
他一向都是一个干脆的人,说一是一,最不喜欢这种拖延的感觉,但是现在他也忍不住想逃避现实。如果这种僵硬的平
和可以取代之前自己的那些恶行恶状,那也算是一种妥协,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徐子铭在想些什么,甚至,他也不知道自
己在想些什么。
走近病房的时候并不像往常一样传出阿前的笑闹声,晏臣疑惑着进入房内,徐子铭正在看书,身边并没有吵闹的阿前。
听见脚步声抬头的徐子铭发现来者是晏臣,微微地楞了一下,随即放下书向他招呼,「晚安。」
「……晚安。」晏臣点头,「阿前呢?」
「他回Hoca帮忙了,最近这个礼拜有点忙的样子。」
「喔。」那个不良男人终于听见员工的哀号了,「那个,听阿前说你喜欢吃这些……」
徐子铭诧异地接过袋子,里头有一些零食和饮料,的确都是平常他喜欢吃的东西。他试着想像晏臣在超市里面选购这些
的画面,忍不住微笑。
晏臣吓了一大跳。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徐子铭竟然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笑了,「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你了。」
有些宝贝地将袋子放到一旁的桌柜上,徐子铭想要下床替晏臣倒水,晏臣连忙制止。
「不用了,很冷,你就坐着吧。」说罢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空气立刻又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临床的病人们不是在休息就是和家人轻声交谈着,两人之间的沉默显得特别突兀。
徐子铭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晏臣,你以后别来了吧。」
正在发呆中的晏臣猛然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着徐子铭,他的脸却是向着窗户……疏远、触摸不着,随时都要离开的样
子……
「徐子铭……」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的身体很好了。我知道你每次来都觉得尴尬,不用这么辛苦啊。」徐子铭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
音空洞地很悲伤,「不用再勉强自己来了。」
他都知道的,每次晏臣来,表情都很僵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很尴尬。他不知道为什么晏臣还愿意来探望他,或
许是他救了他一命吧?他无法否认每次晏臣来看他的时候,心中都会有痛苦和喜悦的两极化反应,也许痛楚比较多一些
吧。但是如果无意义的探望会让晏臣觉得难过痛苦,那他宁愿晏臣都不要来看他了。
反正本来就想过不能再见到晏臣了,他知道心冷了的感觉,也知道自己在乎的已经所剩无几,但是对那个男人,他还是
……
晏臣从一开始的惊愕,变成现在的无奈和生气。
生气为什么徐子铭想到的还是只有他,无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种无力的状况。
得不到回音,徐子铭转过头,却在瞬间跌入晏臣深不见底的眼眸──怎么了?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无助呢?
「晏臣……」
「我知道你立反誓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