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他才是最了解来龙去脉的人。
出国前,在父亲与律师面前顺从地签下离婚协议书,交给一旁的律师,附带接受了骆师严亲呢的拥抱与赞许的言词。
只不过下一刻,这纸协议书与一个存入巨额款项的户头,都到了唐曜生的手中。而此时的唐曜生,正忙著检阅手头上一份
精采的文稿与照片档案。
十天展期结束。由香港返台的班机上,骆令之一心一意只思考着一件事。
一个半小时后即将在c饭店举行的记者会上,他将得到向往已久自由。
「对于生我、育我,我从小敬重的父亲,以及相知相惜,我爱慕了八年的女性,除了在这里表达至深的伤感,我不会发表
任何批判甚至攻击性的言论。范小姐与我日前已双双签下协议书,日后范小姐个人的言行将不再与骆氏及鸿硕集团有任何
瓜葛。」
镁光灯此起彼落,映照骆令之原本肤色健康的面容惨白得吓人。不知是大过悲伤还是过度疲累,感觉上似乎苍老了许多。
但媒体记者并未因此就放过他。「请教董事长,您与前妻一向夫唱妇随,今大有这样出乎意外的发展,是否与您结婚多年
未有子嗣有关!」
一时间,闪光灯又是亮个不停。
「请恕我无法回答。」
骆令之沉吟片刻,「就我个人而言,没有孩子并不影响我们夫妻甚至整个家族的情感。但我真的不清楚范小姐的想法。」
「董事长,请问您……」
左一句「范小姐」、右—句「范小姐」。才刚离婚的骆令之这么快就急著撇清与前妻的关系。
果然是他的作风啊!
看著记者会转播至此,夏智衍真想给自己两巴掌。之前还谆谆告诫阿哲他们少跟自己提骆令之的事,现在自己竟然眼巴巴
地盯著记者会实况。
这个人,不过是个「旧识」。像其他男人一样,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跟他的生命不再有交集。
但是,想起上次在校园里的偶遇,即使是惊鸿一瞥,还是看得出骆令之的意气风发。
和今天简直判若两人。
看到这样的骆令之,就觉得他绝情冷淡的态度似乎是可以原谅的。
再抬眼,骆令之已经振作了精神,面对记者另一波提问。
「在这里对鸿硕旗下企业的股东们呼吁,我骆令之不会让集团面临分裂,这次的风波的确有劳大家费心,但丝毫不会动摇
鸿硕求进步的信念,也希望大家对我们有信心。」
镜头前的男人的眼中已经恢复了光彩,平稳有力的语调令人感到振奋。
于是,在夏智衍意识到之前,放松地吁了一口气。
哑然失笑。现在的骆令之是什么状况、什么态度、值不值得同情、值不值得原谅,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哔」的一声关掉电视。
早该关掉了。
即使当事人出面开记者会说明一切,不代表舆论会就此平息,后续的爆料、各家媒体自以为是的独家报导,以及双方支持
者的口水战通常还会使话题延烧一段时间。
不过,这种混乱的情况在骆氏的乱伦事件中并没有维持多久。
除了惠勒药厂相关人员及范氏全面拒绝对一面倒的证据发表任何评论以外,骆氏传出骆师严病倒住院的消息,更是重要的
转戾点。
这么一来,大家的焦点便转向鸿硕不得不提早面临的接班人问题。
各方推测,骆氏父子应会为范瑞芳的红杏出墙导致失和,甚至断绝关系,而原本众人一致看好骆令之将接手鸿硕,也势不
可行,甚至引发集团内新旧派系斗争致使鸿硕声誉、股价皆受重挫。
但骆师严在此关键时期传出轻度中风,己住进京星医院特等病房静养。如此一来,原是众所瞩目的龙争虎斗却演变成和缓
而自然的权力转移。鸿硕内部董事会的结论是,骆师严被柔性劝退,由骆令之接掌鸿硕董座且归并鸿德生技。
加上乱伦事件的余波,众人心知肚明,骆师严要东山再起已是无望。
一个高佻的身影停伫在病房门口,似乎踌躇著。骆师严叹口气,将之招入。
「我以为,你不会想来看我。」
「怎么会呢爸,我是您唯一的孩子啊!」
骆令之微笑,取过床头花瓶动手换起花,「您也知道,刚接手鸿硕,很多事都还不上手,所以拖了一阵才有空来看您。」
背过身忙碌走动的儿子,脚步却是相当轻快,一点都不像刚接下重担的样子,骆师严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儿子。
「你也真有办法。为了逼我退位,狠心连瑞芳都拖下水,只为了造成我们『单独』在饭店会面的『事实』。我想,消息也
是你一手操作的吧!
骆令之像是没听见,自顾自继续整理带来探病的食品。
「不辩解,就当你默认了。自从你和瑞芳定下来之后,表现—直让我
很满意,你的冲劲和企图心让我认为你终于能全心全意为接手鸿硕做准备,却没想到你会来这么一手。」
骆师严原本虚弱的眼神闪过一道光。
「我猜想,你是为了那个孩子!」
骆令之终于停下动作,缓转过身,面对父亲。「爸,一直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仍是一心一意只考虑鸿硕的将来。」
骆令之定定看著父亲,「您给我的一切是很多父亲给不起的,我感谢您。但也因为这样,我伤害了我最不愿伤的人,我不
恨您,只是,不得不这么做。」
「没错……你果然还是为了那个孩子,」骆师严不顾身体的状况,激动起来,「所以宁可让你的父亲身败名裂早知道当初
就该不顾—切废了他!」
怨毒的眼神丝毫影响不了骆令之。「爸。」
他仍持著平淡的语气,「趁我还愿意叫您一声『爸』的时候,请您听我的劝,您年纪不小了,请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我
不希望在您身上看到什么『意外』。」
「你……」
骆师严周身血液一阵上冲,随即又觉一身冷颤。
自己的时代,果真过去了吗?
骆令之冷冷看着父亲颓然躺卧病床,恍若无事地,优雅地步出病房。
第十五章
第一次段考的考程刚刚结束,难得下午不必研习,夏智衍抱着轻松的心情整理随身物品,准备回家度过得来不易的半天假
期。
直到校长的脸出现在办公室。
「夏老师,下午还没有别的安排吧!」
「是……」
校长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答?
「那太好了,刚好。」
校长拍手大笑,「麻烦你稍后移驾到大会客厅,请尽快喔!有位贵客等着见你呢!」
「好……」
每次校长找他总不会有好事。要嘛就是学生成绩,要嘛又是学务处该处理却没处理完的问题。
总之,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贵客?
信他的人是傻子,多半又是上学期被当掉的小浑蛋搬救兵出来讨饶了。
一面哀悼着自己即将面临的讨厌命运,一面打开会客厅的大门。
大错特错。
这次校长没有诓他,来者确实是个贵客,但仅限于对校长而言。
「来、来,夏老师,上次你身体微恙,无缘拜见董事长,今天一定要好好聊聊。」
方校长卖弄腹中远少于脂肪量的墨水,转头向骆令之笑道:
「骆先生,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
「柔道国手。」
骆令之替他接下,止住校长陪笑的嘴脸。
「我知道、上次张教练已经向我介绍过了。校长,您已经跟我详细谈过学校的立场与方案实施的可能性,至于实施细节与
学生的实际情况,我想先跟夏老师详谈后汇整意见,就先不耽误校长办公时间。」
这样一来,便可免去在两位专家面前傻笑出馍的窘境,方校长如临大赦,连声称好,「这样的话,就先不打扰两位,至于
汇整的意见由夏老师向我报告就行了。」
骆令之微一颔首,目送校长关上会客室大门。
像喝了过多的咖啡,阵阵心悸,两个人的客套话,夏智衍听得一片模糊。
只剩一个念头是清醒的。那个男人,三番两次,处心积虑,到底想干嘛
最后,还是骆令之先打破沉默。「我想,你还不知道我们的提案。抱歉,是我请他们先别告诉你。」
「喔……」
智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那,是什么事,可以请董事长明示吗!」
表面上说得客套,却看得出智衍全身极度防卫的姿态。骆令之苦笑,「智衍,别这么生疏,像以前一样喊我名字行了。」
「我们是没那么熟。」
智衍手—挥,道:
「董事长行程繁忙,应该不是特地来叙旧的吧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骆令之叹口气,收回亲昵的神情。
「好罢,那我开门见山的说了。阿哲目前主持的那间道场,真正的所有人是我,他只是代我管理。现在,我打算把它捐给
贵校作为专属道场,另外还附上选手宿舍。」
那么好的道场
还附宿舍
智衍暗暗咋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感谢你的赞助。」
见智衍应的不咸不淡,骆令之不自觉身体前倾,放大了声量:
「那道场你去过吧智衍,觉得满意吗!」
「设备—流。宿舍我没参观过,但以董事长的能耐与品味,想必令人满意。」
虽然仍是客观的公式回答,已是让骆令之松一口气。
「你喜欢就好,希望这样的设备能让你的训练事半功倍。」
「我?为什么是……」
智衍首次露出了情绪,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我太忙,没办法,还是让许哲璇……」
推托的言词被骆令之坚定的眼神挡了回去。「这是我对方校长提出的条件,道场一定要在你名下,否则就当我没提过这个
赞助企划。」
傻了。夏智衍没说完的话卡在半张的嘴边。
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意思
「你凭什么——擅自做这种决定……」
好半响,回复了语言的能力,智衍却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惊、是慌,还是怒。
「不,做决定的人是你。」
骆令之回复了从容的态度,「你可以选择不接受,不过,阿哲公司的事越来越忙,也没有办法长久经营道场,到时候,势
必将它顶给别人或想办法变更用途。我知道里面有几个孩子跟你很亲近,你舍得让他们放弃那么好的环境还有,赞助被取
消,你想,校长会有多失望!」
「不要拿那种大帽子来扣我。」
智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对校长提这种条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立场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啊!」
骆令之看见他眼眶边的闪光,胸口一抽,语气软了下来:
「智衍,你应该比我更懂方校长,只要有甜头,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多想!」
「哼!你骆董事长的识人之明,倒显得我小人了。」
夏智衍咬牙道:
「不要以为你可以把每个人都玩弄在手掌心里,想怎样就怎样!」
玩弄,原来这些年小智是这样想我的。
无奈地摇头。
骆令之起身走到智眼跟前,蹲跪下来,「我没有玩弄任何人的意思,我知道你非常喜欢柔道,但是,直接将道场交给你,
你一定不愿意接受,我只有出此下策。」
「等,等一下……」
智衍被他近距离看得汗毛直竖,「你于嘛要给我道场就算我是想要,但我们非亲非故,你这样太奇怪了!」
是啊!非亲非故,骆令之你清醒一点,你以为现在还是八年多前,你俩亲密热恋的时候吗是你用决绝的言语,亲手将他推
出门外。
稳住心神,骆令之走回自己的座位,「对不起,我太心急了。」
从西装内侧的暗袋取出一个黑色绒布小袋,递给夏智衍。「不管最后你的结论是什么,我希望你至少收下这个。」
夏智衍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这是什么!」
「不是什么好东西。」
骆令之勉强牵起嘴角,「只是很久以前就想给你的。」
夏智衍还犹疑不决,伸出一半的手悬在空中。「拜托,算我求你。」
心一横,抓过了绒布袋,再抬眼,看到路令之脸上复杂的笑容。
像是来自多年前的一个残像。
很熟悉的东西。
回家后,忐忑不安地打开绒布袋,落在掌心的银质项链,令他产生了既视感。
不一会儿,他认出来了,那是个左旋贝的横断面,因为周边的突起,又有点像太阳的造型。那天在百货公司的银饰柜看到
,就立刻被吸引住了。
「你不只喜欢吃海鲜,连饰品都得是海产造型!」
那天,在耳畔如此亲昵说笑的,便是骆令之。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买下的
还说早就想交给自己?
后来有机会再逛到那个楼层,银饰柜已经不在了,所以说,骆令之这到底是……
越想越头痛。早知道不该收的,搞得自己这么七上八下,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懒得动脑的自己总是习惯性拿起电话骚扰
那个人,不管最后事情解决了没,至少舒了胸口一股闷气。
可现在,连这么做都不行了。
气闷极了。管他明天还要不要上班,夏智衍抓起了钥匙,决定出门小酌一番。
手才到门把,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小子什么时候了,还赖在家里!」
「啊!」
久违的,阿哲温暖的声音.胸口一阵热,却还会意不过来。
「喂,傻了怎么不出声!」
对面电话易了主,是梅龄充满活力的语调。「还不赶快出来,我们已经过东区的iday了!」
智衍这才想起,今天是梅龄「脱出牢笼」的大日子,年初才生下一个白胖女娃的梅龄,被爱妻心切的张国祯关在家里坐月
子,都快闷疯了。好不容易熬到能「放风」,梅龄早就沉不住气,打电话约他出来。
「真是超,久没见到你们了!」
悔龄一手一个,捏著坐对面的阿哲和智衍的脸颊。「每天对著我老公这张呆脸,闷部闷死了。还好,我女儿长得不像他,
超可爱的!喂!」
用手肘撞撞老公,国祯只有苦笑著把女儿照片成本搬出。
虽然一个晚上四人尽聊些没营养的内容(而且大部分是梅龄的育儿经),但令人怀念的氛围,还是让智衍放松了许多,甚至
都要忘了和阿哲间的尴尬。
舍不得把宝贝女儿留在家里太久,夫妻俩几乎是吃完饭就回去了,阿哲说想续杯可乐,硬是把智衍留了下来。
「会不会不自在!」
阿哲一开口便给了个痛快。智衍眨巴著眼看他,突然间,觉得又能在阿哲面前笑了出来。
「回家有没有跪算盘啊!」
还是忍下住挖苦回去。
没想到阿哲还真的板起脸来。
「别问了,怪丢脸的。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把持不定,小骏生气也是应该的。」
「不会吧你跟他说了!」
智衍也吓了一跳,差点—把揪住他领子。
「没说。怎么敢呢!」
阿哲把可乐代酒,苦闷地灌了一口。「但他敏感得很,跟我生了几天闷气,最近才和好。」
「这样啊……」
暗暗松了口气,智衍无意识地把500cC的大杯子抱在胸口,「不过,把不把持得住,会不会感到混乱……我想,跟年纪没
关系吧——」
这样说著的智衍,眼神空洞得仿佛谈论的是另—个时空的事。
「该不会……骆令之已经去找过你了!」
「耶!」
智衍一脸见到半仙的怪表情,「你,你……」
「果然,」阿哲无视他一脸惊怪,「他说事情解决……他跟我说过会去找你啦!这小子手脚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