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他感动于你对他的好,他无以回报,他恨不能每天焚香祈祷,希望你这个好人什么都好。此刻你硬逼着我说,你一
定要追究那个结果,我瞒不下去,瞒你骗你,对你也不公平。不忍说又不得不说,这有多么痛苦!现在,我就是非常非
常的痛苦!
邵东的一番表白,樊江如坠云里雾里。到底怎么了究竟怎么了?请你快说直说不要不说。
邵东从自己的挎包里慢慢地取出来一样东西。此物一亮相,樊江不禁倏然变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问邵东
,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难道这故国也有仿制得如此一模一样的物品?
伞,一把泛黄的油布纸伞,在邵东手里突然打开,将樊江牵回到大洋彼岸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
伞,在邵东掌中收起。他一步步走向樊江,他手里的油布纸伞亦一步步逼近樊江。邵东如炬的目光,只看一眼,便能让
你看出些东西。樊江明白,这些东西再回避这个男孩,已是万万不可能。邵东,不由分说,已然进入了他的故事。
难道真的是他?他来过?樊江像是在问邵东也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谁都没问,他只是连连喃喃着,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
一直以来,樊江始终心存一个预感,那个黑色的精灵一定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纵然自己逃离纽约飘洋过海,他有脚有
嘴亦有办法千里迢迢地追来这里,凭他的聪慧,通过史迪夫找到自己的下落只是小菜一碟。这不,自己的预感终于应验
。
邵东并没把油布纸伞送交到樊江手里。他又在床边坐了下来。他始终解不开的眉,无疑告诉了樊江,伞,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或许还有更多伞挡不住的东西或人事?樊江作好了思想准备,他等待着邵东---这个他故事之外的第三人把
他和那个男孩的经历像晒谷子一样再抖出来翻晒一遍。
我不是个好事之人,更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嗜好。你远方来的朋友,那个阿汤,和我不期而遇。他急于上路,才不得已
把我拉入了你们的故事。这巧合这尴尬且又无奈的身份,天意要让我来担当。为了你,我无法拒绝。
樊江很不自然地问邵东,你都知道了些什么?阿汤都对你胡说了些什么?
邵东说既然连阿汤都能信任我,你更没理由怀疑我提防我排斥我。我希望,在我把阿汤要我转达的话转达给你之后,你
能真正地感受到一份我对你发自内心的情谊。
樊江的语气显然起了变化,变得十二万分的紧张。听你的口气看你的神色,你好象不仅仅从阿汤手里接过来一把伞?
邵东深深地点头,说是的,阿汤不仅递给了我一把他在风雨中找回来的你的油布纸伞,他还带我走进了你和他的故事走
进了你和他的小阁楼走进了那个你解不开放不下的纽约之夜......
邵东没想到,他的话题刚一触及那个纽约之夜,樊江便神经质地浑身抖颤起来。但,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像是
面对着一个还未从旧伤痛中完全解脱出来的人,一点点体恤同情之心都没有,直直地就把对方尚未痊愈的伤疤给揭开了
。
那夜,威士忌在你的体内张狂,酒精使你的大脑既兴奋又迷醉。那一刻,你是个很听话的乖男人。我猜想,那时的你一
定有着说不出来的魅力。你要知道,成熟的男人---不,成熟的好男人对于我和阿汤这些男孩来说意味着什么,其吸
引力有多么的巨大。你在那个新加坡男孩的榻榻米上睡得比在你自己柔软宽大的席梦思上更温馨更香甜,它使你轻而易
举便进入了妙不可言的美梦之中。阿汤说许久以来你一直在追寻这个梦的经历。现在,他把这梦的经历完全地传达给了
我,但我却没有勇气将它再传达给你。因为,我在那梦里看到了电闪雷鸣看到了乌云翻滚看到了暴风雨的即将来
临......
邵东极其恐惧地双手捂面,好象真的看到天就要塌下来。他的超乎常态的表现,把樊江的每根神经都拉扯到断裂的边缘
,似乎有个巨大的灾难已经悄悄的来到了他的身边潜伏在了他的生命之中。
即便樊江已是十二万分的紧张,邵东依然我行我素地将他的话继续下去,你有没有觉得,阿汤的手如魔?你可以再回忆
一下,那一夜,阿汤整个人就是一个魔,一个引你着他道的魔。他被你吸引,你被他牵引。他为你让他眼前一亮而欲望
难耐,你为他带给你前所未有的感受而不能自持。据说,你当时真的是很动了情。你并没有拒绝,也许起初你想拒绝来
着,但你很快就放弃了这样的念头、热力勃发地附和了他的行为。如此,我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欲火焚身的渴望,阿汤又怎么能不为之疯狂?他说你抱紧他,使他喘不过气来。他说你们接吻,竟然像是要把彼此
的心都吸出来。他说你捧着他阳具的表情,恍若你命中救世主现身。那个摄魂夺魄的夜啊,那两个惊天动地的人儿,其
中之一,怎么听怎么看,都不像是你樊江。请允许我这么说也请允许我这么想。真不敢想象,你这样的男人也会有那样
的时候?阿汤说他好想拥有你这样的男人,拥有你一切的一切。于是,他渴望走入你的生命,当然也包括你的身体。可
他试了多次,却总是无法成功。他不服气他不死心。其实,他早被你征服,被你所有的所有征服。于是,他渴望你进入
他。他渴望被你完全的占有。只一次,你便很顺利地进入了他。这样的进入,天作之合。他说你的难得你的杀伤力你的
与众不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像是积聚了一生的能量爆发,他第一次遇上,以至于安全套更换的次数都赶不上你彻底征
服他的速度。阿汤说他的理想就是要冲破你们之间所有的阻隔,完全地让两个身心融合在一起......
邵东极具煽动性的话语,俨然像一颗颗重磅炸弹,一次次地在樊江心灵和肉体上爆开,炸得他血肉模糊。他听不下去,
他忍受不了,这男孩说话的声音,此刻听来,哪里有一点点充满磁性的好听,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让他如坐针毡。你别说
了!请你住嘴!受不了!我没法再受!......
邵东像是笑了笑又像是一笑没笑,总之表情复杂。看样子,他决不想放弃继续将未尽之言说到底的决心。怎么了?我还
刚刚开头,你就无法承受,那接下来更可怕的事你又怎么能够承受得了?算了,我不说了,还是让那些事烂在我的嘴里
,我不想你更痛苦。
樊江睁大了眼睛,半天没明白邵东话里的含意。你这话什么意思?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有什么更可怕的故事没说?
邵东一下子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用手试了试锁,确定门锁紧闭,便快速地走了回来,把身子贴近樊江,压低了声音,
话未出口,面色已蜡黄。
那夜,你们做了"神仙",你和他的确做了"神仙"。你们销魂的同时,又怎知已经埋下了灾难的种子。我真是不想如实转
告你,但,这灾难的种子早晚会开出黑色的花结出毁灭的果。如果隐瞒了这部分事实,到你生命为之付出代价的那一天
,我怕自己会成为你生命中的罪人。让你了解这一切,起码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一起去向命运挑战。我不知道现在自己的
所做所为是否正确,但我愿意在未来的日子里和你共渡难关。好了,现在我要说了,请你千万保持冷静。阿汤此行,不
远万里而来,他是良心发现,他说他的良心倍受折磨,从上个暑季一直煎熬到这个盛夏。他说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他
已经听到了上帝的谴责、佛的诅咒。他终于下定决心,来中国找你,来为你们那个小阁楼之夜所埋下的灾难种子做无可
奈何的补救。你还记得在你离开纽约之前的情形吗?阿汤说他为了要和你永远的在一起,偷偷的跑去医院做了"HIV"的检
测......
邵东说到这里,樊江的呼吸都似乎停住了。他像是一个在法庭上等待宣判罪名成不成立之人,生存或毁灭就在法官双唇
之间的一句话里。
"艾滋"?难道阿汤......不,不会的,不可能的......那是我的第一次、那是我的第一个啊......这个时候,樊江一边
喃喃着一边竟像是要突然放声大笑的样子。
没经过樊江的同意,邵东径自握住了他的手。樊江的手,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真切的握住。这个男人宽大的掌,汗,正在
快速渗出。他知道,他要说的结果,凭谁听了,都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阿汤来了,他鼓足了勇气,他来找你,他是良心发现,他要来告诉你一个事实一个可能。请你不要过分着急,请听明白
,我说的是一个"可能"。可能并不是确认,可能就表明还有机会或不一定,我说的你明白吗?阿汤是这么说的,他在去
取"HIV"的血检结果时,被医生告知,他,已然被魔鬼缠身!可怜的朋友,我眼里,他那么的年轻那么的帅气,却被宣判
了死刑。没有未来的生命,在愧悔中,总算悟觉了德行。他想到了他生命中曾经有过的你这个男人。那一夜,他所做的
一件最对不起你的事,就是他实现了要和你真正结合的愿望。我想你一定听明白了,没有任何阻隔的真正意义上的结合
!正是他的这一自私行为,几乎已经造成了你生命中无可承载的灾难!为此,连我都恨他!他说他没脸见你,他要在你
生命中彻底的消失。在你回来之前,他像你当初逃离纽约一样匆匆地离开了......
樊江一句话都没有。他坐着,一动不动,像埃及金字塔里风干了千年的木乃伊,连一个稍稍变化的表情都全然不见。他
如死的面容,邵东看了心惊胆战。他忙用手去摇樊江,用力地摇,没有任何作用。他连珠炮似地喊着他的名字,像呼唤
黄泉路上的人归来。
你开开口,你开开口好吗?你这个样子,我已经被你吓坏。是你要我说的,是你想知道这些事实,你总是对自己生命里
的一切过于重视,连一个模糊点的细节都不肯放过。现在,我把那些模糊的东西都给你挑明了,可你让我恐惧......求
你,你哭也好骂也好打我也好,只求你不要这个样子。我能帮你做什么吗我想帮你做些什么我一定要帮你做些什
么......
也许过了二十分种也许过了半个小时也许更长时间,樊江终于开了口。这一次,他不像是问邵东也不像是问自己倒更像
是问他们之外的别的什么人?但,他仍然面无任何表情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声音显得极其微弱和疲惫,就像是
他身体里所有的精神气力都已耗尽。
难道,这就是我苦苦等待的第一次?难道,这就是我孜孜以求的第一个?......
10
邵东着实被吓过了头。
没有落一滴泪没有一句大叫大喊没有任何头撞墙拳捶胸手扯发的过激举动,樊江,泥塑木雕般的呆滞,谁都不想见的决
绝,真正地把邵东吓坏!邵东想象过许多种可能,但,樊江如此的表现,却令他始料不及。
他没有离开,虽然樊江任何人都不想见,他还是没有离开。他原本就没打算离开。他偷偷地留了下来。为了避免樊江光
火,他只是静静地躲在盥洗室或樊江之外的某个房间里,不出声不走动不能做什么。但他时刻等待着,等待走近樊江的
好机会出现。樊江不吃不喝,他亦不吃不喝。樊江一宿不睡,他亦整夜未眠。
午夜过后,邵东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下了碗方便面,沏了杯热气腾腾的茶,端至樊江面前。面,散发出一股咖喱和葱
花的味道。茶,飘着淡淡茉莉花的香气,但这些,丝毫没有打动视若无睹的樊江。
屋内,静寂至极,恍如没有生命存在。
樊江第一夜的表现,并没出乎邵东的意料之外。这样的过程,在他看来顺理成章。他陪他坐了一夜,浑身的筋骨仿佛就
要散架。这滋味真的不好受!
次日,樊江仍然紧闭着双眼,意识像是游离开了躯体。面前的食物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他始终没碰一下筷子。黄昏时,
他的体力明显不支。他将身子斜靠在墙上,双手抱膝,脸,深深地埋下。
邵东不时地做着些什么,或拿个枕头垫在樊江身后或将房间里的冷气机适时调至最佳状态。虽然面临着这个男人时刻都
可能爆怒的危险,他还是尽最大努力表现着自己的关切和体贴。这份关切和体贴无论樊江看没看到领不领情,他都要做
,他必须这么做。
但是,他做的一切,却丁点儿都没改变和左右事态的发展。甚至,这个男人于无声处的沉默,在持续了四十八小时之后
,仍没有丝毫结束的迹象。
第三天,邵东有点坐不住了。倒不是他自己顶不住过度的饥饿疲劳,他担心的却是樊江。长此下去,这个完全异常了的
男人到底还能抗多久?
邵东开始不安开始焦虑开始隐隐感觉到哪里有点不对头?这样的情绪不断蔓延,愈来愈占据他的心房占据他的脑海占据
他的意识......
邵东决意要把眼前的一切拉回到他认为的那种"正常"的轨道上来,否则,很可能会出现的适得其反的结果他决不想看到
。
邵东不停地向樊江提出各种各样的询问,比如吃点什么好吗躺一会好吗想开一点好吗?等等,语气轻柔关切得连他自己
都难以置信。好在,樊江终于发出了声音。
难道,这就是我苦苦等待的第一次?难道,这就是我孜孜以求的第一个?......
上帝!邵东仰首长叹,浑身的热血都涌上了头顶。
这个时候这种状况这般模样,这个男人,竟还牢牢地坚守着他的那些个理想,还在用生命的代价发出他不弃不舍的诘问
。难道他没想到,眼下,还有比这些更紧迫更现实更人命关天的问题?难道,他就做不到,将自己人生中的一些些事一
些些行为一些些想法往下面降一降或索性抛弃忘掉?死死地坚守着那些信念和做法,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活得这么累
走得这么累,何苦来哉?何不看看我学学我,像我这般活着岂不更好?......
像我?像我这般活着?我这般活着很好吗?......
邵东突然愣住!六十秒钟都没回过神来。我?我这般活着?我这般活着好吗?自我责问下,他竟哑口无言。面对仍在喃
喃不休的樊江,他,好似猛遭雷击。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
邵东不断地问自己。他想找个答案出来,好给自己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虽然,他觉得自己的理解也许还不够透彻自己
的思想也许还不够成熟自己想问题的角度也许可能有些偏差,但,他发誓一定要思考出个究竟来,一定要找出这些问题
的症结所在。他觉得有这个必要。否则,他和那个男人只能愈走愈远而不可能愈走愈近,那个男人的世界,他亦不可能
走得进去而只能会被拒之门外。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和尝试,但都没成功。他觉得很别扭,总好象某些方面某些想法
某些做法不妥不当不正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这问题出自自己还是他人?一时半会,他又想不明白。
樊江迅速的消瘦,邵东看了,心里恍若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但无论怎么说,他对他的消瘦还是于心不
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的心丝被一些奇怪的东西反复地抽动。是可怜他吗?是心疼他吗?怎么,自己开始怜惜和心疼
这个男人了?这是真的吗?是这样吗?这可不像是自己应该有的表现!这和自己起初的设想大相径庭!自己不是还有很
多理想中的事要去做吗?如果任由这些前所未有的所谓怜惜啊心疼啊之类的情绪和念头渐次地冒涌出来,接下来的路该
怎么去走?自己梦寐以求的远大理想又怎么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