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粪石书局（出书版） BY 百弓

快五十分时，陈组长来了。「你怎么这么早？」她看起来很惊讶。
「不是八点半吗？」
陈组长一听，马上就知道是店长干的好事。「店长开门的话不用那么早来，副店开门才真的是八点半，不过事实上只要

九点以前打卡都不算迟到的。不好意思，昨天太忙没时间交代你。」
说完，陈组长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喂？店长，开门了，五十分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店长昨天才亲口跟他说八点半，今天竟然睡到需要人叫起床。
合上手机后，陈组长告诉他：「以后如果你先到，就打公司电话叫店长起床帮你开门，如果我们不打，他可以睡一整天

。」
不久，铁门开了，但是开到一半就停下来，陈组长弯腰走了进去，他也跟着进去。乌漆抹黑的店里，他可以看到店长趴

在一楼柜台上打呼。
「他都是这样的，才刚醒来又马上睡着。」陈组长说。
「早。」后方很快又有人进来了，看来大家都对店长的习性心知肚明，很晚才到。
今天，大家已经把他当成同伴，所以把电梯的密码告诉了他，普通客人如果光是按五楼的按键却不按密码，电梯是不会

上去的，因为五楼是电脑室、店长室和员休室的所在地，本来就是来宾止步的。「不过如果有客人跟你一起在电梯里，

你就要记得遮一下。」陈组长这么交代他。
到了五楼后，大家轮流打卡、换制服。他在放卡片的铁架上找了一下，没有他的名字，打卡钟四周也没有掉落的卡片。

陈组长说店长肯定忘了写，所以帮他写了一张，顺便帮他在置物柜上贴上名条，然后拿制服给他。
有些同事盯着他看完后低声窃笑，有些低声说「会相信店长，果然是新人」，有些则完全当他是隐形人。他尽量装作什

么都不知道、什么感觉都没有，静静等着换制服。换完以后，陈组长已经在电脑室等他。
「这里除了店长、副店和你以外都是女孩子，不会不习惯吧？」陈组长问。
「不会。」
「你挺安静的嘛。这样也好，不会让其他人分心。」陈组长喃喃地说。
两人到了三楼以后，柜台人员已经先把灯和冷气都开了，不过陈组长还是敎他，如果早上他第一个下来三楼应该做些什

么准备动作。
从前，他身为客人在店里闲逛的时候很少上来三楼，今天才把三楼看仔细。马粪石坪数大，书柜多，书种更是非常丰富

。
书柜分成墙壁柜、立柜和平台，所有空间几乎都利用到了，书柜放得满满的。如果想找新书或畅销书，可以直接看平台

，平台就是用来展示大量的书籍的。立柜和壁柜则是放所有书种的地方，通常一本书只放单本，被抽走了或买走了就没

有了，得等店员补书。马粪石书店管理书柜的原则是：库存或平台上有的书，架上也一定要有。也就是说壁柜和立柜上

放了所有书种，绝不遗漏，架上没有就是店里没有，陈组长说这一点公司是严格要求的，因为这不只让店员好管理，客

人也好找书。
三楼最大的部门是参考书，再来是语言书，接着是美术和宗教。现在学生的教科书版本复杂，参考书也很多样，马粪石

的参考书区因为空间大，版本众多又齐全，所以一到参考书旺季，三楼就忙得不得了。
一大早通常会有人来收纸箱。虽然马粪石会把某些纸箱回收利用，但是不要的纸箱还是很多，可见进货量之大。有的纸

箱因为被供应商和书局反覆使用，都已经破烂不堪了。
内线广播「收纸箱」以后，陈组长把昨天没清完的纸箱都放进电梯里，电梯门打开时，里面已经有一堆电脑室下来的纸

箱了。收完纸箱后，陈组长教他使用内线和外场广播，如果他在工作上有问题又找不到人帮忙的话，可以广播找人。
「我们三楼，加你有五位同仁，这位是柜台的依婷，佩蓉和宜臻晚班，十二点半才会到。」
刚好陈组长提到早晚班这类事情，抓紧这个机会，他想把所有事情都问完。「请问，我们早班是九点到几点？」
组长和依婷都愣了一下。
「店长没告诉你吗？」依婷说。
他摇摇头。陈组长叹了一声「我的天啊」，然后从头为他说明所有的事，说完以后还打电话给店长抱怨为什么没有解释

清楚。
听陈组长说明过以后，他才知道母亲昨天在电话里问的所有问题的答案，他还知道明天要开会，必须提早一个小时到，

开会是不准缺席不准排假的，公司很重视开会的出席率，迟到甚至要罚钱，如果他没有问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第二

天上班就被扣钱。
简单说明完一些注意事项，也骂完店长后，陈组长开始敎他拆参考书。她真的是一个工作步调很快的女人，好像一分一

秒都不想浪费似的。
「通常店里的进退货是由电脑室负责的，你应该有注意到，电脑室分成两个部份，一个负责文具，一个负责图书。但是

，店里有三个图书部门是自己进货、自己打货单的，那就是参考书、漫画和杂志。记清楚了吗？」
他点点头。
「你是被分到参考书部门，也就是跟我一起工作。之前因为我们三楼部门少，所以只有四个人，扣掉柜台一个，事实上

只有三个人在管部门，柜台那个人还不能站一整天喔，总不能叫她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吧？所以我们还要轮流卡柜台。

参考书呢，公司只算一个部门，之前一直都只有我在做。你看到墙壁柜那些牌子了吧？从高职、高中分科、高中总复习

、国中一直到国小，通通都是我的工作。我这还没加上平台呢，你就知道之前公司对我多惨无人道，副店一句『只有小

娟顶得住参考书』就想打发我，实在是很恶劣，叫他徵个人也慢吞吞。我跟你说，如果不是店长，你说不定还分不到我

头上。」
陈组长拿出剪刀、刀片交给他。「来，这些给你，等一下拆货要用。昨天来了很多货，今天可能少一点，但是也会有十

几件。我要忙报表和其他事，如果你学得快，拆货就拜托你了。」
有陈组长处理事情果然让人比较安心，整个早上，他就发挥所谓壮丁的作用，拆货、点书、搬书、整理书架，陈组长忙

着打货单和处理报表，偶尔才检查他的工作进度。
拆货的工作其实只是些重复的动作，但是因为参考书很重，所以要花很多力气。他得先把绑着货的塑胶条割断，卷好丢

进垃圾桶，然后小心割开纸箱，拿出货单和里面的书，确定书的数量无误后，各拿出一本给陈组长打单，其他的搬到书

柜或平台上放好。大量的书放平台，单本就放架上，如果架上和平台都有书，却还有剩下的货，那么就放到库存区。
其实他现在做的这些事说穿了就是要快要细心，要熟悉书柜。把书上架是比较复杂的，但是如果你清楚知道每一本书的

位置，自然就补得快；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寻找，自然就节省力气。
还好有得到这个工作。他喜欢静静地做事，看着书背上的文字，让思绪无边无际地乱窜，如果有人问书或任何问题，就

赶快找陈组长或同事处理，然后把处理过程学起来。不需要说太多话，不需要做出太多表情，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脚踏

实地的感觉了。
中午，他婉拒陈组长的好意，自己一个人出去吃东西。他不太想要回到公司的员休室吃，他怕遇到一大群七嘴八舌的同

事，破坏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
下午，陈组长外出办事。他把陈组长交代的事都做完了，下班时间还没到，他就请同一楼层的宜臻派他点事做。他现在

只会拆货、上书和整理书架，所以宜臻请他帮忙整理她所管理的书架，好让她帮忙昨天休假的佩蓉。
他边把书推整齐，把被乱放的书放回原位，边观察各式各样的书名。他现在整理的是美术区，虽然他不是念美术的，但

是有关美术理论的书对他来说还是很迷人。他就这样慢慢地、一柜一柜地整理。
突然，他听到有人叫他，他往右边一看，发现店长躲在书柜边，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头高过立柜顶端，他到底知不知道

身为店长这样的行为有多诡异？
「你在干嘛？」店长问。
「我在工作。」难道你的员工在工作很不正常吗？很难理解吗？他实在很想仔细问一问。
「你今天早上等很久？」店长拿出一个杜老爷冰淇淋舔了一下。在这之前，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见怪不怪，但是他发

现，他太低估店长了。
「其实店里是不能吃东西的，我们门口有贴标语，但是客人还是很喜欢带东西进来吃，所以我吃应该也没关系吧。」店

长看到他疑惑的表情，很理所当然地这么解释。
「那你为什么要躲起来？」终于，他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继续视而不见的。
「啊，问的好。」店长很得意地正要说明，发现冰淇淋快滴下来了，赶快又吃了一口，才说：「你注意看你的左上角，

动作不要太大。有没有看到摄影机？那是和总公司连线的，有人在监看呢，如果看到有什么不对，就会派人打电话来罗

唆个不停，烦都烦死了。那摄影机可以听到五公尺以内的人的说话声，你以后可得小心。」
有人监看？这间公司在搞白色恐怖不成？那应该是用来防小偷的吧，他心里想。
「那些摄影机看得到的听得到的，店长室的监视器也能看到听到喔。厉害吧？我看到你今天很辛苦，拆了很多货。」
他随便嗯了几声，又去整理他的书柜。摄影机又怎样？反正不碍着他。
「你今天早上等很久？」店长又问了一次。他现在听到这个问题就火大，但是店长还是硬要问。
「我八点半就到了。」
店长好像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你应该告诉我的，这样我就会提早起来开门了。」
这下他更不满了。昨天不就是你自己说要八点半起来开门的吗！？而且你什么有用的资讯都没告诉我，我到底要去哪里

知道『应该先告诉你』？？他在心中呐喊着。
店长好像看懂了他的表情，继续说：「我是说八点半左右，我也有说我有时候会睡到快五十分啊。」
「够了，这种事真的不重要。」他说。
「那你干嘛生气？」店长继续睁着眼睛盯着他看，想某种无辜纯洁，只是求知欲比较旺盛的小动物。
「够了。」他加重语气。
「干嘛？你说了我又不会开除你。」
他受够了，反正这是他自找的。「因为你说八点半，你让我认为是八点半，事情过了以后你才想让我以为其实不是八点

半也可以，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店长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吓到了一样点了点头。「噢，我知道了。」
发现自己太激动，他平稳了一下呼吸。「对不起。」
「来不及了。」店长冷着脸说。
「啊？」
「你被开除了。」
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心情复杂到不知道该先生气还是先求情，看见他脸上闪过的无数表情，店长爆笑出来。「开玩

笑的啦！」
他恼羞成怒，决定放弃刚才那个区域，去整理别的地方，但是店长跟了上来。
「你一直跟我聊天，被其他人看见没关系吗？」他说。
「其他人能对我怎样？」店长笑着说。
这家伙，大家应该起兵把他推翻的！这种家伙能当上店长绝对是因为世袭制！
另外两个同事已经在盯着他看了，不过不像是准备要谴责他工作偷懒，倒像是把他当饵放在店长嘴边，想看看店长吃了

会发生什么事。
「店长，你让我专心工作好吗？」
「可以啊，不过你今天为什么一个人吃饭？像你这种型的男孩子，再开朗一点会很受欢迎喔。」
「因为我喜欢一个人吃饭，行不行？」
「你讨厌那些女孩子？」
他不想说话。
「她们三姑六婆的，你觉得很吵吧？」
他正要开口说「关你什么事」，陈组长回来了。「店长！！」
店长被她一叫吓了一跳，本来想逃，但是陈组长已经气呼呼地走过来了。「我们已经够忙了，拜托你不要下来找人聊天

！电脑室货很多，你有空就上去帮忙换钱和查帐！」
「我没有聊天，你冤枉我了，我在教他整理书柜。你看，像这种凹凸不平的地方就应该要把开数一样的书集中，因为这

样书的展示效果比较好，每一本都看得到书背。我在教他这个啊，艺术书有很多莫名奇妙的开数嘛。」店长拼命做样子

给陈组长看。
「真的吗？伟祥。」陈组长说。
他看了正在以脸部表情求他的店长一眼，再看向咄咄逼人的陈组长。「真的。我会了，谢谢店长。」
「你看。」受到支持的店长简直心花怒放。
「好啦，你不要在楼面乱晃，快给我上去，上面有很多事要你帮忙。」
成功脱困的店长连脚步都轻盈了起来，上楼之前还跟柜台要卫生纸，因为他的手沾到了冰淇淋。
其实他并不是想包庇店长，他也希望店长被陈组长骂到臭头，但是，这家店里能制裁店长的只有陈组长和传说中的副店

，他不想成为他们那一边的人，连间接制裁都不想，他不想太特别、引起别人异样眼光，他只想静静工作。
快下班之前，陈组长又提醒他一次明天的开会。
「明天七点半左右到就行了，最好是准时到，明天是副店开门，他可不会像店长一样开完门睡死在柜台，你看到他要记

得打声招呼，他休三天回来工作很多，脾气可能会不太好。」
其实这样正合他的意，与其和店长那种漫不经心的人一起工作，他宁愿和一板一眼的人一起工作，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确

切知道该遵守什么，不用花心思去猜人的想法，只要乖乖照规定就行了，这样对他来说比较方便，他可以做些重复的工

作，思考他想思考的问题。
他搭电梯到五楼准备下班，但是一出电梯就看见店长捧了杯咖啡站在后台电脑旁边。电脑室忙得不可开交，他却在喝茶

吃点心。
「哈罗，伟祥，要不要吃小蛋糕，里面有包很好吃的奶油耶。」店长挥着手说。「这是我刚刚去排队买的，要吃的话要

到后台这边吃喔，这里摄影机才照不到。」
电脑室的人大多都有吃，有的为了不让摄影机照到，还别过脸去偷偷嚼。这里没有客人只有同事，楼面上会约束店长的

组长又不常来，店长八成常常在这里开零食派对。
「你放心啦，楼面主要是为了观察店员服务态度才装录音功能的，电脑室的摄影机没有录音功能，在这里我们说什么总

公司都不知道。」店长看他迟迟不过去，为他补充说明了这一点。
他走了过去，拿起一块小蛋糕塞进嘴里。
「伟祥，听说你是哲学系的？」电脑室的竹君边拆书边问。
「嗯。」
「而且还没毕业。」店长插嘴。
他翻了一下白眼，他就知道不应该接受店长的任何好意。
「你为什么不念毕业？大学毕业工作不是更好找吗？」旁边正在打单的雅惠说。
「有办法毕业我也想毕业。」他说。
「你是不是很聪明？」店长问了一个他觉得是目前为止最白痴的问题。
「店长，你问那是什么问题啊？」竹君说。
「哲学不是爱智之学吗？应该要聪明的人才能读吧？」店长说。
「我不上不下。」他说。
「你真的对自己很挑剔。你们知道吗？他的履历没有写专长那一栏，我问他说为什么不写，他竟然说没有专长。很奇怪

吧？」
「这件事我听过好几次了。」竹君皱着眉头说完后，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这两天她们一直听他讲这件事，早就已经腻了。
「这明明就是很有趣的事......你要下班啦？」店长很眼尖地看见他偷偷往置物柜方向移动。
对，没错，他要走了，他要快逃。「对，有点晚了，我得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