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天堂——五百香

看到五月疑惑的表情，她无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不过，那只限在我所听到的范围之内。等我想过之后再跟他们确认。”
“……确认……”
看到八千穗突然站起来，五月忙着追问：
“你想确认什么?”
“告诉你有什么用?我要问的是他们。”
八千穗耸耸肩，边抱怨着高跟鞋太紧边抬头挺胸地走向门口。
“你、你现在要去?”
虽然没有跟八千穗提及，但是五月从理那里得知他们那段激烈的性爱史。放他们两个在休息室单独相处已经将近一个小时，这时五月才
想起两人原先是一对热恋的爱侣啊！
“小五，难不成你在想什么歪事吧?”
“我、我哪有!”
被说中心事的五月慌忙辩解，八千穗苦笑着转头。
“那么早熟的晓，如果喜欢的是女人的话，不知道已经搞出几个私生子了。”
“……妈，你别说得那么露骨好不好?”
“或许让他爱上男人是对的。”
这个有个高中生儿子的母亲思想还挺开放的。了解了问题之后还会试着去面对。
无视犹豫着该不该阻止的五月，八千穗径自走到休息室敲门。
“我要进去了。”
她打开门。两个人正手拉着手靠在墙角依偎在一起。
一度胡思乱想而为自己的邪念感到羞耻的五月，随着母亲走进室内。
看到理哭肿的双眼，五月自然寄予同情，而且心里已经没有原先那种羡慕和嫉妒的阴影。
本来还一脸呆滞地把头靠在理肩上的晓，看到两人之后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对不起啊、八千穗小姐。”
推开晓不让他离开的手，理站起来又哭了。
比起女人只要一亢奋就哭，理的泪腺的确特别脆弱。
湿润的眼睛和红通通的鼻头，好像放着不管的话随时都会流泪一样。
“对不起!八千穗小姐。”
“……你没有话要说吗?晓。”
看了令人怜惜的理一眼，八千穗转问坐在地上还一脸叛逆的晓。
“我知道你不相信别人，也绝不再去依靠别人，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所以，你该有话要说吧?”
“……”
除了八千穗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好一起用不解的眼光看着她。
“或许你曾经试着说服自己的亲人或其他人，但是你没有对我说过。”
“……这种事……”
看到晓脸上那就算说了也没用的嗤笑表情，八千穗夸张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对理是真心的话，就算知道徒劳无功也该早点去做的不是吗?”
八千穗歪着头，苦涩却谆谆教悔般的表情充满了母性的温柔。
“如果你是认真的话就来拜托我。你真心爱理的话就应该做得到。被人背叛又怎么样?不被认同又如何?你非做不可的事就是让他幸福不
是吗?如果你能一个人做到的话那就算了，但是，你现在该做的事就是低头求我帮你。要是自尊阻碍了你那就当我没说过。反正到了我
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成熟的爱不也就是这么回事?”
“……”
晓狐疑地皱着眉头还是瞪着八千穗。
好半天，理才慢吞吞地走回到晓的身边正座下来。
“理……!”
吓了一跳的五月还来不及阻止。
“……求你帮帮我们，求求你。”
在晓抬起头来之前，理已经低头下跪。
“理!”
晓愤怒地抓住理的后领摇晃。
“你……!你在干什么!”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由我来做……!”
他沙哑的叫声与其说是爱，还不如以充满憎恨来形容比较恰当。理扭曲着表情说：
“这么做有什么了不起!不管是对谁还是在哪里我都做得到!要我跟你分手、我什么都……!”
“……！”
就像受到冲击一样，晓再也忍不住地紧拥住理的身体。
“你……你也……做得到吧……晓……!”
抓住恋人的身体，用拳头在他背上敲打，理哭叫着责备他。
“……是啊……”
终于找回自己的晓，无助地直视着八千穗。
“……八千穗阿姨，我没有他活不下去……活不下去。我跟他都是男人，也都还是孩子……只要再忍耐个两三年或许就可以得到自由。
但是不行……不行啊……”
“晓……”
听到晓那酸苦的声音，五月不禁低呼他的名字。
“你看到他的背了吧?他背上的伤是他妈害的啊!如果让他回到故乡的话只会重蹈覆辙，他不可能舍弃他母亲。那个医生……要不是那个
蒙古大夫乱说话的话，他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那个自以为是的王八蛋……”
“医生没有错。”
“你又来了……”
“医院的人并没有错。”
坚持自己想法的理，突然发觉还跟晓拥抱着，满脸尴尬地放开手。
光看外表实在看不出他们是一对生死相许的爱侣，因为从他们身上找不出那种甜蜜的感觉。
“八千穗小姐，真的、医生他们真的没有错。只是听到我妈想回家的我无法坐视不理，还相信了我爸说会回家的承诺，是我太天真了。
”
“都是一堆混蛋……！”
晓会想这么骂的心情，现在的五月和八千穗都能体会。
在只有两人生活的世界里，理的母亲把只能依靠自己的孩子当作发泄的工具。
“……你不觉得这家伙很傻吗?八千穗阿姨。”
晓再度凝视着八千穗笑着说：
“这个傻瓜因为母亲酒精中毒就任她折磨，你说我该怎么办?除了带他走之外别无选择啊!”
八千穗沉默地来回凝视着晓和理。
两个认真相爱的孩子，那种滑稽且单纯的爱情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那不只丑恶，也是壮丽。
是他们本人的问题?亦或社会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但是，起码在八千穗眼里，他们比一般的年轻爱侣要来得真实而美丽多了。
当人为某事沉迷其中时模样最丑。
只是那模样越是滑稽却越是打动人心。
“……是啊!”
她静静地微笑了。
“是啊，把理带走的晓很帅却又讨人厌。”
“妈?”
不太了解母亲话中含意的五月，却也隐约察觉到，母亲已经变成他们心中可信赖的大人的最佳候补了。
“让我来帮你们吧……就这么决定了。”
凝视着理的泪眼，八千穗斩钉截铁地说。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原谅那个伤害理的身体，把自己儿子的人生，拿来当自己挫折之下牺牲品的女人。
* * *
——其实，不论何时他都非常痛苦。
但，只要一说出口就会变成老套的哭诉，他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那种名目之下……。
听到理淡淡说明双方的父母要见面之事时，五月带着近乎恐惧的紧张感凝视着他的侧脸。
然而，最害怕的人应该是理，而不是自己。
“要是你不说，人家也不会知道你做过什么，还有我生病的事啊!”
理的母亲品川智子跟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看起来不但骨架异常粗大而且很强壮。果然很像会酗酒的典型。
在一旁表情沉郁、视线飘浮的理的父亲，似乎一点也不想去了解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总而言之……你别留在这里给人家添麻烦了，理。”
品川从刚才就不断重复同样的话。
不管理或八千穗怎么说，他都没有任何建设性的回答。只想用麻烦两个字来了结一切。
晓跟自己的父母坐在一起，在听到品川跟智子的话之后，态度越来越僵硬。
也不能怪他们。连答应理绝不介入的五月，在一旁都快受不了品川夫妇的态度了。
他们还敢厚颜无耻地到东京来想把理带回去。
一开始他们是拒绝到东京来的。
他们不是来“讨论”的。
一开始，八千穗还以为他们是不想来商量这件事而试着说服，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为了到东京的交通和住宿费用在伤脑筋。
要是不说我们帮你出全程费用的话，不知道还要拖多久。
而且，从电话沟通开始，品川夫妇的说法就没有改变过。
他们要理快回去，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还要带他一起去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然而，理却早已有了答案。
殉情事件本来就源自于智子的过度虐待。当时听从医生的判断没有报警反而出现反效果。
事件之后，智子声称自己日日反省，而品川也暂时待在家里。
但是，这种状况维持不到一个星期。
等品川又偷偷跑回爱人的住所时，智子的酒瘾不但再度发作，而且变本加厉地虐待理。
心理治疗是医生建议的。那个一副好人模样的心理学家，在诊断出智子酒精中毒的同时，也判定理的同性恋是一种病，需要接受治疗。
——他们虽然搬家，传闻却也跟着来。
品川没有回家，智子的酗酒和虐待癖也没有任何改善。
这一切对于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负担。
这对夫妻一点都没有自觉儿子逃往东京是自己的错。
“拜托你们好好听一听儿子的话好不好?”
“当然会听啊!只要回去之后要我们怎么听都行。我们又没有说不听。”
无视八千穗真挚的语气，智子不耐地反驳。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尖泛黄，而且微微地颤抖着。出现黄疸症状就表示肝脏有问题，要是她能因为如此而戒酒的话，社会上就不会有那么
多酒精中毒的病人了。
“我们的家务事不用外人插手。”
“阿姨她不是外人。”
晓不屑地插嘴。
“是我的亲戚。”
“……我不想跟你说话。”
“您这是什么意思?”
出言反驳的是五月的阿姨，也就是晓的母亲加奈江。
她也跟自己的儿子和妹妹都不太像。她的身材微胖，眼尾嘴角总是挂着温柔的笑。
“没神经又愚蠢的女人”是八千穗对她不过分的评价。
五月不讨厌这个阿姨。
而且，母亲的评语也只不过是对自己亲人逞口舌之快而已。
“应该是你的儿子有问题吧?”
“姐、别说了。那是他们两个的问题。要分析的话待会儿再让你好好发表。我们现在在商量他们以后的事。”
冷静的八千穗制止有点亢奋的加奈江。
“品川先生，我站在一个该保护孩子的社会人立场，是不能把理还给你们的。”
“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智子歇斯底里地反驳。
“啊、啊、啊……”
“老婆，别说了啦!难看死了。”
带着不耐的笑容和必须面对众人的牵制，品川卑屈地笑着跟其他人低头道歉。
“不好意思，你们都知道我太太还在复健中。一不喝酒就会……”
“你少给我多嘴!我有在吃药啊!这跟酒有什么关系!而且，要是说理做错事是不对的，那么应该被打的人不是你吗?”
“喂！干嘛在这里说……”
“算了!理、跟我回去!都是因为你才让我们丢脸!你给我回家好好反省!”
隔着桌子，智子伸出以女性来说过于粗大的手，一把抓住理的手腕。
吓得缩回身体的理被五月护在身前。
“走开!走开啊……!”
“别这样啊、智子……”
“他是我的儿子!把儿子还给我!我要告你们!你们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啊!要是不想吃上官司的话，就赶快把儿子还给我!顺便附上慰问金
才算礼貌!还敢伤害我儿子!”
面对智子的恶形恶状众人都哑口无言。品川夫妇继续争执不休。
直到听见理吸鼻子的声音两人才坐回沙发上喘气。
“……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打破沉默的是从刚才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加奈江的丈夫，也就是晓的父亲狩野庄辅。
“弄伤你儿子的不是我儿子，而是你们自己啊!”
“……”
因为亢奋及屈辱而满脸通红的智子这次转向儿子。
“你会跟妈回去吧?不管他们怎么说，你还是不会丢下妈不管吧?”
“……”
理垂着头强忍泪水什么都没说。他快要屈服在亲情之下的情绪，被五月和八千穗强烈的视线所阻止。
“理，你知道吧?妈没有你的话一定会每天喝酒。你回来吧!理。”
“……算了。”
终于，露出疲态的品川叹了一口气拉回智子。
“我们知道了。走吧!智子。理已经不是我们的儿子了。是你自己放弃这个权利的，能怪谁呢?”
“我没有、我没有放弃啊……”
不断重复这几个字的智子颤抖着呼叫儿子的名字。那是连旁人听了也会动摇的声音。讽刺的是，这对在长相上毫无相似之处的母子，只
有声音神似。
然而，发现理丝毫没有反应的时候，她的态度立刻豹变。
“算啦!你不是我儿子!你只是个肮脏的同性恋人妖!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少你一个吃饭我也乐得轻松!一个不
会照顾母亲的儿子不生也罢!随你便啦！”
犹自谩骂不休的智子，被品川连拖带拉地准备离开狩野家。
晓没有出言对抗，只是站起身。
在一旁一直担心儿子会出手的加奈江吓得抱住晓的身体。不过，她只是虚惊一场。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把理还给你们了。绝对不会。”
晓低声宣告完后，弯腰坐回沙发上动也不动，也不再看理的父母一眼。
智子边口出恶言地谩骂边被品川拉了出去。
就像台风过境一样，五月心想恐怖的暴风雨离去之后，只要天能放晴就好了。
“……对不起、对不起。”
语带哽咽的理不断向加奈江及庄辅低头谢罪。
“别这样了、理。这又不是你的错。看到你母亲之后我也下了决心。”
或许是去调查过吧?智子临走前左一句“下流的情妇”、右一句“不要脸的未婚妈妈”，骂得还真痛快。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挨骂，但是在儿子面前面子总是挂不住。就凭这点，八千穗就再也无法原谅智子。
“姐、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决定领养理。这件事跟你们家晓无关，是我自己决定的事。”