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的条件 第二部 媚惑的指尖——神奈木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爱怜地看着眼前自大的表情，瑛介用一贯傲慢的口气回答。
「你啊，还早了一百万年呢。」
穿上和正式开拍时同一件衣服的树人，轻敲作为休息室的外景巴士。亚尔佛列特说为了固定心中「JET」的形象，所以想要一个人先做准备。树人和久远顾问一同移驾到别辆车上，在那里先完成除了化妆以外所有的整装。
「亚尔，好了吗？再不化妆的话时间就……」
「好了。进来吧。」
总算得到许可，松了一口气的树人拉开车门。这时，有些微的薄荷香味飘进树人的鼻腔。什么东西啊……环视车内，简单陈设用作化妆的矮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陶器。里头好象有点火，味道大概是从那飘散开来的。
「那个，是薄荷油。可以提升集中力。」
「啊，就是所谓的芳香疗法吧？」
「对啦。不过其实我本来有准备其它的精油。只不过……」
说到这亚尔佛列特停下来，不怀好意地瞄向树人。
「刚刚看到树人的脸，我决定要改变方针。这个东西今天应该派得上用场吧。」
「咦、为什么要改变？」
「我说，不需要那么紧张吧。」
「呃……」
「我认为你在正式开拍时才会紧张到全身僵硬。所以，与其用有放松效果的精油，我想还是用这个可以提升集中力的精油让头脑清醒比较好。」
亚尔佛列特用难以判断是褒奖还是失望的复杂表情说道。树人虽然有点在意，但还是乖乖在亚尔佛列特面前坐下。桌上型台灯的光芒照射四方，在昏暗的车内就像是众光灯。因为演出的衣服很薄所以树人还披上久远的外套，不过进到车内后突然觉得很热。
「树人，外套脱掉。」
亚尔佛列特眼尖注意到。当然，在化妆时是绝对不可以流汗，可是这次外景的地点却又很冷……正这么想时，一件轻薄的衬衫罩上头顶。
「在化妆结束前，先用这个顶着。那，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我说，亚尔。」
「干嘛？」
「那个……虽然我之前说过约定到排练这天，可是假使亚尔你还是不喜欢我今天的表现，我也不后悔。虽然正式演出时没有亚尔化妆会很可惜，可是约定就是约定，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真的……非常谢谢你。」
用熟练的动作调整准备的亚尔佛列特，听到这些话手突然停下来。接着，他用少许试探的眼神，紧盯着树人。
「怎……怎么了？」
「你有自信吗？」
「咦？」
「我看到你的眼睛时，就这么想了。你现在，有着和荒木一样的眼神。」
「我？和荒木先生？」
「对。那是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神。只不过，你的眼睛比荒木还要优美。」
「……」
如果是其它人说的话，树人可能不会老实接受。可是，若是出自五官出色的亚尔佛列特之口，那说服力就大大提升。再加上他还补充「比荒木还要优美」这句话，心里真的有点小高兴。像那种充满野性的瞳孔，世上只要有一人就足够了。
「这是件好事。」
亚尔佛列特用听惯的语气说道。口气虽然轻松，可是表情却很认真。
「相信自己力量的人，或许可以引发奇迹吧。」
「亚尔……」
「来，已经没时间了，所以不要在那边发呆。因为今天要从早忙到晚。」
难得人家正在感动，却被他冷淡的态度冲走了。不过，今天的亚尔佛列特确实忙得不停奔走。甚至忙到把树人赶出外景车的地步，仔细想想的确很奇怪，平常准备周到手腕高超的他，竟然直到刚才都还没做好「JET」概念的固定准备，这真是很奇妙的事。
「真是的，所以说小孩子很麻烦。我的准备全都泡汤了。」
「你从刚才就在气什么啊？亚尔，不就是因为你没有好好准备才……」
「……我有预先作准备，很完美的准备。我先调好了粉底的颜色，连化妆后的完成图都做好了。可是，一看到今天的你就不得不更改。」
「耶……」
「你现在的表情和我最后跟你见面的时候完全不同，这点真的让我非常困扰。虽然只要一开口就还是原来的笨蛋树人，可是安静的时候……」
「就……怎样？」
「……可以的话真不想跟你扯上关系。很讨厌的感觉，变得无法平静，好象一直觉得很不安。我很在意你到底怎么了，被什么东西逼到变成这种地步。」
「这、这样……啊……」
虽然被说感觉很讨厌，让人困扰，可是自己也只看过映照在瑛介瞳孔里的自己的表情，所以也没法发牢骚。其实，刚刚换衣服时，就被久远说「好象没法冷静」，所以更别提敏锐的亚尔佛列特了。
亚尔佛列特一脸事与愿违的无奈表情，弄了两种粉底液在手掌上，接着迅速混合，制造出他原创的颜色。
「……怎样？」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伸出左手展示自己做出来的粉底液。那是整体带青色的神奇色彩，虽然基本色是赭色系，但在稀释过程中，却散发像是瓷器般的透明感。
心情好似在观赏魔法或化学实验，树人不禁睁大双眼。可是，亚尔佛列特语气平常，琥珀色的瞳孔投射出严厉的视线。
「树人，我要化妆了，头抬起来。还有，可以请你闭上眼睛吗？」
「知……知道了！」
树人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满心期待令人舒适的手指触感。可是，等了好久却感觉不到他的动作，树人开始感到不安。
「那个……亚尔佛列特？」
「树人，在化妆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嗯，是什么？」
「……在我下指示之前，你绝对不可以睁开眼睛。睁开眼睛时，也希望你尽可能不要看我。因为我脑中只有这崭新的化妆法。」
这跟我的眼睛有什么关系？虽然这么想，不过树人还是点头说：「我知道了。」亚尔佛列特叹着气，好似松了口气，并且补充一句最接近他内心写照的话：「因为这对心脏不好。」
站在这个场所时，覆盖苔藓的深绿色土壤在脚下轻轻下沉。
深吸一口气，湿润的风进到胸腔深处。封闭空间的触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讨厌。
做好万全准备的树人，走向事先决定好的站立位置，在那转了一圈环视周围。三百六十度，每个视野都沾染绿色的风景，光是站在这里，就仿佛置身在异世界中。
「照明OK！」
「反射板再拿稳一点！在发抖罗！」
「啊，那边不能踩。会留下脚印的，小心点。」
排练总算是到来了，工作人员的士气也异常地高涨。可是，这些对树人来说都没有真实感，就像在异乡所闻的纷纷嚷嚷。
因为亚尔佛列特的挑拨，所以自己拚命地将概念「官能的火焰」学起来，这点是否有成功目前还不知道。不过，像这样为正式拍摄作准备，穿上指定服装，接受「奇迹手指」的化妆，事实上光是这样心情就紧张起来。虽然上一波的「JET」评价良好，可是工作人员在这次摄影中干劲十定，这些也化作树人的支撑。
（对……打从一开始，就没必要觉得有压力……正因有所期待，所以大家会完美地辅佐我。所以，我不需要感到恐惧。因为模特儿是「我」……是藤代树人这个模特儿所诞生的「今天」。）
能够这么坦率地思考，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在踏进瑛介所说的「绝对」会让自己迷恋上的树海那瞬间，树人就在想在这种地方闪耀的宝石究竟是什么样子。一思及此，就会发现，这里的场所、人员、器材，全都是完成一个作品不可或缺的重要零件。「JET」要由自己体现。可是，这不是自己的作品。所以，没有必要一个人逞强。自己只要以一个零件的身分，把工作做到接近完美即可。如果有不足的地方，就请大家帮忙。
（荒木先生……我，现在非常了解为何荒木先生这么执着于这个场所了。）
树人面向还在外景巴士做最后确认的瑛介，悄声地说道。
足以遮蔽天空的高耸常绿树，互相重迭郁郁苍苍的叶荫。像波浪起伏的地面，被饱含湿润雨珠的苔藓包覆。枯萎的树木被其它枝干缠绕，开始倒塌的斜坡上，有新芽正在呼吸。
所有的一切在此诞生，在此腐朽。
在这层意义之中，这里的确是「海」。
（然后，「JET」也要从这里诞生……）
超越真品的那一刻，就不能说是赝品了。集技术的精髓于一身所开发出来的「JET」，品质和精美度比天然钻石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瑛介是想要给它制作一个诞生的场所吧。如果钻石是沉眠于矿山之中，那么「JET」是从地上之海诞生也不足为奇。
（官能的火焰………）
树人轻轻地闭上眼睛。
连绿色之海都燃烧殆尽，像天狼星般的永恒火焰。
沉溺在瑛介的怀中被紧紧抱住，浮现在瞳孔中的神秘色彩。
对你来说太勉强了。亚尔佛列特一口咬定的声音苏醒。
（……就快要了……）
文风不动地伫立着，树人露出淡淡娇媚的微笑。
「不要因为只是排练就松懈了！因为今天所做出来的成果，不是成功失败可以定论的！」
当瑛介手持心爱相机从巴士出来的当下，现场瞬间被紧张感包围。各个员工分别喊出最后确认OK的声音，瑛介点头。
亚尔佛列特站在随传随到的近处待机。不过，他对准备好的小型电视萤幕不屑一顾，只注视着单独站在远方的树人。那目光极为锐利，好象连一瞬间都不会看漏。
在他身旁的，是没事做的筱山，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安紧张地盯着萤幕不放。最近因为有其它工作要忙，没法照料树人。所以，即使只有排练，他也急匆匆地赶来参加。
「哟！亚尔佛列特，最近还好吗？」
在没有对话的两人之间，顾问久远忽然插进来。不知为何他一脸心神不宁，毫不客气搭上亚尔佛列特的肩膀。
「很奇怪，连我也无法看穿今天的摄影。」
「什么意思啊，久远先生？」
「不，是树人……那妖艳的样子。我在帮他换装的时候，一定会看到他的裸体吧。树人的裸体我早就看习惯了，可是今天却心跳加速，危险到我快无法承受。我该不会是有那方面的嗜好吧。」
久远开玩笑地说，不过却是很认真的在担心。他是最早被瑛介请来改造树人的其中一人，光是这点就比任何过去经历更值得让他自豪，也因此他对藤代树人这个模特儿的眷恋也此其它人强烈一倍。
「我感觉，树人这次的『JET』，会把一切破坏掉。」
「………」
「我不知道荒木在想些什么，可是至少看到今天的树人，就会觉得至今我所认识的他到底是谁。第一次的『JET』是活用他原本的性格不加修饰。佐内先生拍摄的PV，高明地将树人的洁癖和直率表现出来。可是……」
知道筱山竖起耳朵倾听，久远下定决心，到最后才开口。
「我不认识，这样的藤代树人。」
「……那是你的不满吗？你好象从刚刚开始就静不下心。」
「可是，就感觉很不舒服啊。好象窥探到了不该触碰的地方。」
「可是，想看的是荒木。我们没有阻止的权利。」
「你这样是怎么了？」
久远不耐烦地看着从头到尾只给予平淡回应的亚尔佛列特。
「身为A•Y•T，你今天的手感如何？其实，看到今天的树人时，老实说我们都吓了一大跳。那也是和荒木商量的结果吗？」
「怎么可能。你们也听到了吧？他说一切都交给我。所以，我只是施展我最好的化妆，衬托树人罢了。」
「衬托……吗……」
对于亚尔佛列特自信满满的回答，久远有点心虚闭口不言。亚尔佛列特一轻笑，久远就双手插在胸前摆出和自己经历相符的大方举动。
「画好眉毛，完美地为肌肤上色，其它还需要什么吗？我给树人做了有着某种透明感的肌肤，不输给忧郁的湿气和穿透枝叶照射下来的麻烦阳光。这次的概念和模特儿，不需要多余的化妆。我没有使用颜色，什么都没用。大概……」
「嗯？」
「大概，只要有那双眼睛就够了。」
亚尔佛列特强而有力的断言，不过接下来的话语却预留心中。
对今后的树人来说，那双眼睛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没错——就如自己的「奇迹手指」。
预演开始了。
今天只有拍照，不过现场弥漫着和正式摄影时一样的气氛。被瑛介叫唤的树人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无言和缓地展露微笑。这是自己随时OK的暗号，虽然微小但瑛介也笑着回应。
「那，要拍罗！」
树人深呼吸，能够再次被瑛介拍摄的喜悦让全身发抖。只有这一瞬间，不论体验过几次都不会褪色。全体工作人员都不发一语，每个人都紧张地看着树人。他们的表情，都表露着或大或小的不安和困惑。
不过，那些都是不必要的……树人心想。
正因为是互相了解的同伴，大家都努力地衬托自己。亚尔佛列特让大家注意到选用树人的危险时也是，正因为他们亲眼见过「JET」的成功所以才庇护自己。
可是，现在的树人已经不是大家原本认识的树人了。因为只让瑛介见过的表情，现在曝露在白昼之下。意即，树人面对的人，全都是自己恋爱的对象，在意识上全都是自己产生性欲的对象。亚尔佛列特和久远本能地感受到这点并回避。只要是直觉敏锐的人，都会这么做。因为不这么做，平稳的日常生活和只有自己的重要世界，全都会被燃烧殆尽。
就是这样。树人再次深切地体会到。
所以，地点才选在树海。让贯彻概念的树人站在普通的美丽风景前，主题就会因为强烈的现实感而浮动不牢固。就算使用CG或SFX制作的画面也无法呈现。这里虽然个别印象都过于抢眼，但反过来说就是稀释到适当浓度的空间。
「树人，慢慢往右走。视线不要下垂，对……保持这样。」
照他所说而踏出的脚步下，有看不见的火焰在摇晃。连怀疑是错觉的时间都不给，瑛介开始按下快门。在沉默中清脆响起的声音，重新粉饰树人的意识。静谧的空间里，堆积着被切割下来的瞬间。
「不要动。很好，不用看这边也没关系。」
那个表情，瑛介说过。树人将他给予的快感蚕食鲸吞后的表情。
秘密又增加了——佐内笑着说。比起接吻，连一只手指也不让人碰触的人，对瑛介才是一种背叛吧。即使如此，树人已不再迷惘。即使在紧张的界线下和佐内见面，也有自信不会被轻易地牵着走。如果没有这分自信，即使身为朋友也不会和佐内见面，这么想的瞬间树人变了。
不论有着什么样的理由，都不想再对瑛介说谎了。为此，好几个秘密沉淀在瞳孔中。全部吞下，燃烧殆尽。
「感觉……好惊人……」
有人小声地自言自语。
「我觉得喘不过气。这是什么感觉啊？」
「嘘！」马上有人发出斥责的声音。不过，在场的每个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
这到底，是什么呢？
呼吸困难，非常不舒服的感受。
怎么说呢，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是，坠入不幸的恋情中……
「好，停在那！视线从上往下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