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那就多谢殿下体恤下属们了。”李锦华爽快地答应了他。
“呵呵,大家都是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见他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凌寒曦笑得眼也眯了起来,说话也就没上没下了。这几日他和这迎亲兵士上下混得很熟,虽然是敌国的皇子,他却摆出一副世界大同的和平模样,毫不提及两国之间的战事,即使有些人故意把话题往那里去引,他也笑咪咪地借着些风花雪月的勾当把话题又给带开了,当那些有心人觉察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讨论起何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最高境界,实在让人看不透他是真的不学无术呢还是所谓的大智若愚。
到了驿馆,大家招呼着弄了些吃的上来。几天处下来,他们也知道凌寒曦并不难伺候,你弄什么东西,只要是没毒的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尤其喜欢吃些用燕国特有的调料烤制出来的肉食。每次还都要抢着自己去烤,非弄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才行,这时候总觉得他象个孩子似的,天真开朗的笑容轻易地就消弥别人对他的警惕心。他本来就生得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皮相,再加上这样的脾气,这全队上下竟没有人说他个不好。
午饭后,凌寒曦便来到驿馆外的草坡上,也不管什么形象,径自躺下补眠了,燕国偏北,雍国如今的天气已经算得炎热了,而燕国却仍是极舒服的暖和天气。草地上自然的清香悠悠地扑入鼻中,十分的写意,不多一会便沈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他觉得一片阴云笼在了面前,挡住那和暖的阳光。只是他懒洋洋得连眼也不想睁开,翻过身又接着睡了,隐隐地耳边传来几声笑声,人声中那人阻止了侍卫将他叫醒,反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有趣地盯着他打量。
又睡了半个多时辰,凌寒曦才意犹未足地揉了揉眼坐了起来。瞄了瞄坐在自己身边,堆着一脸看稀罕物的笑容的家伙,莫名其妙心里有些不爽。当他不存在地径自站起身,走回到驿馆,在井边用冷水抹了抹脸,清醒的脸上重新露出那于世无争的天真笑容。回过身,那人正站在他身后三步的地方,好象刚刚那半个时辰还没有看够似的对他盯着不放。
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原则,凌寒曦也毫不客气地把对方打量个彻底。那人个子与自己差不多,脸上虽挂着欠扁的笑容却不可否认他长得十分英俊,略黑的皮肤,棱角分明的线条和刚劲有力的虎躯昭示着他并非如自己一样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逍遥享乐派。浓黑的眉毛如斜飞的宝剑直插入鬓,凤目狭长,偶尔闪过一道神光,十分地引人注意,他鼻梁极是高挺,让人忍不住想试试能不能一拳捶塌了他,厚薄适中的唇边始终挂着一抹好奇求知的笑容,如今负着手站在那里任他打量,似乎对自己的外貌极为自信。
凌寒曦飞快地猜测着对方的来头,难道是自己那位未谋面的女皇妻子的面首情人?唔,这样看来,女皇陛下的欣赏水准还算不错嘛,只是这位大咧咧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是准备杀人灭口以绝后患,还是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告诫自己先来后到的道理呢?呵呵,有趣,那么自己应该做什么样的反应?要不要套个近乎表示一下自己绝对不在乎和人分享皇宠的宽大胸怀?还是要当场立威,让自己好好体验一下身为正室的无上权威呢?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他笑咪咪地走近那人,拱手道:“兄台,小王此厢有礼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亲王殿下,在下岳清峰,领骠骑将军职,奉上皇陛下之命率部前来护送亲王殿下入京完婚。”那人略略欠身一礼,含笑答道。
“哦,原来是岳将军,幸会幸会。上皇陛下真是太过虑了,燕国国泰民安,这一路行来只见是夜不掩户,路不拾遗,一无兵匪,二无盗贼,岳将军这一趟倒是小题大做,劳动将军,小王真是愧不敢当呀。”凌寒曦越发的笑容可掬,这岳清峰的大名这几年在战报上并不少见,光是自己那个目中无人的五皇兄就在他的手下吃过三次败仗,呵,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自己对他印象改观,越看越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呀。
岳清峰却笑得有点诡异,他总不能直言上皇陛下不在乎什么盗匪倒是比较担心女皇派人杀夫吧。这位亲王殿下看来十分的单纯,对人毫不知设防,就算在这异国他乡居然也能睡得如此香甜,甚至不在乎身边的人是否会对他不利。尤其是他醒来时那孩子气的表现更是让人忍不住想若能惹他发火必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而说出自己的身份后,他的反应也十分奇怪,雍国人不是一提到自己名字就恨不能咬掉自己一块肉吗?他却笑得象他乡遇故知般亲切,看来这位七皇子从小就被娇生惯养在深宫内院,不解世事险恶的传言倒是真的了。面对凌寒曦那一脸纯澈无瑕的微笑,他一向绷得紧紧的警觉性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
“殿下,三使迎宾是我燕国待客最高礼节,等到了京城之外还会陛下亲命的使节迎接,小将虽说是护送,但实际也是上皇担心殿下一路无聊,多派几人随殿下玩赏一下我燕国的风光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呀,小弟差点就误会了上皇的美意了。岳兄远来辛苦了,要不要我们再休息一会再走呢?李统领快帮岳兄上茶呀。”凌寒曦亲切地招呼道,而且称呼立刻没上没下的称兄道弟了起来。
“不用麻烦,这里离下个驿馆路程颇远,若不现在赶路恐怕天黑前无法到达,如果殿下身体无恙的话,我们还是即刻动身如何?”岳清峰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在睡觉时印出几抹红印,在他雪玉一般的脸上倒觉得十分的明显,几缕散乱的头发从额上拂了下来,忍不住伸出手替他将那散发塞到耳后,直觉得这个位未来的皇夫殿下真是个可爱的妙人物。
早听说雍国的贵族子弟好古风,食金丹,擅清谈,衣履散漫,原想这种人物本应是上不得场面的纨绔子弟,可今日方知这种怡然自若的态度也是令人无法移目的风流倜傥,再加之他那漂亮精致的五官,清泠泠的目光流转间竟似了神仙一般的人物了。再想想朝中那刚烈有余,温婉不足的女皇陛下,心中不觉有点替他可惜,这般的人物合该是林间泉上,逍遥度日,可惜竟要入了那天下最最残酷污秽之所。
他只顾自己心下叹息,却不觉周遭众人被他这举动惊得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倒不是说这举动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这位被军中称为笑面狐的岳大人素来可是以冷酷无情闻名,虽常含笑意却不曾对任何人有丝毫亲近之举,传说即使是面对他那位尊贵的夫人也是一般“相敬如宾”。如今他居然有这样略带宠溺的举动,可真算是破天荒了,这位皇夫殿下可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凌寒曦倒不见觉有什么奇怪,随手整了整束发的玉冠,打了个呼哨,灼溜马便得得地跑到了他的身边。
岳清峰见那灼溜乖巧的模样,略吃了一惊。自己虽然没有挑战过这灼溜马的厉害,但它的传闻也听了不少,没有想这看似玉雕的人儿竟能将此烈马收服。心底不由升起了一分疑虑,莫非眼前这人竟是真人不露相的厉害角色吗?若真是的话,这份掩饰的功夫也足以让人心惊了。
凌寒曦扶了扶那马上的锦席,对岳清峰笑道:“岳兄,一会儿麻烦岳兄的马身略慢我半头,否则这宝贝儿又起了争胜之心,我们今天可要一气儿跑回京城它才算罢休了呢。”
“灼溜为天下神驹,殿下能收服它倒要通天的本领呢。”岳清峰淡笑地说道。
“什么通天的本领,照我说这烈马也同那世间的女子一般,任她多么高傲任性,你若缠着她不放,终有一日她不是被你感动了,便是被你缠得怕了,也就任你为所欲为去了。嘿嘿,这可是小弟的经验之谈哦,小弟别的本事没有,可是这耐心,缠功还那轻身的功夫倒也可以拿出来和人争个胜负。这个宝贝儿我可是足足赖在它身上两天两夜才算收服了它。只是如今天天把这宝贝儿当祖宗似的供着,我却有被它给收服了的感觉。”凌寒曦虽嘴上抱怨着,却是眉眼笑如弯月,似乎很享受岳清峰的夸奖。
听他这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岳清峰不觉暗笑,此子虽然年青倒真是有了雍国皇族的风流本色,凡事都能攀扯到女人身上去,唉,倒是希望他真有那玲珑的手段收服他们那位高傲的女皇,否则他这个不相干的人都不忍心预见他悲惨的下场呢。
第三章
风很清,天很高,阳光非常明媚,燕国的春夏之交的天气比起黄梅雨连绵的雍国分外让凌寒曦觉得舒适。
他不想去管到了燕京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不想去管那贞洁刚烈的女皇陛下将以什么样的死法迎接他这位“皇夫”,这样辽阔的天地令他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解决的事情,权位也好,财富也好,名誉也好,美人也好,在这天地中随处皆可取得,也随时皆可舍弃。所以笑须畅意,酒须尽觖,今日的快乐须在今日享尽了,才不负上天赐于人的这无限美景,须臾欢悦。
在这一马平川的平原之地纵马飞驰的感觉令他如解开了什么无形的束缚一般,心情很是开阔。
风烈烈地迎面而来,强烈的几乎会令人窒息,他却不在乎地大声笑着,任玉冠散落,扬起一头的乌发。那飞扬的笑容灿烂过这四月的阳光!
群马竞逐着,灼溜如风扬起的火焰飞奔在众人之前。而众人唯一能跟上他的速度的只有岳清峰的雪上飞,岳清峰轻纵着马匹与凌寒曦并骑。
岳清峰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他少年出仕,凭着那天生对战争的敏感和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匹配皇亲。然而这一切对他而言只是再平凡普通不过的事情,他始终都记得师傅在他临下山之时对他的训示,“成大事者须心无挂碍,无欲者方是至刚!”所以,他冷静的心中从来没有被这些虚华的表像迷惑过。他不曾羡慕什么,也不曾对什么失望。他只是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计划走着早已安排好的路,走向那不容更改的目标。可是,今天他却知道自己的心乱了,乱在那飞扬的发里,乱在那张狂的笑容里,乱在那少年不解愁苦的纯澈透明里。对这个少年,他有些好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羡慕他,可以笑得那么开怀!
羡慕他,可以那么张扬那么无忧!
羡慕他,可以活得那么随心所欲!
这样的人生曾被自己嗤之以鼻,认为那不过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可是现在,他却被这样的少年吸引,深深羡慕着这他从不曾拥有过的少年轻狂!
然而只是羡慕而已,眼前的少年让人无法产生更加阴暗的想法。
日头渐渐西斜,当金色的阳光将远处的山峰镀上璀璨的金边之时,他们的马队来到了今日的宿营地--人称“酒仙乡”的莱阳郡。这是个连空气中都弥散着浓浓酒香的地方,虽然被称之为‘郡’,但其大小却只和一个中型的县城差不多,然后来往的的客商们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因为女皇陛下的特别授意,他们的迎亲队伍并没有沿途去通知地方官,所以当他们的马队来到莱阳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和骚动。进到城中,他们下马缓行,一路上打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招牌的酒铺陈列在道路两旁。行商们也聚集要各个酒楼中品尝着他们的新酒,交换着各地的商业信息。
迎亲队伍中的诸人眼中都露出兴奋的神色,仿佛是一群饿了很久的猫们被放进了一个到处是鱼的世界里,蠢蠢欲动,口水滴滴,一双双渴望的目光直勾勾地在酒铺和岳清峰之间忙碌的穿梭着,生怕他说出一个不许,那么这难得可以喝个过瘾的机会就这样飞跑了,要知道,京城和这里的酒价差得可是很多的,这里一品好酒的价格,到京城喝到的就只能称之为‘马尿’了。
凌寒曦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各种奇怪的酒幡,丝毫没有动心的表情。而仅仅从城门走到驿站这短短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的脸竟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晕,倒是他身边的灼溜马时不时有要闯进人家酒铺的冲动,那垂涎欲滴的模样和身后那一堆酒鬼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了驿站,凌寒曦便急着要了盆冷水扑在自己的脸上,抬起头,才发现大家包括岳清峰在内都用一种很奇怪很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他,便露出了一种十分不好意思的羞涩表情说:“呵呵,这里的酒香太浓了点。那个,你们不要误会,我可是很会喝酒的,我们雍国的碧华晶露我可以一口气喝上五六杯呢。”
几乎所有人都对他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报以了‘善意’的点头微笑--碧华晶露这种东西在燕国基本上是一种跟酒一点也搭不上的童年饮品,十二岁以上的男孩子都羞于用这种甜饮在酒席上充数。
就算是一向没有捉弄人的爱好的岳清峰此刻也忍不住在眼中露出促狭的神色。
“那真是太好了,既然殿下是酒中同好,那就更没有理由空入宝山了,不如干脆我们明日在此停驻一日,今晚大家一醉方休才叫痛快!”
一听岳清峰的宣布,那一群酒中饿鬼立刻爆发出十分热烈地赞同声,其同心同德程度让人不禁感叹燕国官兵当真是万众一心呀!凌寒曦却张了张嘴,揉了揉太阳穴露出“我见犹怜”的干涩的笑容,颇有些‘一失口成千古恨’的懊恼之色!
将令已下,众人们便迫不及待地冲向各个酒铺去搜索各自喜欢的美酒,无论是哪种风味,其共同的特点只有一个--烈!当那五十几坛美酒被打开泥封送到各桌的时候,那烈烈的酒香足以让“很会喝酒”的某人脸色呈现出非常健康的红色!
经过了一番论资排辈、威逼利诱、抽签看运直至最后用最原始最直接的‘友好沟通’之后,十名落选者可怜兮兮,依依不舍地挥别了这满桌的美酒到门外当值,其悲凉痛苦的眼神更是激发了某人最深切的同情心,甚至迫切地提出愿意以身代之,当然他这种大公无私的行为被以岳清峰为首、包括了所有落选者在内的广大官兵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了!尽管某人反复地强调了自己有千杯不醉的海量,反复地强调自己不忍心将大家都灌醉,不忍心打击大家酒中豪杰的自尊心,然后却不能改变大家一睹其酒中风采的迫切渴望,被众星拱月般推在了上座,面前排着竹、木、瓷、石、骨、金、银、玉等各种质材做成的酒具,此刻某人的目光显露出一种十分奇怪的神色,这种神色当初被认为是一种叫做‘一不做二不休’的自暴自弃的神色,而事后,所有还记得这种眼神的人都拒绝对他做任何的评价。
这场后来被所有参与者都刻骨铭心地记住的酒国大战是在一种十分和平的气氛下开始的。
首先是岳清峰及李锦华代表,呃,代表他们自己向未来的皇夫殿下表示自己最衷心的祝贺,于是在他们连干三杯之后,凌寒曦在众人“交情好,一口干”的热情劝说下,一咬牙将拳头般大小的竹杯里的竹叶青一口干尽,其面色鲜红程度让人怀疑是不是放张纸都能点着。而凌寒曦的目光却更加的清亮了起来,一反刚刚谦虚的态度,反主动地向在席的每个人敬酒,鉴于他身份的特殊,当他喝下一杯酒时,对方至少要三倍以上的份量相陪,所有人也不在乎他这一点点的取巧--反正他们人多嘛。在他的主动推动下,不多一会,席间便达到了一种尊卑不分的热闹局面,划拳猜枚闹成一团,连一向让人敬而远之的岳清峰也躲不过被轮番敬酒的命运。但他因自己的好酒量和一贯的自制力,在这样的混乱的席间仍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去注意凌寒曦的动静,以确保能在他醉得不省人事之前送他回房休息--因为这位习惯了喝碧华晶露的殿下目前看来显然面临对他酒量的最高考验--在岳清峰被人灌上一杯酒的时候,他至少看到有三个人同时向凌寒曦举杯!让他不禁担心,人是不是有被醉死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