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传说——藤堂夏央

龙介先生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说着，编着理由。
“如果是小学生初中生也就罢了，都十八岁了，就是说在学校被人欺负，也不会引起共鸣吧。就算有讨厌的家伙，现在也都毕业各奔前程了啊。那么是考试失败或者失恋……喂，明音，是你的话，都在什么时候会想要死啊？”
“我可是从来没想过要自杀的。”
“笨蛋，不是说是叫你想象一下吗。”
龙介先生很无奈地看着我，反正我处事就是不够通融，那又怎么样嘛。
“说起来到底为什么要找我啊？既然要随便捏造个档案，那龙介按自己的立场来写不就好了吗！”
“为了写着写着不至于驴唇不对马嘴，基本资料还是按事实来写比较好，而且最好是限定在不太好查出身份的范围里。所以比起我和结城来，还是按你的资料来写更方便啊。”
“的确，我这个人就是很不起眼，而且也根本没什么显眼的特长。”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
呜呜，果然龙介先生好讨厌。
可是说起来，这本来也是我为了将人挑起来的事情，现在也只能忍字当头了。
“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
“那过去的女朋友也行。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
见我默不作声，龙介先生挑起了眉毛。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可你不会是一个也没交过吧。”
“……没有。”
“搞什么啊。高三都没一个？呵……呵……呵……”
龙介先生故意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
抱歉我就是没有！放学跟假日，我不是去打工就是去练琴，我哪有去玩的时间啊——不过，这其实也是借口而已。
我从来没被女孩子告白过，的确是属于不受欢迎的那一种。但这毕竟关系到我的自尊心，叫我怎么能说得出口来。
“恩？等一下哦。那么说，上次你昏倒的时候我给你喂了葡萄酒，那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龙介先生收住了笑意，改用尴尬的表情看向我的脸。
“不是啦。”
“可是你不是没和女孩子交往过吗？还是说，你请风俗的大姐姐教过你啦？”
“这跟你没关系吧。”
我把眼睛转开去，这个瞬间，由利前辈的面容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啊啊，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才忘掉的，现在又害我想起来了。
那之后前辈给我来过电话，也发过短信，但我都没有回复过。因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我本来正在为尽早熟悉工作而拼命努力，现在又发生了将人的事情，一直急躁的忙碌着，就把这件事情忘在了脑后。
可是再拖下去就不好了。
他给了我那么多照顾，又帮我搬了家，我这样做未免是太不知报答了。之后给他回个短信吧。
我正考虑着这些的时候。
“——原来如此啊。对方不一定非得是女性啊，好，就用这条路了！”
就好像看穿了我在想什么一样，龙介先生邪恶地笑了起来，再次敲打着键盘。
（我被打工的前辈逼迫，他强迫我与他发生关系。我和前辈都是男人，我觉得很恶心。可是我明明拒绝了他，他却硬把我灌醉，然后强行……）
“你，你在乱写什么啊！”
一看到画面上的文字，我差点灵魂出窍，马上要扑过去阻止龙介先生。
“这可比说被女朋友甩了更能引人同情哦。现在这个社会啊，就是有那么点扭曲，不是有好几个人因为猥亵少年或者向少年买春被逮捕的吗？像这样能刺激起别人那方面好奇心的内容，才会更受到网站上的人的注意啦。”
“开什么玩笑！所以说，为什么要拿我来当模特啊……！”
“你至于那么生气吗？反正不过是个谎话而已嘛。还是说我写的这些东西激起了你不可告人的回忆？”
“…………”
在一句话就封住了我的抗议后，龙介先生一脸不关己事地继续输入下去。
（那个时候，他拍下了我羞耻的照片，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就把这些照片撒到我学校和家的附近去。我只能随便他摆布，但是我实在不能忍受了。我不要再被前辈抱了。如果还要任他侵犯，那我不如去死好了。）
“什——什么……”
在龙介先生的背后，我羞耻到了手脚乱挥的地步。
什么啊！这什么事啊！怎么会被人用H的照片来威胁，又不是女孩子。
“亏你能这么一口气编下去啊。龙介先生不会才有不可告人的经验吧？这个怎么前辈，其实就是你的实际体验对不对？”
“笨蛋。先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再用这个既成事实去支配对方，这根本是色情录象带和小说的定律啦。就算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也一样得随人摆布。话先说在前头，我对臭男人可没兴趣，结城是例外中的例外。”
龙介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慷慨宣言道。
（虽然我已经下了自杀的决心，但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死法才好，又需要什么东西。我不想失败，所以能不能请对这方面比较熟的人告诉我一下呢？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一个人去死。拜托各位了。）
“好，一开始就这样好了。”
把气到乱跳的我当空气的龙介先生结束了正文的写作。
“名字嘛——就用YUKIMURA好了。”
“YUKIMURA？”
“说到真田，那就是幸村了嘛。不过这个名字实在是跟你太不相称了。还是改成‘真田虫’（注：绦虫）更好吧？”
“哪里好了！为什么把我当成寄生虫看啊！” 
龙介先生拿我来开玩笑，把我气得跳脚，这种光景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结城先生的面孔却在一瞬间笼罩上了阴影。
“那个，请问您怎么了？”
“……没什么。这么说起来，那个叫将人的少年姓望月，是‘真田十勇士’里的一个啊。”
结城先生还是用与平时一样的表情静静地说着，刚才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就是在真田幸村手下活跃着的十位勇士，这你知道的吧？”
“恩，猿飞佐助和雾影才藏……？他们不是架空的存在吗？”
“其中有个叫望月六郎的男人，而望月是与海野、根津齐名的代代服侍真田家的家臣。也就是说，这个望月六郎并不是完全虚构出来的人物，而是有真实的模板的。而将人也一直保护着明音，所以不是一模一样吗。”
“让那样的勇士们心甘情愿地服从他？这小子是那块材料吗？算了，不管了，总之先把这些发出去再说。”
龙介先生在名字那一栏里填进了“YUKIMURA”，按了发送键。凭空编造出来的帖子立刻就显示在了BBS上。
“过一晚再来看看样子好了，不知道会收到什么样的回帖哦。”
龙介先生看着我，很开心地笑着。哼，看他那副事不关己的德性。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我们再次连上了网站。
“哦，好多的反响啊。果然不出所料。”
表示同情的人，从法律角度给予建议的人。厌恶地说教的人。冷嘲热讽的人。还有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刨根问底的人。
的确跟龙介先生想的一样，“YUKIMURA”的帖子得到了许多回应。
“那么就进行第二阶段吧。高三的学生的话，现在这个时候就跟春假差不多，白天上网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看他根本就是在以贬低那个以我为基础虚拟出来的存在为乐。龙介先生又伪装成了“YUKIMURA”开始诉起苦来。
（……昨天晚上，在那之后，我又被那家伙叫了出去。我知道出去之后会落到什么下场，但我却不能拒绝他。因为他说不只要把那些照片发给我身边的人，还要放到网上去。一想到那种东西要被全世界的人看到，我就是死也死不瞑目。）
（都是那家伙的错，我不能不和女朋友分了手。因为我对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要碰到她，我脑子里就会跑出那家伙的样子来，就会想吐得厉害。现在的我，连对拥抱别人都感到厌恶了。）
“不对，还是设定成童贞比较好。连女人都还不知道，就成了男人的慰藉品，还是这样更能激起别人的同情心，而且也更接近实际情况。”
“什么实际情况！我什么时候碰到过这种事了……”
我勃然大怒，不由就去拉他的手腕。
“不要碍我的事啦。”
龙介先生很烦似的挥了挥手，继续编了下去。
对他来说，个子小又没什么力气的我就跟只小猫一样，一只手就能轻松地轰开了，这真是让我不由得火大啊。
（不管洗多少遍澡，也消不掉前辈的气味。不管漱多少次口，也还是有前辈的味道。一想到这些东西已经浸透了我的身体，我就陷入了绝望里。看到全身刻下的痕迹，我就自我厌恶得恨不得死掉的好。）
“…………”
现在我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转身走出了客厅。
要扫除，要洗衣服，要买东西，要做午饭。家政夫可是很忙的，没有一大早就去读色情小说这种无聊东西的空闲。
然后我就专心做了一阵子的家务。还是拿出必要以上的精力来劳动，让身体活动活动比较能散心啊。
如果停下来的话，就算我不想去想，也会强迫自己想将人的事情的。只要一想起那张睡着了一样的平静遗容，我的眼泪就会无法克制地滚落下来……
“——明音，明音。”
“啊，是！”
不知道已经叫我几次了，结城先生拍我的肩膀的时候，我才慌忙回过头去。
“没事吧？如果累了的话，家事不用现在做也没关系哦。”
“不，我没问题。请您吩咐吧。”
“我不是要吩咐你什么。这并不是工作，所以你拒绝也没关系的哦。”
我迷惑地跟着结城先生走了出去。结城先生走进了会客室，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能弹一曲给我听吗？你练琴的时候总是消了音的，所以我还没听过明音弹琴呢。如果你不要的话，那也没关系。”
“哪有！我很高兴！”
我振作精神向着钢琴走去。只要是结城先生希望，要我弹多少支曲子都没关系。
“您想听什么曲子？”
“我不知道曲名。只要明音想弹的东西就好。”
听了这句话，我考虑了起来，我现在想弹的曲子，想要献给结城先生的曲子——
“那个，我弹得不太好，有点差劲哦。”
解释了几句后，我开始弹的曲子，是贝多芬的奏鸣曲。
他的奏鸣曲里，我最喜欢的是“月光”，但是我现在并没有弹“月光”的心情。
我已经很久没有为谁弹过琴了。在养育院的时候，我常常会弹给将人听，可是他说听沉重的曲子或者太长的曲子会睡觉，所以都是点撒丁或肖邦的小品曲而已。将人最喜欢的曲子是“革命进行曲”，还有……
不行，一个不小心就又去想他的事情了。我屏除杂念，专心沉浸在了曲子的世界中。
“……真意外啊。”
在结束了急速的最终乐章之后，结城先生看着我，眯起了眼睛。
“我还以为，明音会选一首和你的名字一样更明朗轻快的曲子呢。刚才这一首叫什么名字呢？”
“‘热情’。”
“原来如此。”
结城先生站起身来，走近坐在琴凳上的我，拉起了我的手。
“多么迅速而且缜密的动作啊。这双绝对不能用大来形容的手，这些纤细的手指，却产生出了那么激烈而强有力的声音啊。”
“结、结城先生……”
我的声音之所以会那么动摇嘶哑，是因为他在我的手指上亲吻了一下。
“虽然你的笑脸和哭泣的脸也都很可爱，但是面向钢琴时那认真的侧脸，才是我最喜欢的表情。”
“……谢谢您。”
虽然在这里道谢也很奇怪，但是我找不到其他任何话语了。
这么说起来，上次被结城先生亲吻也是在这个地方。一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我的血液就一古脑地冲上了脑袋。
“——虽然这么想，可是害羞得红了脸的样子也让人难以割舍啊。”
“您就被在开我的玩笑了。”
被他在这么接近的距离看着，我难以承受地垂下了眼睛。我对这个人的一颦一笑都会报以过过敏的反应，这样的自己真是很奇怪，我觉得很困惑。
“你们两个又来了！我只要一个看不到，你们就在那里玩两人世界！真是的，都不能给你们空子钻啊。”
伴随着粗鲁的脚步声，冲冲大怒的龙介先生也走进了会客室来。
“留下我也个人在那里工作，你们却在这里偷懒！”
“你不是干得很开心吗？”
我低声嘀咕，龙介先生伸手过来就要揪我的嘴。
“住手啦。你那边解决完了吗？”
“网络上都是匿名的，肯定有人怀疑我只是在编故事而已，我还得再多写几次才行。慢慢地把情绪抬上去。反正交给我就好啦。”
“拜托你了。电脑这东西果然还是跟我合不来。看了一阵子，眼睛和头就觉得疼了啊。”
结城先生不快地说着，按住了眉头。
“所以就跑来听这小子弹钢琴来治愈自己吗。”
“你也来听听如何——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你已经听过了吧。琴声应该也能传到客厅去的，你是不是也听得入神了啊？”
“为、为什么我要听这小子的演奏到入神啊……！”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是等他全都弹完了才进房间来的吗？如果你只是要指责我们偷懒，那就该更早过来啊。明音都已经弹了二十分钟以上了。”
“我是在忙着考虑留言内容！”
龙介先生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忙不迭地满口否定，而结城先生吃吃地笑着，向我转过头来。
“机会难得，能不能再点一首曲子呢？”
“好的。”
“那么这次就请给这个男人弹一首吧。短的曲子也没关系。”
“……唉……”
被结城先生一说，我发出了没什么干劲的声音。而龙介先生立刻开始数落我：
“什么嘛，你摆那一副讨厌的脸给谁看啊！”
“对不起。我可跟某些人不一样，是不会撒谎的性格啊。”
轻轻吐了吐舌头，我转向钢琴，开始弹奏起来。
我选的曲子是肖邦的“送别”。我并不是真心希望他出去，只是想给爱耍着我玩的他一个回礼而已。
等曲子都快弹完了，我这才想起来，只有日本才用这个名字称呼这首练习曲而已。外国甚至把这首曲子用在结婚典礼上。我干嘛给龙介先生弹这个曲子嘛……真是个笨蛋……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