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传说——东篱华樱

将整壶酒一口灌下，不禁开口高吟：

“薤上露，何易曦。”

“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日归……”

海月，这是唱给你的哀歌，你可曾听到……

“别经年，离愁乱，悠悠生死，魂系碧落入黄泉……”

“此恨难消，流水落花，回首不堪……”

“枉相念，今生缘断，天上人间……”

“哈哈哈……”跌跌撞撞起身，靠在庭中的假山上。

“万千思，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欲去复回首，问君何不留……”

“哈哈哈……”

又一口烈酒饮下，举杯笑问苍天：“我……我唱到哪里了，啊？哈哈……”

欲去复回首，问君何不留。

那日，我为何，不留你……

深海传说 正文 第三十四章（结局）

千百年后，当你我都化为一个永久的传说，

会有人在月光下看清，那究竟是谁的思念，谁的眼泪……

巍峨的圣山，庄严的神宫。

这是守护商瞿的神明居住之所。

除非王室之直系血脉，否则，擅入者死。

空旷的大殿，一抹修长的身影，长跪不起。

玄黑色的瞳中，承载着的，是遗世独立的寂寞，与义无反顾的决心。

大殿之上沉稳矗立的神像，威严悲悯，却也疏离而淡漠。

冷眼看尽世间众生，看尽红尘悲欢离合。

任沧海桑田如何流转，仍旧出离尘世，屹立不动。

长长的纱幔遮蔽了那拥有无边法力的神女神秘的容颜。

惟有冷漠得如撕裂一切的锐利冰峰般毫无感情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幽幽传来：

“你的要求，我不可能答应。”

“为什么？”没有任何焦急与慌张，墨楚漓只是淡淡地问道。

“禁海是天地间的禁地，不可能让人随意进入。”

“如果我没有记错，”墨楚漓目光沉静，“以我身上所流的王室纯正血脉为凭，可以请求神女满足我一个愿望。这是上古

时期定下的契约，不是么？”

纱幔后久久没有声响，墨楚漓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一丝丝的愠怒波荡开来。

半晌，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禁海四周布满了重重守护结界，任何船只都无法靠近，更不可能进入。”

“要到那里，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飞过去。”

“什么？”

“我会给你一双翅膀，让你飞过去。”

“但是，这双翅膀，要用你的双臂来换，你可愿意。”

墨楚漓微微一笑：“当然。”

“可是，就算给了你翅膀，当你靠近禁海领域的时候，也会遭遇到狂风暴雨的袭击，能不能到达，就看你的运气了。”

“我劝你最后一次，你，可想好了？”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墨楚漓闭上双眼：“想好了，不后悔。”

银白色的重重光晕霎时间在双臂上盘旋而起。

撕筋裂骨的疼痛，沿着经脉，扩散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仿佛是烈火焚身般地，从指尖开始，双臂一寸一寸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洁白的巨翼，从胁下逐渐生起。

诡异的情景。

墨楚漓的眼中，流露出一阵欣喜与期待。

海月，等着我……

小的时候，就一直想，

要是自己能像小鸟一样，有一双翅膀，想飞去哪就飞去哪，那该多好呢。

不用被困在沉寂死板的宫廷里，不用念那些无聊单调的书，也不用去想将来那些复杂而沉重的责任与使命。

展一双翅膀，飞遍三山五岳，看尽世间大好河山。

陪着心爱的人，寄情山水，与世无争。

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即使有了翅膀，如果没有人在身边陪伴，即便自由，也是空虚。

海月，你知道吗，

自从遇到了你，我的生活不再是一潭死水，不再黯淡无光。

自从遇到了你，我才知道什么是真心的笑，什么是幸福的泪。

原以为，生在帝王家，将终其一生，无爱无情。

你曾说，是我把你从寒冷中带离出来。

可是你不知道，温暖我的，其实是你。

海月，你一个人睡在冰冷的禁海深处，一定很冷，很寂寞吧？

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找你……

巨大的双翅，凭借着强劲的风，扶摇直上九万里。

墨楚漓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然还能这么轻盈。

身下呼啸着掠过的，是自己生活了二十余年的熟悉国土。

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这是他的故乡，也曾经，是他注定的宿命。

这里寄托着他最幸福的回忆，也留存着最伤痛的过往。

但是今天，一切的一切，都将被全部抛下。

是爱，是恨，是痛，是泪，

皆，随风而去……

不知不觉，那个熟悉的海岸，就在眼前了。

忍不住停下来，静静地伫立着，向远方眺望。

一次次别离，一次次重聚。

故地犹在，却只剩只影徘徊。

海月，这是你我初识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在这里，你救了我一命，从此，我便欠了你一生一世。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晚，你在月光下，无助地哭泣。

海月，答应我，从今以后，都不要哭了，好不好……

深沉的大海，泛着墨蓝色的幽光，无边无际，静默得让人恐慌。

低低的阴云垂落下来，几乎要贴近墨楚漓的翅膀。

禁海无涯，其实，他并不知道，蓝海月究竟被葬在何处。

他只是不停地振动双翼，向前飞去，不停飞去。

只知道，那个人就住在海的尽头，一直一直地，在等待着他。

神秘的禁海，天地的禁忌，无上的威严，不容侵犯。

仿佛就在一刹那间，天地变色，狂风四起，阴云翻卷。

煞白的闪电劈裂云层，滚滚的惊雷响绝寰宇。

然后，突如其来的骤雨，倾泻而下，笼天盖地。

滔天的巨浪翻涌而起，一层又一层，咆哮着，嘶吼着。

浪如山，雨如针，皆随风起。

雷鸣四野，阴风怒号。

所有的焦点只有一个

——那个触犯了天地的入侵者。

墨楚漓第一次知道，自然的神力，是如此巨大，如此威不可犯。

拼尽全力，躲避着一重重的雷击雨打，风卷浪袭。

不知受了多少重创，添了多少伤口。

但好似毫无知觉般地，依旧奋力地，不停地，向前飞去。

这里就是禁海。

海月，我终于到了禁海了。

这雨，这浪，

你知道我来了，是不是？

一声巨响劈过，墨楚漓的右肩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扭头看去，喷涌的鲜血正一寸寸地，染透了洁白的羽翼。

严重的创伤，让墨楚漓渐渐力不从心。

视线渐渐模糊不清，但双翼的挥动却从未停止。

海月，你是在怪我，把你一个人留在那个冰冷的地方太久了吗？

海月，不要哭，我这就来了……

好像有了感应一般，渐渐地，雨歇雷止，风平浪静。

雨过天晴，绚丽的彩虹跨过天际，映照着一片清明的苍穹。

欣慰地微微一笑，墨楚漓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然后，直直地，向海面坠去。

——那一番猛烈残酷的风击浪打过后，他的双翼已尽折。

幽蓝的海，深不可测。

那里隐藏着多少远古的秘密，埋葬多少岁月的哀愁。

兜兜转转，生生不息。

爱与恨，痛与痴，皆在层层的浪涛之下，湮没无闻。

轻轻地闭上双眼，墨楚漓的脸上，是宁静与满足的神情。

然后，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

永远地，投入了深海的怀抱……

夺目的阳光透过云层，倾洒在平静的海面上，闪烁着点点的金光。

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般地，

宁寂渺远的沧海，依旧，凄美如画……

海月，我终究，没能去到你的身边，没能完成我的诺言。

但是，我放下双手，来到了这片禁海，这片你所在的禁海。

就算天各一方，终有一日，我的血肉，我的灵魂，都会融化在海水中，随着一波波的海浪，陪在你身边。

海月，千年以后，我们都会被人遗忘，遗忘我们的故事，遗忘我们刻骨铭心的爱与痛。

或许有一天，有人会把这一段沉淀的过往从海中打捞起。

那时候，借着晴朗的月光，他会看清我的思念，看清你的泪水。

也会看清，我终于化成一段亘古的传说，永远永远地，守护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